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寅卯之間,也就是早晨剛過四點的時候,莊嚴寺的鐘聲就已經響了起來,在莊嚴寺駐錫(一直常住)和掛單(臨時借住)的和尚們在鐘聲的催促下,開始起床,洗漱,準備早課。
之所以這麼早就得起床的原因是因為現在正好是佛誕法會,這些和尚們白天還有很多法會的事情要忙,所以早課和過堂(吃飯)的時間都得提前。
在其他的僧人都在急匆匆的走向了莊嚴寺的大殿,準備開始早課的時候,一個富態的和尚卻是一臉陰沉的跟其他的和尚們反向而行,從大殿的方向朝著莊嚴寺南側的菩薩四諦之院走去。
這個菩薩四諦之院是位于寺院南側的一個偏院精舍的名字,之所以寺院會給院子起這種名字,就是因為從南北朝到隋唐的這段時間,佛教大型寺院的結構基本都是六個字,‘像天闕,仿祇園’。
其中像天闕這三個字的意思就是說寺院的建築風格一定要恢弘壯麗,恍若天宮寶殿一般,而仿祇園的意思是說佛教的大型寺院的構架都是模仿祇園的結構來規劃的。
這個祇園就是金剛經里提到的那個舍衛國祗樹給孤獨園。
也就是說,隋唐時期建立的大型佛寺,基本都是按照當年釋迦摩尼住過的院子來拷貝的。
現在剛剛年滿二十六歲的佛門未來高僧,律宗祖師道宣和尚甚至在幾十年後專門就如何建造佛門寺院寫了一些宣傳冊,比如《中天竺舍衛國祇洹寺圖經》和《關中創立戒壇圖經》等等,將祇園的結構明明白白的落在紙上告訴其他和尚們……
寺院應該怎麼修!
比如說三座大門進來之後過一個院子是中門,中門之後就是前佛殿,然後是主院的正殿,也就是說法大殿,在前殿與正殿之間就是七層塔等等……
前前後後什麼建築該在什麼地方都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井井有條。
相比之下,現在的道門就很慚愧。
在這些和尚們的組織越來越嚴密,甚至一些清規戒律也開始以一種約定俗成的方式出現的現在,道士們還在為了道門的主神究竟應該是誰打成一團。
天下名山僧佔多這句話絕對不是浪得虛名的。
在祇園的菩薩四諦之院里面據說有一口金鐘,乃是和修吉龍王所造施,鐘有三重,鼻有九龍形,一到整點的時候金鐘的龍口里就自己吐出雲氣,然後金鐘不敲自鳴,聲如天琴,聲傳二十里。
當然,莊嚴寺的這個院子里自然是沒有什麼金鐘的,因為在莊嚴寺南邊的這些精舍,比如說居士之院,緣覺十二因緣之院,還有菩薩四諦之院基本都是住著莊嚴寺的諸位高僧。
在這些高僧中間有些是寺院的門面,負責接待施主,收取布施這種,比如說法正大和尚;也有對佛教理論研究的很深入,可以講經說法的這種,比如說現在莊嚴寺佛會的主持人智慧和尚……
但是不管是法正還是智慧其實都只是莊嚴寺的門面而已,莊嚴寺真正的實力並不是他們,而是在居住在這里的第三種和尚……
那就是悟性足夠,根骨不凡,可以明悟佛法,超凡入聖的真修和尚。
法正和尚剛剛來到菩薩四諦之院的門前的時候,還沒有等他敲門,就看到院子的大門已經無風自動,吱呀一聲打開了。
在精舍的院內,一個穿著一身灰色僧袍的光頭僧人正坐在院子里的樹下,雙目緊閉。
「軼凡師弟,」
看到院門打開之後,法正大和尚雙手合十,朝著院子里的這個光頭僧人行了個禮。「某今日是特地來找師弟你的……」
坐在院子里的僧人連眼楮都沒有睜開,一臉平靜的說道。
「法正師兄的來意,吾已盡知……」
听到對方的話之後,法正大和尚的心中不由一陣的羨慕。
眼前的這個僧人說自己的來意他已經盡知並不是誑語,法正和尚知道對方是真的知道。因為軼凡和尚修煉法門的是華宗的秘傳心法‘一念三千’。
這門心法修煉有成者,可以頓斷三惑,圓證三智。
就算是軼凡和尚並沒有心法大成,但是‘一念三千’小成的他也已經證得須陀洹果位,也就是相當于道門的築基之境,得到他心通的神通,能如實了知他人心中的差別相。
這也是為什麼法正和尚一般不喜歡來找軼凡的原因,你心中的所思所想對方都能知道的這種感覺其實一點也不好過。
「既然師弟你已經知道了,那麼師弟你也該知道那個清都觀的小道士在我莊嚴寺的門前賣卜的事情了,」法正和尚雙手合十,一臉誠懇的說道。「某曾經親見那個小道士卜算,相當神準……」
「這些不過都是外相……」
軼凡和尚依然盤坐在樹下,閉著眼楮。
「諸性非假,諸性亦空,師兄須知《大智度論》不是口頭功夫,還須落到心地才是。」
「師弟,你所說的事情某也知道,但是我等即身在紅塵,有些事情還是不得不為,如果我等放任這個小道士在我莊嚴寺的門前顯聖而無所作為的話……」
法正和尚向前走了一步,語氣也變得有些急切。
「小則我莊嚴寺威望無存,大則信眾也會因此輕我沙門……」
「師兄話里的意思,吾明白了!」
樹下的軼凡和尚緩緩睜開了自己的眼楮,露出了一雙看似溫和,但是卻好像有一種洞察人心之力的眼楮。「但師兄的心里可不是做如是想,所以請恕吾不能按照師兄的意思去做。」
「沒錯,某的確是因為淨嚴師佷的事情所以心生憤懣,但貧僧此舉並不全是因為私心。」
听到軼凡和尚的話之後,法正和尚頓時有些著急。
「貧僧跟師弟你實話實話,那個叫清微的小道士在對淨嚴師佷他們下手的時候留下了兩張紙,上面記載著一些淨嚴師佷他們在弘法的時候采用的一些權變的手段,如果這些事情泄露出去的話……」
「師兄不必多言……」
軼凡和尚再次打斷了法正和尚的話,「恕吾不送了。」
說著,軼凡和尚再次緩緩的閉上了眼楮,一聲也不吭了。
看到軼凡和尚的這個動作之後,法正一臉無奈的站了起來,灰溜溜的離開了菩薩四諦之院。就在他剛剛走出院子的時候,大門再次無風自動,吱呀一聲關了起來。
「法正師叔祖……」
就在法正和尚看著關閉的院門正在憤憤不平的時候,就听到從身後傳來了一陣急促的喊聲,接著一個小沙彌一臉焦急的跑了過來。
「方丈有令,讓法正師叔祖你去他的禪房找他。」
「方丈師兄找我?在這個早課馬上就要開始的時候……」
法正和尚嘟囔了一句,然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僧袍,這才搖搖擺擺的順著寺院的青石小道,來到了附近的另外一間精舍。
與旁邊軼凡和尚的那間毫無裝飾的房間相比,眼前的這間房屋就裝飾的極為精巧了,不但屋內陳設的器具都極其精美,甚至在牆壁的牆壁上還掛著一幅李淵陛下的真跡。
一個五十多歲,慈眉善目,看著就寶相莊嚴的和尚正坐在屋內的幾案旁邊,雙手捧著一個杯子在喝水。
看到法正進來之後,這個和尚放下杯子,用手指了指自己對面的蒲團。
「坐!」
「方丈師兄!」
法正和尚雙手合十,畢恭畢敬的說到。
「傳召師弟,不知道有何吩咐?」
「自然是有事找你……」
這個五十多歲的和尚,也就是莊嚴寺的主持法雅開門見山的對法正和尚說道。
「老衲听說師弟你最近在對付一個清都觀的小道士?」
雖然用的是疑問句,但是法雅和尚的語氣卻是十分肯定的樣子。
「這個……」
法正和尚猶豫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吃驚。
「師兄你听我給你解釋……」
「不用解釋了!」
法雅和尚一揮手,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
「老衲不管你是怎麼想的,總之這個事情你必須停下來。」
「這不可能,」
听到了法雅和尚的話之後,法正和尚差點就直接從自己坐著的蒲團上跳起來。「那個小道士他傷害了我們莊嚴寺十來個武僧……」
「那些受傷的武僧,老衲會想辦法從宗內要到一些藥物來救治一下。」法雅和尚先是緩了一句,然後接著堅決的說道。「但你那邊現在正打算做的事情必須停下來。」
「師兄……」
法正和尚左右看了看,確認附近沒有人的時候,小聲的說到。
「那個小道士清微天資非常出眾,沒有任何入道真傳,靠著玄誠留下的那點東西,就可以修成六壬之術,而且我看他佔算的準確程度應該都大成了,現在宗門里不是正在找這樣的人嗎?
而且咱們都知道,當年玄誠道人可是對平陽公主有救命之恩,如果能把這個小道士度化過來的話,那我們華宗不是也能跟平陽公主搭上線……」
「好了,老衲知道你做這個事情是為了宗門著想,但是你難道就沒有考慮過你對那個小道士動手的話,平陽公主會怎麼想?」
「平陽公主怎麼想?」
法正和尚一臉疑惑的說道。
「不是說平陽公主已經一年多都沒有去過清都觀了嗎,她應該是……」
「但問題是昨天中午的時候,淨嚴他們才動了手……」
法雅和尚抬起頭,狠狠地瞪了法正和尚一眼。「傍晚平陽公主就派了馬三寶的弟弟馬四喜來找老衲,你覺得世界上會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