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說這個,大家都笑了起來。
陸懷安也挺好奇,之前那衣服許經業可沒說是大禮︰「行啊,走著!」
都不是什麼糾結的人,前邊那點子事一直記著也沒意思。
這一語帶過,那就是說這事過去了。
只是陸懷安還是時不時想起那些衣服,琢磨著回去以後,給沈如芸說一聲,那些衣服最好是扔了算了。
果然做衣服是最正確的決定,還是自己做的衣裳安全放心。
張正奇沒帶他們去碼頭,而是七拐八繞,最後在一棟平房前停下了。
遠離市區,很安靜,左邊是一片蘆葦蕩。
水道縱橫,河塘密布,這棟平房掩在一片荒地中間,沒人帶真不一定找得到地方。
「你們等一會啊,我去叫人。」
看著他先過去,陸懷安點了支煙。
錢叔怎麼看,也看不出這一片有什麼標志性的東西︰「這要是他把我們扔這,我們還真不一定能走回去。」
「所以能放在這的,應該確實是好東西。」陸懷安抽著煙,眯了眯眼楮︰「你猜是什麼?」
仔細想了想,錢叔有些遲疑︰「縫紉機?」
陸懷安笑了笑,搖頭︰「縫紉機大大方方拿出來就是了,用不著這麼復雜。」
倒也是。
現在縫紉機雖然還是少,但是已經不像過去那麼貴了。
職工家庭努努力,存點兒錢,咬咬牙也能買上一台。
平常他們過來進貨,張正奇都是直接挑著擔子給他們送過去的。
錢叔擰著眉頭,撥開還沒抽須的蘆葦瞧了瞧︰「下邊是水,往這邊出去,應該能到河里……或者海里?」
畢竟沿海城市嘛!
「不出意外,這就是他們把東西送進來的方式了。」
這麼一想,錢叔咧嘴笑了︰「那我想著,應該是比較稀奇的玩意吧,機器什麼的?或者是大量的布料?反正是不太好運輸的。」
要不是這樣,也不會非等他們弄到了貨車才說出來。
陸懷安摁掉煙,抬抬下巴︰「應該沒差,他們過來了。」
院子的牆砌得比房子還要高,大門是厚重的鐵門,做足了防衛。
開了門進去,里頭還養了好幾只大狗,威風凜凜的。
「哈,這狗可真厲害。」錢叔想起自家果果抱著玩的那兩只蠢狗,特想笑︰「養的毛光水滑的。」
「那可不。」開門的老頭斜了一眼,嘿嘿一笑︰「兄弟,別伸手啊,這狗是訓過的。」
張正奇怕他們眼饞會上手模,補充了一句︰「真的咬人的,千萬別去模,他們都是喂生肉的。」
這麼狠!
推開厚重的大門,里頭一片漆黑。
拉了閘,燈一路亮過去。
眼前驟然一亮,陸懷安抬手遮了一兩秒,才適應了。
四周的窗戶全被封死,油布蒙的嚴嚴實實。
外頭的光一點都透不進來,里邊地面鋪了厚厚的木屑。
「不用擔心,前後有地兒通風的,跟著我走這邊。」老頭走前面,頭也不回地︰「在這里邊別抽煙昂。」
陸懷安和錢叔連忙說不會不會。
心里也著實有了點驚奇︰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這麼神秘兮兮的。
平房很長,左側有條窄窄的路,走起來倒是順暢。
中間很多高高的大家伙,全用油布遮得嚴實,看不到里邊是什麼。
「這邊的不用瞧,你們用不上。」老頭粗啞著嗓子,讓他們跟上︰「你們要的在前邊。」
這一走,就是好幾分鐘。
陸懷安暗暗記了一下,一共路過了七個這樣的大東西。
「到了。」老頭咳一聲,讓他們站這等。
張正奇回頭看了他們一眼,咧嘴直樂︰「期待不?」
「都到這了,還不說這是啥?」
「嘿嘿。」張正奇有意賣個關子,怎麼可能會說︰「馬上,馬上你們就知道了,反正這次絕對是你們想要的。」
他再三保證,不會像昨天一樣。
是他們想要的?
陸懷安琢磨了一下,心底倒真的涌上了一絲期待。
希望這一次,許經業不會讓他失望吧。
老頭把油布繃著的三個角全打開,繞到後邊去打開最後一個角。
伴隨著一陣拉扯油布的涮涮聲,眾人眼前一亮。
很大的機器, 光瓦亮的。
哪怕不知道這是什麼,也知道這東西,很貴。
錢叔激動得兩眼放光︰「好東西啊!這是什麼?」
「精梳機,折疊直型棉精梳機,直型毛精梳機。」張正奇笑著看向陸懷安,偏了下頭︰「怎麼樣,喜歡不?」
陸懷安嘆為觀止,仔細地看了一下,確認自己看不懂。
但是他情不自禁地看了又看,很驚喜︰「喜歡,太喜歡了。」
「你上回讓我找做毛昵的機器,我沒找著。」張正奇咧嘴笑了一下,拍了拍精梳機︰「這玩意,海曼有幾台,這是去年進的,他們嫌作用重合了,運轉不夠快,撤換下來的。」
在海曼里邊,自然算不得好。
如果拿去南坪……
陸懷安在心中一盤算,眯了眯眼楮︰「這多少錢一台?」
「一萬九。」
正準備上手模的錢叔跟被燙了一下一般,下意識縮回了手。
這,陸懷安也忍不住笑了︰「我沒帶這麼多錢來。」
「我知道。」張正奇也跟著笑,讓他們別看這台,看另一台︰「這台疊直型棉精梳機可以稍微便宜一點,一千,定金。」
他們正正好剩了一千。
哪有這麼巧的事?錢叔下意識看了眼張正奇。
「其實內地現在也有弄毛昵的,不過他們都是人工梳理。」
張正奇對這些顯然是做過功課的,此時說來如數家珍。
「進了羊毛,仔細清洗,然後等它干掉,再拿針梳。將淨毛梳成條狀的羊毛條,梳毛板將毛中的草雜再梳下來一些,將洗淨毛梳理成網狀。」張正奇一步步指著,將精梳機的流程也大概捋了一遍︰「將毛拉長拉細後,加捻,一遍遍地做,最後線從條就越來越細,加捻越來越結實。」
總的來說,步驟差不多。
陸懷安點了點頭︰「但用機器肯定是快些。」
「那當然。」
老頭咧著嘴笑︰「毛昵可分好幾種,人工只能做最真的毛昵,全是羊毛,但這哪能賺到錢。」
收羊毛,清洗這些工序,哪一道不是錢。
而精梳機就不一樣了,老頭指著機子︰「可以加別的料的,羊毛+化縴,也能算毛昵。」
不過是打個擦邊球,出來的樣式其實差不多,但價格卻天差地別,原料耗費也沒那麼大。
對于現在的國人來說,他們只是喜歡毛昵硬挺的外形,時髦的樣式,多少成分的羊毛原料,其實要求並沒那麼高。
陸懷安垂眸沉思了片刻。
他們現在做不了毛昵衣裳,就是因為紡織廠缺這麼台機器。
紡織廠廠長其實也想做大做強,奈何進不到新機子,只能苦哈哈做些普通簡單的布料,清花機都是最次的那種,所以棉布時常有不合格的。
「這機子,做棉布也可以吧?」
張正奇怔了怔,笑了︰「當然!這什麼都能做,只是有些大材小用。」
陸懷安也不是什麼糾結的人,他確認這台機子是他想要的︰「總價多少?這機子我想要。」
什麼?
讓張正奇他們等一等,錢叔擔心地把陸懷安拉到一邊︰「我們沒這麼多錢……」
「知道,他剛不是說了,可以先給定金。」
定金也不行啊,錢叔皺著眉頭︰「這機子拖回去,我們放紡織廠?」
那肯定,做布料又不是這一台精梳機就行了,後邊工序可不少,他們自己又整不了。
錢叔覺得這好虧啊,他們出了錢,機子給人用?
「當然不會免費給啊。」陸懷安理直氣壯︰「而且出的面料,只能供給我們一家,你想想,這利潤?」
現在開始做毛昵的面料,到了秋天新款一上,淮揚拿什麼跟他們斗?
錢叔仔細一琢磨,好像是這麼個理︰「那,行吧。」
把這事敲定後,陸懷安付了一千塊的定金,說好先把機器拖回去,分三批結尾款。
老頭顯然沒遇到過這種事,時不時拿眼楮斜張正奇。
裝作不知道他們的機鋒,陸懷安一臉憨厚地簽了合同。
出來後,張正奇也沒想瞞著他們︰「錢是我哥先墊著了,他也是覺得你們做事穩當,當作是入股了,所以你們還兩批就行,最後一批作注入資金,年底給他分紅就好。」
「行。」陸懷安一口應下,就算許經業不提,他原也是想給他一份分紅的。
無他,許經業這人著實有點本事,拿一點點利益,能把他拉進陣營,實在太劃算了。
現在許經業這麼上道,也省了他再費口舌。
錢叔頗為費解,覺得這許經業做事怎麼彎彎繞繞的︰「他昨天怎麼不提呢?」
「對不住,哈哈。」張正奇回頭,咧嘴一笑︰「他說要是你們只是想賺點快錢,他就沒必要摻和了。」
一千塊的衣服,拿著燙手的錢他們若是敢收,就說明鼠目寸光,路只會越走越窄。
這樣的人,有什麼合作的前景?
但陸懷安拒絕了,就說明他著實還是有點眼力的,這樣的人做事,才穩當靠譜,走得長遠。
「不過你們也放心,他沒惡意的,昨天你們如果要了那批衣服,他是不會給染了病的那批給你們的。」張正奇斂了笑,嘆了口氣︰「不過也是國外進來的,大家伙兒都稱這些為洋垃圾。」
國外是垃圾,國內卻當寶。
陸懷安狠狠踩著自行車,咬著牙道︰「總有一天,我們的垃圾,國外也會當成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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