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初,蜀州城。
蜀州城,大蜀國都。
大蜀雖已立朝,但卻未改城名,依舊以「蜀州」命名此城。
作為大蜀治下十四州中的最大城,居住在蜀州城里的百姓已不下千萬人,與大寧京城和奉元城相當。
但若從繁華程度來講,那在這兩年之中始終未曾被戰火波及的蜀州城自然要舉三者之首。
換句話說,蜀州城眼下便是奉寧兩國中最為繁盛之所在。
千秋古城,映萬年青史。
這樣一座城市所承載的東西無疑很多很多。
有少年俠客的劍和心中志向;有文人墨客的筆和華彩文章。
有進出朝堂,致天下之治的「大人」;有普通平凡,勞農作之勞的「小人」。
有行遍四方的游子;有倦鳥歸巢的歸客。
有意中人幽會的山與水;有兄弟歃盟的血與酒。
有喜悅、有歡鬧、有灑月兌、有光明;
當然也有悲苦、有遺憾、有欺騙、有黑暗
人間所有的一切你仿佛都能在這座城中找到。
它承載了一切命運,又承載了一切願意或者不願意接受命運安排的人。
而此時此刻。
當數萬盞飛燈乘風而起,猶如星河倒懸;當萬民涌上街頭,笑著擁擠在掛滿了紅燈籠的大街小巷;當宛如白晝的未央宮亮起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盞華燈,數百朝官來賓拱手相互問好之時這座城市便又好像只承載了一樣事情。
那便是奉寧兩國近千年來最後的盛世。
「」
「蘇聖!」
「蘇聖,我敬您一杯!!」
未央宮,泰和殿前。
偌大的廣場早已站滿了人,數萬盞明燈點亮了每一個角落,來往的宮女成群結隊,手中端著無窮無盡的美酒與佳肴。
雖然禮部按照慣例給每個賓客都安排了單獨的食席,但此刻很多人卻都已離開了自己的位子。
他們拎著酒壺四處走動,一面看著各種臨時搭建的奇觀異景,一面與遇到的熟人笑著停步交談幾句。
若是聊到開心,兩人便共同舉壺飲酒,酒壺相撞發出清脆的響聲,轉瞬又遠處一刻未停的宮樂所淹沒。
身著官服的朝官、微醺的來賓、隨行而來的家眷、忙碌于人群中的宮女
此刻所有人臉上都盡是笑意,笑聲混雜著酒香直沖雲霄,又在舞女的舞姿中重返人間。
如此場面與其說是國宴,倒還不如說是一場「極樂大典」,只令每個人都暫時忘記了所有煩惱,沉浸在這喜慶熱鬧到無以復加的夜晚無法自拔。
「蘇聖!」
「此情此景,您不如就作上一首吧!」
被十數人圍攏其中輪番敬酒,未曾修煉的蘇吾如今已有些不勝酒力,好似是半醉了。
他晃晃悠悠的扶住身旁用金片拼鑄而成的巨大龍首,舉起酒壺大飲一口。
一切聲音仿佛在此刻變得縹緲,唯有蘇吾斷斷續續的聲音與盛世同響。
「滿耳笙歌滿眼花,滿樓珠翠勝吳娃。」
「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間富貴家。」
「繡戶夜攢紅燭市,舞衣晴曳碧天霞。」
「卻愁宴罷青娥散,未央宮前月半斜。」
「」
八句一出,蘇吾仰頭將壺中酒盡數傾入口中。
而周遭听到此詩的人皆驀然瞪大眼楮,臉色漲的通紅。
他們呼吸急促的反復念著這八句詩,扭頭再看向周圍,只感覺本就以無可附加的繁盛之景竟因此詩又上了一個台階。
「好詩!!」
「好詩啊!!!」
「我等陪蘇聖共飲一壺!願我大蜀永世皆如今夜!」
「喝酒!喝酒!!」
「」
「砰!」
隨著無數人同時高高舉杯,一朵煙花恰在未央宮上空綻放,猶如一朵巨大的牡丹。
宮燈夜明曇華正盛,共飲盛世一杯繁華
成建府,府城。
就當蜀州城完全沉浸在一片似天宮般的歡慶之中時,已同屬大蜀的成建城卻是顯得有些冷清。
當然了,今天是除夕,城中其實還是有些過年的氛圍的。
但成建城此前剛剛經歷過戰火的洗禮,因此眼下不論衙門還是百姓手頭都頗為拮據,大家頂多在家中吃頓團圓飯便算是把這年給過了。
只是相比于冷冷清清的街道,此時濟世堂中卻有些熱鬧。
「姑娘,這點酒菜你一定得收下!」
「賀神醫無子無孫,每年都是一個人過年,此前我們都會給他來送些飯菜的!」
「是啊!今年幸好有姑娘在,賀神醫也算有個伴了!」
「姑娘,收下吧!俺們沒啥本事,也就這點東西拿得出手了」
「」
看著面前已經不知是第幾波來送飯菜的百姓,李梧桐心中突然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雖然她只來了濟世堂不過半個月,遠沒有資格看病開藥,平日里只是做些雜活。
但這些百姓卻對她十分尊敬,仿佛只要她在濟世堂做活,那便是活菩薩現世一樣。
「好,飯菜我收下。」
「我替老師謝謝各位鄉親們了」
收下飯菜,送走這一波熱情的百姓。
李梧桐站在門口向外看了看,感覺應當不會再有人來了,便將正門關好,只留下一道小門以防有人突發病疾前來問醫。
做完這一切,她這才拎著剛剛的酒菜回到後院,重新坐在了那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對面。
今日是除夕,濟世堂其他伙計都回家與家人團聚了,只有她和沒有親人的老頭仍留在這里。
而從桌上的飯菜來看,兩人已經吃過一會兒了,並且還飲了一些酒。
「老師,您少喝一些吧。」
解下面紗,李梧桐給老頭又倒了一杯酒。
後者舉杯喝了一半,笑著說道︰「公主,老朽一年只喝這一頓酒,你便讓我喝吧。」
「老師」
李梧桐的眼神突然變得黯淡,輕輕低下頭︰「我跟您說過的,我不再是公主了」
「呃」
老頭驀然愣住,好像有些愧疚︰「那個,是老朽忘記此事了。」
「」
原本還算和諧的氛圍突然變得沉默,看著低頭不語的李梧桐,老頭沉默半晌後才問道︰
「李姑娘,你當真不打算去建昌府麼?」
「魏公子既然已經準許皇上在那里復闢大奉,那你」
「老師,我不去建昌。」
李梧桐忽然抬起頭來,眼中含著淚水打斷道︰「我不配回去的。」
「」
「唉,這世間哪有那麼多配不配的事啊」
將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老頭自顧自感嘆了一句,又問︰
「那你日後還會不會去尋魏公子?」
「我」
李梧桐咬著嘴唇,痛苦的搖了搖頭。
「老師,我想去尋他。」
「可、可我知道自己不該去」
「」
沒有勸李梧桐什麼,老頭只是默默給她倒了一杯酒。
「李姑娘,老朽行醫一生,救過很多人,也沒能救下很多人。」
「這世間誰都知道生老病死乃為天理。」
「但你知道可有一種人能夠百疾不侵麼」
說到這里,老頭頓了頓,看了一眼有些茫然的李梧桐。
「是死人。」
「這世上只有死人才不會染病,但他已經死了,百病不侵又有何意義呢?」
「李姑娘,不知你可明白老朽的意思?」
「」
月光中,李梧桐的身子微微一顫,沉默了很久很久。
老頭見狀沒再多說什麼,只是留下了最後幾句話,然後便拎著酒壺推門而出。
「你想不明白,那便留在濟世堂治病救人。」
「而若是有一天你想明白了」
「那便去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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