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美娟目光慢慢聚焦起來,落在床底下。
那里,是她收拾好的包袱。
陸小娟的話,在她腦袋里回蕩。
「嫁人,已經算是最好的結果了。但我們,不一定能有這運氣。」
這一次,陸美娟沒有想太久。
她咬咬牙,把包袱背起來,沒有她想象中的重。
走了兩三步,她又頓住,把床上整理了一下。
看上去,像是兩個人睡在里頭一樣。
她想了想,又拿了兩條內褲,隨便地扔在床邊。
做完這一切,她循著陸小娟剛才的路線,也跟著跑了。
第二天,陸保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但他到了廚房里,發現冷鍋冷灶的,發現沒有人做飯。
這可把他氣得不輕。
「個懶死的!天天待在家里頭吃閑飯,嫁到別個屋里去了看怎麼得了!」
他罵罵咧咧地折身,徑直推開了陸美娟她們的房門。
結果剛進去,就看到兩條內褲大喇喇地丟在床頭,氣得他 地把門甩上走了出來。
「晦氣!大清早觸老子霉頭,個遭瘟的不要臉!」
沒辦法,他只能自己做。
他真沒做過飯,哪怕趙雪蘭再大小姐,嫁過來了頂多是憐惜點,少下點田,家務活還是要干的。
不過做飯也不難,搞頓早飯還是簡單的。
舀一大勺油,打兩個雞蛋,再煮些面條就行。
扶著腰,艱難地走進來的趙雪蘭瞅了一眼,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可不管她怎麼罵,陸保國都懶得理她。
呼嚕嚕吃了個精光,嘴一抹就走了。
罵了一會,沒人吱聲,她只得暫時歇了歇氣。
轉念想起兩個女兒,她更氣了。
要不是她們不起來做飯,陸保國哪會要自己做飯,這麼糟蹋東西!
這麼想著,她轉身忍著痛,慢慢地挪過去叫人。
「啊喲!啊喲 !我的個娘誒!」
大清早的,陸家突然傳來一陣哀嚎。
等村里人豎起耳朵听了一會,才知道出大事了。
陸家那兩個如花似玉的大閨女,竟然半夜偷偷的跑了!
這,好家伙!
倒是真的可惜了!
趙雪蘭哭天喊地的,使喚她三哥去叫陸保國回來,又要叫人去車站趕緊攔人。
這會子都九點了,攔人?
不過她三哥倒是信她的,真個跑去車站。
一路問過去,才知道人家一個四點多一個五點多就走了,坐車直接去的縣里頭。
而且都是單獨行動,目標明確。
很明顯,自己跑掉的。
「怎麼不攔著呢!」
人家怎麼可能會攔呢,她們給了錢的。
沈如芸听說趙雪蘭大受打擊,躺床上飯都吃不下,冷酷地笑了︰「這才哪到哪。」
別說攔了,她還巴不得她們跑。
趙雪蘭這回是真的病了,哭了兩三天,眼楮都要哭瞎了,病得整個人都沒了精神氣兒。
千求萬求的,到底是把陸定遠哭回來了。
「定遠吶。」趙雪蘭拉著他的手,老淚縱橫︰「你一定,要把娟兒都找回來呀!我知道,她們是怨我,我也是沒得辦法啊……」
陸定遠神色難辨,站在床頭沉默了很久。
這樣糟心的家,偏偏別人都能扔下,他擺月兌不得。
良久,他才開口︰「欠了多少。」
趙雪蘭一僵,咬咬牙︰「不,不要你還。」
她急切地拉著他的手,認真地道︰「你只要過好你的日子就好了,千萬不要幫他還,媽沒別的盼頭了,只盼著你過得好,以後把我接出去……」
「好哇!」陸保國拎著個酒瓶子,一腳踹開了門,指著她罵道︰「敢情你早都想好要把我扔下了!」
他是走不了的,跑了都被逮回來了。
可趙雪蘭卻可以。
這一次,他打得更狠。
要不是陸定遠攔著,他真能把趙雪蘭活活打死在床上。
「我告訴你,誰也別想跑!」陸保國赤紅著眼,呼哧呼哧的︰「你也休想!你是我兒子,是我兒子!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他甚至拖了陸定遠過去,直接說,以後所有賬,全都算在陸定遠頭上。
陸定遠麻木地任他拖著走,像條死狗一般。
他知道,這個泥潭,他永遠月兌離不了。
好不容易過了幾年人模人樣的日子,現在他又被打回原形了。
刀疤臉饒有興致地看著陸定遠,哦了一聲︰「你老婆樂意?」
「沒她說話的份!」陸保國把手里的酒瓶子直接砸地上,威風極了︰「這個家,老子說了算!」
想把他一個人甩下?休想!
嫁給了他,生是他陸家的人,死是他陸家的鬼!
刀疤臉哦了一聲,笑了︰「那挺好,不過你兒子,這身板不行啊。」
上前捏了一把,他搖搖頭︰「我這倒是有個活計的,去挖煤,一個月能給五百塊!你把他交給我,我扔煤礦里頭去,你那些賬,就慢慢劃,我就不催你了。」
陸保國手一緊。
挖煤!
那怎麼能行!?
這是他兒子啊……
「怎麼,不樂意?」刀疤臉愉快地笑了︰「要不,你自己去也行的。」
陸保國臉上的肌肉抽了抽,心一橫。
反正他們都想甩下他,他們不仁,就別怪他不義了︰「不,父債子還,天經地義!就他去!」
自始至終,陸定遠都沒說一句話。
好像他們決定的,壓根不是他的未來一樣。
甚至,他都有種眼前的事物並不真切的虛幻感。
「哦對了。」刀疤臉拍拍手,里頭就有人拉了一個女人一個孩子出來︰「還有個抱在手里的,我可是個善心人,總歸是想著,讓你們一家團聚的。」
陸定遠目光聚焦起來,驟然瞪大了眼楮︰「不!不行!」
他好似突然有了力氣,惡狠狠地瞪著陸保國︰「你是要害死我嗎!?你知不知道,孩子才剛滿月!」
陸保國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什,什麼東西?」
「沒什麼,還得恭喜您老了。」刀疤臉拍了拍他的肩,笑眯眯地道︰「你家添了丁,兒媳婦給你生了個大孫子呢!」
沒等陸保國高興,他又補充道︰「如果他們一家子都去的話,兒媳婦也下礦,我給你們一家子每個月一千塊的工資。」
一千塊!
一萬塊就只要還十個月就行了。
那他欠的那些錢,真的能還完的!
陸保國陡然有了精神,眼楮發亮︰「好!」
怕這邊出事,求了三哥把她抬過來的趙雪蘭听了這話,眼前一黑,差點又暈過去。
「不,不行!」
她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但其實,只發出了兩聲嘶嘶聲。
刀疤臉愉快地看了她一眼,吹了個口哨︰「原來是老姐姐到了,來,快把大孫子抱出來,給老姐姐瞧瞧。」
瘦得跟只猴兒一樣的孩子,包得嚴嚴實實的,哭起來都沒什麼力氣。
趙雪蘭卻看的兩眼放光,竟生出些力氣,半爬起來,想伸手去抱。
還沒等她踫到孩子,下一秒,孩子又被人抱走了。
「既然叔都答應讓他們下礦了,那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刀疤臉微笑著,讓人進來把人帶下去。
孩子一臉懵懂地跟著走,兒媳婦抱著孩子壓根不敢掙扎,生怕傷著了孩子。
陸定遠瘋狂地掙扎起來,眼里充滿了怨毒︰「虎毒不食子,你們明知道煤礦是吃人的老虎,竟然也要把我一家子都送進去,我兒子剛滿月!我媳婦剛出月子!你們要她下礦!你們這是要她的命!你們不配做我爸媽!你們不配為人!不配!啊!」
他聲嘶力竭,後悔不已。
他不該回來的!
「不,讓我去吧,讓我去吧!」趙雪蘭不知哪來的勁,竟翻身下來,想追上去。
刀疤臉只淡淡地加了一句︰「老姐姐要是去的話,一家子工資可就只有八百塊了哦,我得拿兩百塊來給你養病的,不然別人該說我虐待員工了。」
一听這話,陸保國直接一巴掌甩過去︰「你給我閉嘴!定遠去怎麼了,一個月一千塊!人家刀哥都說了,還完賬就讓他們回來!嚎喪啊嚎!」
至于兒媳婦,沒了就沒了,只要賬能還清,以後再娶就是了。
「那是煤礦,那是煤礦啊!」趙雪蘭第一次,哭得如此真心實意︰「大孫兒才滿月啊!你看那麼瘦,那麼小!不行的呀!」
可是,沒有人听她的話。
趙雪蘭又被人抬回去,她卻渾渾噩噩,終日以淚洗面。
偏偏刀疤臉還幫她請了大夫,還給她吊水。
「直接讓她病死得了唄,清淨。」龔皓覺得這沒必要。
沈如芸笑了一聲,搖搖頭︰「那可不行。」
就這麼死了,太便宜她了。
她就該活得長長久久的。
雖然趙雪蘭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但她身體底子好,醫生也舍得用藥,到底還是一日比一日好起來。
身體一好,她就想兒子,想孫子了。
特地選了個好日子,去煤礦找人。
原本還生怕陸定遠不願意見她,沒想到,陸定遠竟然很快就過來了。
就這麼幾天時間,他幾乎瘦月兌了相。
「你過來做什麼?」
听了這話,趙雪蘭心一酸,抹著淚道︰「媽身體好些了,特地過來看看你們,你不要擔心我……」
「我擔心你?哈。」陸定遠的心早都涼透了,她的眼淚在他心里連一絲波動都沒有︰「擔心你什麼?擔心你好吃好喝會噎著?」
他拖著她去看,下礦去看︰「你是不是怕我跑了?你放心,我跑不掉,多的是人看著我呢,二十四小時有人輪班值守的,哦,你是不是想說,只是過來看看我過得咋樣?」
把她的臉摁到煤灰里,嗆得趙雪蘭咳嗽不已,陸定遠笑得比哭還難看︰「我過得好著呢,這環境多好啊,空氣多清新啊,哦,媽,你難受啦?那真是兒子做得不對了呢,居然敢讓你難受了是吧?你那貓尿要不要再滴幾滴?我兒子過來這幾天,燒了兩場了,拜你們所賜,他能不能滿周歲都不一定!你滿意了嗎?啊?你滿意不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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