「林院，成了，成了！」
院辦主任的電話剛被接起來，興奮的聲音就沖了出來，震的醫大一院林院長的耳膜疼。
可林院長並沒有氣惱，而是一巴掌拍在大腿上……
「同意了？！」林院長幾乎是吼的問道。
「波爾多醫院原則上同意和我院建立醫療協作關系，而且洛朗‧法比尤斯醫生也同意將于近期來我院講學、並且做示範手術。」
林院長的血壓瞬間升高，差點沒順著五官七竅呲出去。
「好！」
「林院，咱們還沒有相應的設備……」院辦主任提醒道。
「沒事，我明天就去申請。一邊走程序，一邊先建著。」
這是打個擦邊球，為的是節省時間，林院長的意思院辦主任懂。
在2003年，類似的事情很常見，沒人認為不對勁兒。
對于在醫大一院一言九鼎的林院長的能量而言，這點小事並不算什麼。
再說建立ERCP室是正經事兒，林院長也不是為了自己，而是一心為公，別人想要挑理都挑不出什麼。
說林院長一心為公，那只是一個幌子，只是客觀上推動了省城醫療的發展。
院辦主任簡直太清楚林院長，他是為了和隔壁的醫院掰手腕，為了胸中的那口氣。
掛斷電話，院辦主任一臉興奮，他用顫抖的手模出一根煙，哆哆嗦嗦的點上。
「主任，你怎麼這麼開心。」一直跟著辦事的科員湊趣問道。
院辦主任深深吸了兩口煙，吐了去處，緩和了一下心情這才說道，「我問你，咱們林院怎麼樣。」
「業務精湛，目光長遠，帶領著醫大一院乘風破浪，為省城……」
「就咱倆，我問你真實的想法。」院辦主任搖了搖頭。
興奮過後就是疲倦，院辦主任瞬間進入賢者時刻。
這段時間他一直在省城與波爾多之間奔波，飛行里程比上半輩子加起來還要多。
此時興奮如同潮水一般褪去，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疲倦。
科員是院辦主任一手帶起來的，兩人還有一層很遠的親戚關系。他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頂頭上司，試探著說道，「林院挺好的。」
「說實話。」院辦主任微微閉上眼楮。
「我覺得林院……林院……」小科員說著，忽然笑了，「林院的位置挺好，但也挺尷尬。」
「繼續。」
「咱醫大一院，是省里第一的醫院，這一點沒誰能說句不。林院想要再往上走半步，得等到退休前吧，據我觀察。」
院辦主任微微點了點頭。
「掙錢什麼的林院也會想，但坐在那，錢就像是水一樣流過來，擋都擋不住。」小科員有些羨慕。
「不過呢，唯一的問題就是要面對醫大二陳院長的挑戰。陳院長這人啊，還真是睚眥必報，當年他的資歷本身就不夠，被攆去醫大二，他還總覺得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隔壁陳院長的想法就是追上咱們醫大一，做夢！」
院辦主任搖了搖頭，「話不是這麼說的，最近幾年的數據，已經說明了問題。尤其是今年，統計數據還沒出，但你知道醫大二黃老建立的那個院士工作站吧。」
「知道。」
「上半年結束，估計他們能做2000台手術！」院辦主任閉著眼楮，「全年，打底4000台胸科手術，真是憑借一己之力就扭轉了醫大一和醫大二之間競爭的局面。」
「手術量再多也沒什麼用，省城的老百姓心里面還是覺得咱醫大一好。」
「不。」院辦主任道，「咱們心胸外科已經出現頹勢，全省的患者奔著醫大二去，去找周從文做手術。咱們上個月，胸外科的75張病床的床位周轉率比從前掉了70個百分點。」
「那也只是一個科室。」
「很快就會播散開的。」院辦主任道，「這是一個漸進的效應，林院因為這事兒每天愁的薅頭發。而且一個院士工作站還不算，短時間內魔都的楚院士竟然也在醫大二建立了工作站。」
「呃……」
「你還年輕，不懂。」院辦主任夾著煙，微微睜開眼楮，看見煙霧裊裊，出神了半晌才說道，「省里面有體檢，你知道吧。」
「知道。」
「往年的體檢都在咱們醫院，今年省里的意思是去醫大二。」
「！！！」
小科員這回被驚到了。
省里各位大佬體檢要換地兒！
「體檢麼，很多項目大家都一樣，有特色的項目只有幾樣，首推的就是胃腸鏡檢查。」院辦主任道，「剩下其他的，都是機器做的，在誰家做檢查還能有什麼區別。」
「真有問題，看病也是帝都、魔都。」
「胃腸鏡，隔壁的陳院長眼楮是真狠啊，直接叨住了楚院士。省辦的消息是大家都傾向于找楚院士做檢查……不動是不行嘍。」
「原本沒想到陳院長能挖得動楚院士，誰知道還真讓他給辦成了。有道是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陳院長很是厲害，不佩服不行。」
小科員連連點頭，「主任，胃腸鏡真的這麼重要？」
「胃腸鏡不一樣，看見小息肉要直接切掉，要不然還得遭二遍罪。」院辦主任道，「前年那誰就是發現了一個0.8cm的息肉，咱們醫院切不掉，人去帝都後解決的。」
「那時候可以說是全省的技術水平不夠，可是隔壁的陳院長就因為這事兒動了心思，直接找無數的關系聯系上國內消化內科唯一的院士來醫大二院建了院士工作站。」
「這是釜底抽薪，這是指著鼻子罵娘。省里、市里可不管林院長，有院士親手給做胃腸鏡檢查，換你你會選在咱醫院體檢？」
小科員搖頭。
這里面的背景故事他真心不知道，沒想到隔壁醫院的陳院長竟然如此陰狠。
「而且麻醉之後會胡亂說話，你知道吧。所以胃腸鏡他們一般不做無痛的，做的話也要少做。
你想，往肛門里塞管子，往嗓子眼里捅管子，這事兒一次也就行了，誰願意還有第二次。」
「林院長自從知道楚院士要來建院士工作站，真是夜不能寐啊。聯系工程院院士，這里面需要的能量太大，咱們林院也很難夠到。」
「咱們請不了了麼？」小科員疑惑，「正好楚院士來省城，咱們也邀請他來做唄，不是很簡單麼。」
「業內規矩，建立一個工作站就夠了。而且在一個地區，去兩家醫院做手術、做檢查，這玩意又不是會診，很多事實證明最後會里外不是人，哪怕他是一個院士。」
「嘿嘿，楚院士老奸巨猾的很，怎麼可能答應。」
小科員吧嗒吧嗒嘴，這麼深的分析，他還是第一次听說。
他很清楚今天也就是主任辦妥了一件大事，心情好，所以和自己多說幾句。
類似的機會並不多，他知道珍惜。
「主任，要不還得說您厲害。」科員贊道，「我記得听說隔壁醫院建什麼ER什麼室的那天，就是定下來楚院士建院士工作站的那天，林院急得心梗都犯了，差點沒住院。」
「林院知道里面的輕重緩急。」院辦主任淡淡說道，「沒了省里的支持，雖然不會有實質性改變，但隔壁的陳院長可以大會小會的懟著咱林院冷嘲熱諷。」
「意氣之爭哦，真是害死人。」
科員笑道，「還得是您，知道林院想什麼，第一時間就聯系國外的專家。」
「國內，楚院士就是頂了。水平高低咱不說，光是一個院士的名號就已經足夠。」院辦主任笑道，「再說，省里的各位大佬知道誰檢查做得好，還不是看名頭麼。」
「是是是。」小科員說道，「那肯定的，別說是醫療圈子外的，換我這個半拉圈子里的人，我都不知道。」
「所以，沒法在國內找，只能通過廠家聯系國外的專家。」院辦主任道，「既然隔壁下手這麼狠，那就別怪咱們。」
「波爾多醫院的水平怎麼樣？」小科員問道。
「資料你沒看？」
「……」小科員一怔，他還真沒來得及看資料。
但幸好院辦主任沒有繼續斥責，而是緩緩說道，「歐洲頂級醫院，老歐洲在很多項目上要比美國還強，人家畢竟引領了第一二次工業革命，底子厚實的很。」
「的確哦。」
「的確什麼，你回頭自己看，什麼G8之類的，還不是八國聯軍侵華的老面孔。這麼多年了，有什麼變化。」
「那……」
「不找法國，就得找日本的醫院。省里的大佬……與日本有關系的還是要謹慎。
所以與其這樣，我寧肯找法國的醫生來。人家是世界頂級水準，尤其是在經內鏡胰膽管造影這一塊上，他們開展的早。」
「洛朗‧法比尤斯醫生是波爾多醫院內鏡室的主任，水平堪稱世界前五，我早都打听過了。」
「主任，厲害！您簡直太厲害了！」科員打心眼里佩服。他豎起右手拇指，贊道。
「小胡，我問你一件事。」
「主任，您說。」
「國內的院士和國外的頂級專家，要是你選，會選哪一個？」
「當然是國外的專家啊。」小科員毫不猶豫的回答道。
這個回答不是拍領導馬屁，而是由心而發。
「嗯，所以面對醫大二院的咄咄逼人，只能找國外專家。洛朗‧法比尤斯醫生牌面足夠大，能壓得住楚院士。」
「主任，有件事我一直想說。」
「說吧。」院辦主任說了那麼大一堆話，也有點累了，閉目養神。
「波爾多醫院，可能國內知道的不多吧。」小科員有些疑慮的問道。
「不多可以介紹。」院辦主任道，「再說，你給我講講世界排名前十的醫院都有什麼。」
「……」小科員結語。
「你都不知道，還期望著領導們知道？甚至他們連洛朗‧法比尤斯醫生的名字都不用知道，只告訴他們這是世界頂級，屈指可數的醫生就行。」
「主任，高，實在是高！」
院辦主任的臉上露出一絲戲謔的笑，「我要是當了副院長，你能讓我這麼省心麼？」
小科員听自家主任這麼說，頓時激動無比，滿臉潮紅。
院辦主任睜開眼楮，微微一笑，「你是農村孩子，來到省城無依無靠，咱倆有緣，也算是遠房親戚，我幫你一把，剩下的要看你自己。」
「我知道，主任。」小科員馬上站直身子，恭敬回答道。
「給你剖析一下這件事，至于你能領悟多少，要看你自己的本事。」院辦主任淡淡說道。
小科員豎起耳朵聆听，比沈浪還要沈浪，堪比雷達。
「向往上走，最簡單的是靠投胎。能真心實意幫你，不存一點其他心思的，只有你父母、爺爺女乃女乃這些血親。」
「資源豐厚、家境殷實，通過各種渠道，跟你們單位一把手打招呼，記住是一把手！一把手！別的沒啥用。」
「這是捷徑，但你不適合，說了也沒用。」
「剩下的、你能夠得上的，就是做到勤請示、勤匯報。咱們醫院哪個主任水平最差？」
「icu的張主任。」小科員毫不猶豫的說道。
「呵呵。」院辦主任笑了笑，這件事是醫大一院里眾人皆知的。
「那你說說，咱們這種省內頂級的醫院，怎麼能讓張桂霞一直干下去呢。」
小科員有些迷茫，他心里想的是林院長不懂臨床，但這話只要不想作死就不能說。
「你平時有沒有仔細看張桂霞張主任，她每周來和林院長匯報多少次工作？」院辦主任問道。
「一般一周三四次，我好多個早晨都能看見她站在院長辦公室門口等林院長上班。」小科員道，「可是主任，張桂霞這麼做，好像林院很不高興，我記得有次吃飯的時候院長還罵了幾句。」
「罵什麼了？」院辦主任微笑問道。
「說張桂霞張主任不務正業，有那時間不去提升自己的技術水平，天天請示匯報。說自己是院長，張桂霞難道想讓自己當icu主任麼？
還說，屁都不懂，給咱醫大一丟人。」
「林院是不高興，很煩，恨不得一腳把張桂霞張主任踹牆上當年畫。」院辦主任說道，「可是呢，你看結果。」
「張主任去年扶正了。」小科員道。
「對。」院辦主任笑了笑，「林院長是很煩她，而且張桂霞沒能力，但越是沒能力就越是忠心耿耿。」
「……」這話說得，讓小科員直接怔住。
院辦主任沒繼續講的再透徹，而是笑呵呵的往下講。
這里面的彎彎繞沒法說多，今天自己高興，提攜後輩的角度多說幾句，能理解到什麼程度要看他自己。
「張桂霞的例子在這兒，你可以經常觀察一下。你說，她最大的本事是什麼？」
「哭。」
「哈哈哈，對。」院辦主任大笑，「說出來都是笑話，可這是真好使。你是老爺們，和張桂霞不一樣，用這招要謹慎。一輩子能用三次，還不能跟同一個人用。」
小科員謹慎記下來這一點。
「現在說到重點，有的放矢，精準施策。」
「機關里，要做到的是揣摩上意。揣摩這事兒，要看在什麼單位。咱們是醫院，屬于相對客觀的部門，出成績容易，做錯事也相對容易。」
「現在你說，我需要什麼？」院辦主任輕聲問道。
「您需要林院長開心。」小科員直接說道。
院辦主任沒說話，雙手在身前，十指交叉，拇指迅速繞動。
「是……是為了醫大一院的發展，一直保持省內領先，達到國內一流。」
「嗯。」院辦主任這才點了點頭，「一樣的話，要看怎麼說。」
「我知道了主任。」
「林院長擔心的事兒，要努力推動，防患于未然。林院不是不顧手下的那種人，只要工作做的好，自然想什麼有什麼。」
「這件事，要是換你，你怎麼做。」院辦主任繼續問道。
「……」小科員結語。
他一個年輕人，今天猛然接受了如此多的信息，整個人都有些糊涂，就更別要他說今後要怎麼做。
「為省市領導做好保障工作，這是應有的，本來就屬于我們的業務範圍。拿回來就拿回來，那不是什麼功績，只是守住了陣地。」
「我們要做的，或是林院想的，是要狠狠的打醫大二一記耳光！」
「一記耳光？」小科員含糊的自言自語。
「院士工作站，醫大二瞬間就有了兩個，陳院長的運氣是真好啊。」院辦主任感慨了一句，「和他有個毛線的關系，黃老的工作站建立還不是看在上個世紀末醫大二做了全國第一台心髒移植。」
「他和那面熟悉，老人家也不在意院士工作站建在哪，只要耳熟就可以。所以……唉，周從文，周從文。」
院辦主任說著說著，開始念叨起來。
「周從文太強，瞬間就拿到世界第一，這個耳光是打不得的。但楚院士的院士工作站就不一樣！」
「ERCP技術，楚院士就算是熟練掌握，那才幾年的時間。波爾多醫院已經開展了二十多年，這就相當于找一個二十多年的主任來壓一個剛到臨床一兩年的小醫生。」
「做事情不能冒險，手拿把掐是很重要的。」
「可是，會不會得罪了楚院士？」
「做事情想要兩面討好是不可能的。」院辦主任微笑，「再說，只是業務上的事兒，誰能說什麼。楚院士即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說自己水平不行。」
「再說，魔都距離咱們這兒太遠，省里很多大佬都是魔都出身不假，但好處也是肉眼可見的。不礙事，不礙事。」
院辦主任連說了兩個不礙事。
「主任，下一步怎麼做？」
「醫大二院可以找省市電視台做宣傳，咱們在這方面的實力更雄厚，還怕他們不成。」院辦主任淡淡說道，「現在要做的是找合適的患者，然後鋪天蓋地的宣傳。兄弟醫院，就以這個名義去做。」
兄弟醫院……小科員是真心領教了主任臉皮之厚，令人發指。
和波爾多醫院結成兄弟醫院？人家認可麼。
但這無疑是個噱頭！
「然後找合適的患者，等洛朗‧法比尤斯醫生來之後，就用最大的力氣做文宣。省台那面，我去聯系，一定要上全省新聞。」
「好！」小科員渾身充滿了力量。
世界頂級醫院的頂級醫生，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人信任。
而且院里面要投入大量的資源進行宣傳，和院士工作站相比，兄弟醫院這個噱頭似乎更引人注意。
「你知道接下來你要做什麼麼。」院辦主任問道。
「……」小科員沉默。
「看著內鏡室的改建，手續這幾天抓緊時間跑下來。對了，ERCP室這個名字太別嘴，就叫波爾多手術室。」
「！！！」
「是不是覺得太土氣？」院辦主任哈哈一笑。
小科員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
「你看看省城里，新開發的樓盤叫什麼，凱撒城！什麼西式洋房。跟特麼凱撒有一點關系麼？咱們這是兄弟醫院之間的尊重，不是虛假宣傳，記住了麼？」
小科員似乎明白了主任良苦用心，用力點頭。
「門面很重要，而且咱做事是用心的，里面兼顧，內外兼修。」
「最近你要辛苦一點，蹲在內鏡室看著，要是施工方偷懶，第一時間跟我說，我來解決。」
「好！」
「時間緊，任務重，一定要趕在省里做決定之前請洛朗‧法比尤斯醫生來一次，宣傳打出去。這樣的話，才能把隔壁陳院長的如意算盤打碎，讓林院開心。」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繞到林院開心上。
小科員沒說話，但心里覺得林院還算是有正經事。
類似的事情要是換個沒有事業心的領導，怕是第一時間認慫，然後日子該怎麼過就怎麼過。
領命而去，見小科員離開，院辦主任長長的松了口氣。
他站起來，走到窗邊看著燈火闌珊的醫院，喃喃說道，「要不要等洛朗‧法比尤斯醫生來的時候請楚院士一起呢。」
這是打臉的最後一步，等波爾多的洛朗‧法比尤斯醫生來，請楚院士一起參觀手術，看見楚院士失魂落魄的樣子，想來林院長應該特別高興才是。
但這要得罪一個國內大佬。
權衡利弊，院辦主任漸漸想的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