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距離牛頭山伏擊戰打響的預計時間還有一個時辰。
十萬大山,斷崖谷。
空曠的山谷中寒風陣陣,牙旗上繡著的凶獸隨風晃動,張牙舞爪的模樣便如同活過來了一般。
而如果視線再向下移動一點,那就會發現相比于眼前凶神惡煞的景象,這些足以令孩童止啼的天狗圖案的恐怖程度根本不值一提。
一頭頭目露凶光的惡獸,一個個身著黑甲的健壯兵卒,一柄柄泛著寒芒的兵刃,一聲聲粗重野蠻的喘息。
當一萬至少也有七品實力的妖獸和一萬蜀軍精銳站在一處時,其產生的強大的壓迫力甚至絲毫不弱于那天秦正秋揮出的那一劍。
隱藏在大山中訓練了將近兩個月,這只足以令天下震驚的天狗軍終于要第一次現世了。
「杜將軍!」
由亂石搭建的點將台十分簡單粗糙,但卻又與這野蠻的環境格外融洽。
一個黑甲兵卒快步跑到杜常身前,挺身高喊︰
「全營將士盡數在此!」
「請將軍下令!」
「」
微微頷首,杜常扭頭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楊柳詩,沖後者輕輕點了點頭。
相較于之前,此時的楊柳詩似乎變化很大。
雖然還是那般天人之姿的容貌,但骨子里的媚意竟似減少了許多,反倒更像是一座不容任何人靠近的冰山,全身都流露著冰冷的寒意。
疾風卷起裙角幾寸,青絲于身後翻飛。
她轉頭回看向杜常,精致的下巴抬起又落下。
然後,杜常冷酷的聲音便響徹整個山谷。
「出發!」
「」
「嘩啦啦!」
伴隨著杜常這兩個字出口,一萬黑甲兵便齊齊翻身躍上身邊各種妖獸脊背。
虎豹豺狼,雕鷹隼鷲。
雖然這一萬只妖獸種類不盡相同,道行也略有差異,有些妖獸的實力甚至要比騎在它背上的兵卒高出兩三個大境界。
但此時卻沒有任何一只妖獸有所反抗。
走獸于林間急奔,飛禽于低空掠過。
滾滾烏雲之中,一萬天狗軍便這麼穿過密林,雜而不亂的向著東邊以極快的速度移動。
而位于隊伍最前方的自然是杜常和楊柳詩。
倆人一個騎的是一頭黑虎,一個騎得是一匹牛尾白身的馬。
「楊姑娘,公子讓我轉告于你,開戰之後定要護好自己。」
「還有,如若今晚得以大捷,姑娘便可回蜀州城了。」
騎在虎背之上,杜常快速給一旁的楊柳詩傳達了一下魏長天的最新指令。
後者轉過頭來,朱唇微啟,輕聲回道︰
「好,我知道了。」
大寧京城,皇宮,石渠閣。
「啪!」
將朱筆重重丟到筆架之上,寧永年看著眼前只讀到一半的奏折,心中卻沒來由的一陣煩躁。
他今天已經有過數次這種感覺了,且每次都要更加嚴重一點。
「皇上,您已數日未曾合眼了。」
侍奉在旁的李懷忠湊到近處,矮子小聲勸道︰「不如歇歇吧。」
「歇?魏家不除,朕寢食難安。」
寧永年深吸一口氣,閉著眼楮問道︰「韓兆如今到哪里了?」
「晌午時韓將軍傳信說是已行至離牛頭山三百里處。」
李懷忠看了眼殿外的天色︰「如今恐怕已經到牛頭山了。」
「鄔定呢?」
寧永年依舊閉著眼楮︰「他那邊如何?」
「鄔將軍已押著李岐離開奉元,正在往懷陵府去。」
李懷忠再答︰「五日之後應當便能到。」
「嗯」
點點頭,寧永年沒再說話。
他調動內力于周身運轉,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平復一下心中的躁動之意。
可當他運轉了數個小周天之後,這股子煩躁不僅沒有減輕,反而卻越發明顯。
這種感覺很不好,不由得讓寧永年聯想到或許會有什麼壞事發生。
但是這壞事究竟會是什麼?
寧永年不知道,也猜不出。
畢竟如今各線的局勢,好似皆盡在掌握,卻好似又皆月兌離了他的掌控
燭火搖晃,沉香裊裊。
又坐了一會兒,寧永年終于睜開眼楮,起身走出天祿閣,然後站定在殿外的庭院正中。
氣運黃龍從丹田激射而出,旋即越變越大,于天祿閣上空游曳盤旋。
看著這條于夜色中翻騰的巨龍,寧永年突然想到了鎖龍陣,想到了原州城的那兩百多萬大寧百姓。
做了這樣一件事,要說這位皇帝從未有過猶豫和糾結是不可能的。
但寧永年之前一直覺得用兩百萬百姓的命去換一國疆土,值得。
寧永年始終相信「有舍才有得」的道理,亦明白身為帝王便注定孤獨。
但就在此時此刻,在這個既普通又不普通的夜晚,他卻突然有些動搖了。
他突然不再篤定這一切是否值得。
為了大奉,有兩百萬人無辜百姓喪命。
為了冀州,他親眼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慘死在身前。
為了蜀州,使得如今的大寧民不聊生,餓殍遍野。
包括死去的許士興、寧慶宇、柳仲春
為了所謂的千秋大業,他殺了太多人,付出了太多代價。
但得到的一切卻好似又那樣沒有意義。
只是
路走到這里,不管再如何動搖,寧永年都清楚他已再無退路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能做的,便只有沿著這條路一直走下去。
「皇上」
身後,李懷忠忽然小聲說道︰「韓兆將軍剛剛傳信,說大軍已抵牛頭山。」
寧永年沒有回頭,只是平靜的應了一聲。
「好,我知道了。」
戌時末,牛頭山。
巨大的漏斗型山谷已經被綿延火光所照亮,其中擁擠著不知多少黃甲兵卒。
由于形似漏斗,所以這個山谷自然入口大、出口小,如果不翻山的話,便只能從兩山之間的一條狹縫中出去。
這條狹縫長度太短,並不能算得上天險,不過它卻能使得大軍出谷的速度大大變慢。
出的少,進的多,時間一長二十萬大軍便已有十余萬人「滯留」在了山谷之中。
而這些人便是魏長天的目標。
「公子。」
身邊,楚先平小聲提醒道︰「現在已有一萬多人出谷,還有三萬多人未曾進谷,谷中大約有十六萬人。」
「我們的人都已準備好了,天狗軍再有一刻鐘便到,正好可以協助攔截敵軍退路。」
「公子,差不多是時候了。」
「」
楚先平說完這幾句話後便不再言語,而魏長天也沒有立刻回答,只是站在一塊巨石上,默默俯視著腳下如同螞蟻一般渺小的茫茫人群。
頭頂的烏雲已經厚重到遮擋住了所有星光月芒的程度,與天羅教山門被毀那夜的景象十分相似。
是的,魏長天正是打算利用「合離」來制造一場「天罰」,再配合上早已埋在山谷各處的巨大當量的火藥,用一場「天雷地火」來給予朝廷大軍致命一擊。
當然了,以他自己的內力,縱使全力以赴也不可能制造出威力太過巨大的天雷。
不過他卻可以模仿雲蓮,用天道之子的鮮血提前勾畫出可以增加天雷威力的陣法。
而這正是魏長天當時把沈然留在牛頭山的原因。
這段日子里,沈然一直在用自己的血混雜上一些獸血,在這山谷里畫符。
雖然由于混雜了獸血,天雷的威力相較于雲蓮引動的那次肯定要弱上一些。
但畢竟魏長天面對的並不是天羅教,而只是一群下三品的普通士兵,所以肯定也夠用了。
「」
腳下,擠滿了山谷的兵卒依舊沒有察覺到任何異常。
魏長天默默調動起一絲內力集中于手掌,抬頭看了眼同樣擠滿蒼穹的滾滾烏雲。
他現在隨時可以引動天雷,而只要天雷一落,周遭埋伏的天羅教之人便會將炸藥盡數引爆,蜀軍和黎軍也會同時堵住山谷前後方向。
換句話說,他現在只要一個動作,便能取十余萬人的命
墨色浸染山谷,雲中紫雷萬絲涌動。
突然,魏長天扭頭問向楚先平。
「楚兄,你說我當初該不該扶持寧玉珂稱王造反?」
「如果我沒這麼做,這些人應當便不會死了吧。」
「」
在這個節骨眼上听到這樣一個問題,楚先平不免稍稍愣了一下。
不過他很快就平靜回答道︰
「如果不反,那他們或許不會死。」
「不過如若不反,那這天下的百姓便終究不能為自己活著。」
「公子,這是你曾與我說過的話。」
「」
「好,我知道了。」
伴隨著最後一句輕嘆,魏長天微微抬起手掌。
下一刻,無數壓抑許久的紫雷轟然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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