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可以留下,但孩子絕不能有。
當魏兆海不惜以「斷絕爺孫關系」為要挾時,魏長天便知道他的態度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變了。
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低頭沉默了半晌,這才緩緩問道︰
「爺爺,來這之前你已經去找過柳詩了吧。」
「是。」魏兆海沒有隱瞞。
「那她」
魏長天抬起頭來又問︰「是怎麼說的?」
「柳詩她」
魏兆海頓了頓,只回了四個字。
「很識大體。」
「」
粥香隱隱飄蕩在膳堂,桌上幾碟小菜分外精致。
魏長天沒有說行還是不行,搖了搖頭便坐下接著吃飯。
魏兆海看著他的樣子,猶豫半晌後終究也沒再多勸什麼,只是輕嘆一句。
「唉,長天。」
「我這也是為了你們好,更是為了魏家的將來著想啊。」
「」
我是為了你好。
放在前世,這句話其實經常會出現在父母、長輩、上司,甚至是朋友的口中。
類似的句式還有「你還是太年輕」、「以後你就明白了」之類。
這些話表面听起來苦口婆心,但被教育的人往往都會感覺不爽。
因為這其中都隱含著一個邏輯——
我為你好,你就得听我的。
很明顯,這層邏輯是不成立的。
畢竟每個人的經驗不同,處理問題的方式也不同,很難說得好誰對誰錯。
所以,「我是為了你好」這句話更多的時候其實只是一種情感綁架。
但此時此刻,魏兆海雖然有利用親情來「威脅」魏長天,可若是站在第三方視角來看,他無疑是「正確」的一方。
甚至他可以接受楊柳詩一個妖女嫁入魏家,這就已經是大多數人遠遠做不到的讓步了。
而至于生孩子這事兒
為什麼這天下這麼大,但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會容忍人與妖通婚?
為什麼「妖無可赦」幾乎被寫進了每一個王朝的律法之中?
為什麼人類對妖族會抱有如此強烈且不可動搖的仇視?
毫無疑問,這個世界人與妖之間的矛盾要比前世任何一種種族歧視都來的不可調和。
而其原因難道只是因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又或者是因為某些妖獸在化形之前會經常犯下「食人」之類的惡行?
以上當然都是原因之一。
但卻都不是那個最關鍵的問題。
真正令人與妖永遠不可能「大同」的原因,其實就在于「生孩子」這事兒上。
只要是一人一妖誕下的後代,不管男的是妖還是女的是妖,其子嗣都一定也是妖。
並且是一生下來就化了形的妖。
就像李梧桐。
她其實就是鹿妖,但卻根本沒有經歷過化形的過程,而是直接以人類嬰兒的模樣誕生于世,並且一點點長大。
這種情況下若非有意仔細檢查,否則是根本察覺不出她是妖女的。
畢竟就連李梧桐自己都一直以為自己是人,直到虞平君說出真相後,她這才明白了自己為何從小便跟別人有著些細微的差別。
如果說的再直白一些。
若不是虞平君,或許李梧桐會在很久很久之後才能察覺到自己的真正身份。
而那時候她大概率已經嫁了人,並且生下了孩子
講到這里好似並沒有什麼可怕的。
畢竟本質是妖又如何?
反正都是人的模樣,化了形的妖在心智方向相較人類也並不差,把它們當做人來看待就好了嘛。
只要它們不亂來,想必大家也不會反感與妖族生活在一起。
這樣一想好似確實沒啥。
但若是把範圍擴大一些,時間拉長一些再看。
如果有一天,人類真的「全面放開」人與妖通婚的底線,那麼妖族的數量無疑便會開始以指數級的速度 增,直到在某一天
徹底取代人類。
沒錯,就是徹底取代人類。
到那時,這個世界將會只剩下化了形的妖,而最後一個人類則會因為找不到另外一個異性人類結婚而滅絕。
很明顯,人族領袖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麼,為了防止這一切發生,就不能放開任何一絲口子。
不管你是一國天子還是普通百姓,不管你是絕頂高手還是鄉野村夫你或許可以跟妖族合作,或許可以跟妖族成為友人,甚至或許可以偷偷相戀。
但是誕下子嗣,那就絕對不行。
跟前世的「環保」一樣,這是一個無關國家、宗教、地域、性別,所有人類難得可以達成的絕對共識。
再往大里說,這甚至是每個人,為了種族延續而應當承擔的責任。
魏長天當然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剛剛才沒有跟前世那些網文主角一樣,說出什麼「我不管這些,我只知道柳詩是我的女人」之類的話。
可另一方面,他卻也能理解楊柳詩的心情。
那種此生都不能做母親的痛苦心情。
因此,魏長天方才並沒有回答魏兆海。
至于以後他會給出一個什麼答桉魏長天眼下並不知道。
畢竟這次的問題不是因為某個人、或者是某個勢力而起,他只要把對方解決了就完事了。
這一次,如果他非要「一意孤行」,那倒真的就是「為了你而對抗全世界」了
沉默著吃完了早飯,又去城南送走了左慧玉三人。
其中過程並沒什麼好說的,唯獨就是李懷忠想把進傳送陣之前魏長天給他的那塊保命鐵片還回來,但魏長天並沒要,而是當做白靈山之行的謝禮送給了他。
不管咋說,老太監這一趟都出了不少力。
雖然倆人之前曾因為寧永年站在過對立面,而如今即便算不上「冰釋前嫌」,關系卻也緩和了不少。
「噠噠噠」
隨著馬蹄聲漸遠,三輛馬車很快便消失在了城外的晨霧中。
魏兆海說是要去接著審閆煥文,便先走一步去了邢獄。
而魏長天則是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才坐車去了楊柳詩和梁沁暫居的獨院。
「魏公子,梁夫人一早便去軍營了,楊夫人還在屋中。」
充當門房的蜀軍兵漢站的筆直︰「要不要小人先去通稟一聲?」
「不用了,我自己去找她吧。」
搖搖頭,魏長天獨自一人穿過前院,又繞過一段回廊,很快便站在了一間偏房門外。
「」
看著緊閉的房門,抬起手,但卻沒有敲下去。
魏長天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收回手來,默默轉過身,沿著來路走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傷勢未愈的緣故,他的步子有些重,身形模湖在清晨的薄霧中便更多了一份蕭瑟。
而此時的偏房之中,楊柳詩竟就站在那扇始終沒有被敲響的門後。
她同樣伸著手,似乎是想要開門。
然而直到魏長天的身影徹底消失不見時,這扇木門卻也未曾打開。
人與人的距離或許便是這樣。
有時極近,有時無窮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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