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這話,錢叔才放下了心︰「行吧,你心里有數就好。」
這事暫且擱一邊,龔皓說起了另一個事情︰「去年以來,很多人都開始下海了。」
國家支持經濟發展,去年許多端鐵飯碗的都放棄了工作直接開始經商。
從前不覺得,現在當這些高學歷的人才跟他們來到同一競爭平台,許多人才發現,生意變得有點難度了。
以前那些有東西就能賣掉,完全不需要想事兒的情景,仿佛像是夢一樣。
啪一聲,就碎了。
「孟干事,也準備下海了。」
陸懷安嗯了一聲,這個事,郭鳴倒是給他說過一句︰「他好像是說,準備開個武術館。」
前兩年電視和電影放映,好幾部武打片子,引爆了全國上下,許多人都一窩蜂跑去學武。
不少武術館都賺了個盆滿缽滿,孟干事一個親戚也干這個,賺得挺多的還。
龔皓一點都不贊同,皺著眉道︰「我感覺孟干事真沒必要去,這點錢……他現在馬上能升職了。」
許多下海的人,那是工作沒奔頭,工資沒賺頭。
孟干事前程一片光明,實在沒這個必要去辭了職賺這快錢。
「他媳婦在家里鬧騰呢。」陸懷安心里一片煩亂,實在沒心思去管別人的家事︰「郭鳴勸過了,沒用,枕邊風一吹啊,說啥都是空的。」
原來是這樣,錢叔嘆了口氣︰「行吧,那他這邊的關系,我又得重新走了。」
也是沒辦法的事,陸懷安嗯了一聲︰「最近我得忙機械廠,毛晃管理人能行,但他野心不小,我擔心養不住,還是得找個做事踏實的,還要找個技術好的才行。」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龔皓听了也是嘆氣︰「真是沒想到,這張猛居然會是這種人。」
「先查清吧,我也不冤枉他。」
好歹共事一場,只要張猛不是故意害他,大家就好聚好散。
派去查這個事的人,陸懷安還是找的孫華。
孫華今年要參加考試了,他費了大功夫,一頓惡補,就盼著今年考上到市里頭上班。
他都沒去外邊混了,老老實實呆在學校里頭。
陸懷安找他,他二話不說,直接拍胸脯︰「陸哥你放心,我找人給你查,包準把這張猛查個底朝天!」
他出不去,這不是還有兄弟們翻牆給他送雞腿兒嘛?
除了當初斃掉的那幾個,還是有不少活下來的。
都是些二流子,像孫華這種居然半道還能進去讀書,甚至還能給分配工作的,那是真沒見過。
以他們話說,那真是孫華祖宗墳頭冒青煙了。
孫華也沒解釋,吹牛說都是自己厲害,學校和單位才特地找他的。
好家伙,兄弟們羨慕得要死,努力巴著他,希望以後自己也能變得像他一樣厲害。
他們查起人來,其實也快得很。
陸懷安等了兩三天,孫華就遞了消息過來。
說是查到了原因,只是他請假得第二天才能出來,讓他別急。
都等了幾天了,也不差這一天。
陸懷安耐心地等著,手頭的資料已經在開始看如何制作冰箱。
結果當天晚上,張猛自己找上門來了。
他到的這天,沈如芸正好不在家。
趙芬娘家有事,把孩子留給沈媽帶了,所以干脆沈爸沈媽把三孩子一塊帶新安村里了。
屋子里就陸懷安一人,他想著自己書房案頭的那些資料,也沒想著把人往樓上引了。
「進來吧。」
他神色淡淡,茶還是泡了一杯。
張猛倒也沒客氣,接了茶便自顧自落了座。
「我知道,你安排了人在查我。」張猛吹了吹滾燙的茶水,笑著嘆了口氣︰「這事,是我對不住你。」
好,很好。
陸懷安喝茶的手一頓,勾唇笑了笑。
不等張猛反應過來,他直接把茶杯往桌上一扔。
「 當」一聲,濺了好些出來,冒出絲絲的白煙。
這事爆出來,陸懷安生氣是正常的。
張猛微微垂著頭,輕輕地嘆了口氣,沒敢吱聲。
陸懷安往後一靠,叉著手抬了抬下巴,聲音冷淡︰「說說吧,怎麼回事。」
這事,張猛輕輕吸了口氣,無奈地道︰「我,不知道從何說起。」
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陸懷安冷笑一聲,費解地道︰「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究竟是從一開始就故意給我挖的坑,還是半路有人出價更高就反水?」
見他還是低著頭不作聲,陸懷安嘲諷地道︰「說吧,多少錢?」
什麼錢?
張猛不解地抬起頭看他。
「多少錢買的你反水,說吧。」陸懷安盯著他的眼楮,冷冷地道︰「我想知道,你把我賣了多少錢?或者換句話說,我也想知道,我陸懷安,在你眼里究竟值多少!?」
這話當真是說的忒挖心。
張猛果然立刻就炸了,大聲地道︰「我沒有!」
「沒有什麼?」陸懷安直接追問︰「你是想說你沒有賣我?還是人家一毛錢沒出你就反了水?可別裝了,賣都賣了,說個實價讓我看看我值不值這錢,順便幫你數數錢不挺好?」
被他這話刺得眼楮都紅了,張猛胸口劇烈起伏,臉色漲得通紅,半晌沒說得出一個字。
陸懷安也沒好到哪里去。
自從知道張猛有問題以來,陸懷安就一直在心里反思,自己這件事究竟是哪里做錯了。
當初他做錯過,他信錯了第五機床廠的人,差點平白損失三十萬。
他非常後悔,但他也從來不是肯吃虧的性子,當時就把場子找回來了。
可張猛呢?
張猛是他費盡心思去找的人,甚至花錢,花功夫,留了他的原職,花了大價錢給他借調出來,結果他就這樣對他?
「我告訴你張猛,我讓你現在還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解釋,這是我給你留的臉!」陸懷安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事實上,我也查到了,明天就能拿到結果,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現在說出來,我給你留個體面。」
張猛捧著茶杯中,仿佛不知道燙一樣。
怔怔地看了他許久,他才輕輕地,將茶杯放到桌上。
沉默半晌,他也只憋出來一句︰「我沒有收錢。」
他當初有多稀罕錢,為了錢連圖紙都賣,陸懷安都是清晰地記得的。
陸懷安哦了一聲,眯起眼楮︰「你是想說,人家一張嘴,你一毛錢沒要就把我賣了?」
實在听不得他一口一句賣他了。
「我沒賣!」
張猛驟然抬頭,盯著陸懷安︰「我沒賣你!」
真有意思。
陸懷安偏了偏頭,笑了一聲︰「行了,左右結果是一樣的,你個鑽錢眼里的就別跟我面前講高尚了成吧?」
總不至于說,坑了他這麼大個事,還說是為了他好吧?
「這個事,其實……是我從亭德回來之後……」
張猛點了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心煩意亂︰「我知道,我對不住你,但我保證,我沒听他的弄壞機器,但他說,如果我不這樣做,我的原職位和養老……就都沒了。」
顧不上他說的這些亂七八糟的,陸懷安直指核心︰「這人是誰。」
「……我答應了的,我不能說。」
陸懷安拍了一下桌子,怒目而視︰「你還答應了會跟著我好好干呢!你好好干了嗎!?褲子都月兌了,這會子給我裝什麼貞節烈女呢?」
背叛就是背叛,不是說你背叛了又好好干了就不是背叛了。
那把樹砍了再拿膠布綁回去,它就能成活?
張猛向來被人捧著哄著,這會子真是被陸懷安罵得眼圈都紅了。
「我不是!」他頭都沒敢抬,慌亂地道︰「他只是說,讓我別說就行,我也沒有去引導過你是不是?要做冰箱是你要做的,我只是沒說!」
確實,他只是旁觀著,隔岸觀火罷了。
他沒去添火,也沒照人說的搞破壞。
就算陸懷安報警抓他,都說不出理由。
頂多,他只是沒配合罷了。
陸懷安定定地看著他,當真是傷心又失望。
原以為,他張猛是個人物的。
「行了。」陸懷安心灰意冷,知道他什麼都不會說,也什麼都不想問了,閉上眼楮,擺擺手︰「滾吧。」
張猛詫異地看著他,煙灰都要燒到手指頭了都沒感覺︰「我……」
「別說了,我不想听。」
「對不住。」張猛起了身,走到門口又頓住,聲音悲愴︰「我實在是,病怕了,不敢賭……」
他當初不想跟陸懷安干,就是為了這個。
被人拿捏住,不敢跟陸懷安說實情,也是為了這個。
陸懷安沒睜眼,按了按額角,輕聲地笑︰「為了那點退休金?多少來著?二十塊一月有麼?呵,我實話告訴你,二十年後,一個月二十塊,你他媽吃頓飯都不夠。」
那怎麼可能。
張猛平復了一下心情,低低地道︰「這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了,我想說的是……他想要的,不是我,是你的機械廠,你……小心為上。」
直到他推門離去,陸懷安都沒有說話。
屋里一片寂靜。
良久,陸懷安才咬牙切齒地道︰「遲來的善意,比狗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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