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莊嚴寺南側的精舍之中,十來個長安城各大寺院的高僧們正秘密集中在莊嚴寺主持法雅和尚所在的法堂之內,他們這次的聚會不能讓人知道,說的話就更加的不能讓人知道。
「普應大和尚,慎言……」
就在那個滿面紅光的和尚剛剛說完李淵他們家都是胡兒之後,坐在上首的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已經抬起了自己的眼皮,駁斥了一句。
窗戶外面的孔清微微的點了點頭。
沒錯,這話不能亂說,看來這些和尚也不全是鐵頭娃。
「你知道當今陛下是胡兒就可以了,不要隨便亂說!」
孔清的嘴角默默地抽動了一下。
這個大和尚的這句話說的,真是讓孔清都感覺到無FUCK說!
這些和尚的嘴上是完全不帶把的,這是朝著不歸路上一路火花帶閃電的沖鋒前進啊。
「法雅大師……」
一個坐在下首的和尚沉吟了一聲,對著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說道。「您與裴司空相交莫逆,可以隨時出入宮禁,那麼以您所見所聞,當今聖人會不會對我佛門下手?」
「以老僧所見的話……」
老和尚法雅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後緩緩的搖了搖頭。「當今陛下對我沙門並不似前朝,再加上他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認道門李耳做自己的祖先,所以……」
雖然法雅和尚的話沒有說完,但是在場的這些高僧們也都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
李淵陛下並不是很可靠,而現在的情況對他們也很不利,情況可以說非常不妙!
「唉!」
一個面色愁苦的和尚嘆了一口氣,不用刻意做就是一臉悲天憫人的表情。「當今陛下不信三寶,痴迷于旁門左道,不是蒼生之福啊!」
「普應大和尚,你這話就有些偏頗了。」
說話的依然是那個帥和尚法琳。
「以某來看,當今陛下雖然對我沙門有所成見,但是他對道門也未必就是真心皈依,現在他崇道不過是想要拉一個地位尊貴的祖先罷了,只要我等擊破他的這個妄想之後,他就只能再轉回到我沙門的道路上來。」
趴在窗外,手中拿著錄音筆的孔清听到法琳和尚的話之後,默默點頭。
正如法雅和尚所言,李淵陛下這個人壓根就沒有什麼信仰。
當初李淵在隋朝擔任鄭州刺史的時候,佛門因為楊堅和楊廣父子的尊崇正是如日中天。李淵陛下自然也不能免俗,也得做出一些崇佛的舉動,于是他就捐了一個石佛像,還在上面刻了字。
‘鄭州刺史李淵,為男世民因患,先于此寺求佛。蒙佛恩力,其患得損。今為男敬造石碑像一鋪,願此功德資益弟子男及合家大小,福德具足,永無災障。弟子李淵一心供養。’
從他刻的這個字就能看出來,李淵陛下對佛教的信仰就是你辦事,我出錢,你用法力幫我兒子李世民治病,我就幫你造一座石像。而且這個事情還得是佛祖先治病,病好了之後李淵才出錢,最後這個錢還不白出,我給你造了這個佛像,你還得保佑我全家老小福德具足,永無災障。
這筆買賣佛祖真是虧大了!
「談何容易啊……」
在听到法琳和尚那信心勃勃的話之後,面色愁苦的那個被稱為普應的和尚又嘆了一口氣。
「就是因為當今聖人想要找一個地位尊貴的祖先,老僧才覺得束手無策,從古至今,李姓者可有尊貴過李耳者耶?」
「事在人為吧!」
法琳和尚雖然也是一臉很棘手的表情,但卻是神態堅定,斗志昂揚。「就算找不到比李耳更合適的祖先,貧僧也會讓當今聖人知道他的祖先跟李耳沒什麼關系。」
「其實我等也未必需要如此過激……」
一個身材高大,但是非常瘦削的僧人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當今天下雖然大勢已明,但仍有劉黑闥,徐元朗等人割據,如今北方的突厥人也在蠢蠢欲動,此時若我沙門如道門一般站出來支持當今聖人平定天下的話,說不定事情還能有所轉機。」
「如何支持……」
那個面色紅潤,曾經說李淵就是胡兒,只會搶劫的大和尚張口說道。「我等不是已經簞食壺漿迎接唐軍進入長安城了嗎?還要我等如何支持他……」
「僅僅做出姿態是不夠的。」
身材瘦削的僧人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當今聖人既然因為國庫缺錢盯上了我們,那我們不出錢是肯定不行的,既然早晚要出,還不如仿效岐琿,直接給陛下捐助一些……」
「沒用的,道岳大和尚。」
某個身材圓潤的和尚在旁邊搖了搖頭。
「當年岐琿的道觀才有多少錢,我們的寺廟有多少錢。他捐個幾百貫錢,幾十石米就已經算是傾家蕩產了,但是我們捐這麼多的話,當今聖人會怎麼想?」
隨著他的話說出口,在場所有的和尚們都沉默了。
沒錯,如果僅僅是效仿岐琿,捐幾百貫的話,在場的人不會有人不同意,但問題是李淵陛下會不會同意?
他難道不知道岐琿到底有多少錢,而他們到底又有多少錢?
但是如果傾家蕩產的捐的話……
他們不敢!
那個數額太大了,如果捐出去的話,恐怕引來的不是李淵陛下的嘉獎,而是他對于這些寺院財產更加瘋狂的覬覦。
財帛動人心,尤其是在對方的手中握著刀把子的情況下。
「捐錢的事情就不用說了……」
諸位大和尚沉默了一會之後,法雅和尚抬起了頭,手中捻著念珠,緩緩的說道。「我們可以在其他的方面支持當今。」
「比如說?」普應大和尚追問了一句。
「比如說此次突厥入侵……」
法雅和尚一邊思索,一邊手中捻著念珠。
「老僧可以面見聖人,當面提出我等沙門願意出人出力,幫助抵抗突厥,以減輕朝廷的負擔,另外我們也可以提出號召信眾中的游俠兒北上。」
「這也是一個辦法……」
法琳和尚在旁邊點了點頭,贊許的說道。
「當今聖人好實利,我等雖然不能做的太過,為其他的寺院引來禍患,但是這些事情還是可以做一做的,最起碼也可以表現出我沙門對當今的支持。」
「但這個出人出力也需要商榷……」法正和尚在一邊接口說道。「如果我等能拿出的人手太多的話,恐怕是禍非福。」
「這樣吧……」
法雅和尚用慢悠悠的語氣說道。
「以莊嚴寺,總持寺,興善寺為首,慈恩寺,薦福寺,安國寺等協同一起,一共湊上八百的武僧,北上以充軍伍如何?」
「八百太多了……」
那個臉色紅潤的和尚立刻搖了搖頭。「讓李家這些胡兒知道我們在長安城的寺院中居然有八百精銳,貧僧恐怕會有不測之禍啊!」
「貧僧的看法倒是正好與明信大和尚相反。」
身材枯瘦的道岳大和尚搖了搖頭,反駁道。「我們應該多拿一點出來,最起碼要湊夠一千之數。」
我擦!
孔清听著這些大和尚之間的對話,感覺到一陣的不可思議。
這幫賊和尚們在長安城竟然隨隨便便就能湊齊一支一千人的武僧軍隊,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一千人似乎還遠遠不是他們的底線。
所以說,這幫和尚們弄了這麼一支武裝力量在長安城,到底是想要做什麼?
「然也!」
在听到道岳和尚的話之後,法琳和尚,法雅和尚都如有所思的緩緩點頭。
「道岳大和尚的話有道理,的確應該湊足一千之數。」
「?」
臉色紅潤的明信大和尚一臉疑惑的看向了其他人,在看到他的動作之後,法琳和尚抬起頭,開始給他解釋道。
「試想一下,如果當今知道我沙門僅僅是長安一地,就可以湊出一千精銳的話,他會不會去想一件事情……」
「我沙門在全國所有的寺院內,到底控制著多少人?」
法雅和尚慢條斯理的說道。
「在知道了這一點之後,你說當今聖人會不會擔心他如果把我沙門逼迫的太過的話,整個朝野乃至整個天下都會動蕩不安。」
「沒錯!」
法琳和尚接著說道。
「當今聖人極其善于隱忍,但隱忍的太過的話,他就會缺乏魚死網破的勇氣,然後在看到我沙門的實力之後,他就會退縮下去,再考慮徐徐圖之……」
「但是這麼一來,我們不是就成了當今聖人的眼中釘了嗎?」
明信和尚雖然明白了法雅和尚他們提出增加武僧人數到一千的理由,但是他還是有些疑惑不解。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呢?」
「怎麼辦?」
法雅停下了手中轉著的念珠,用陰惻惻的語氣說道。
「那就只能換一個皇帝了啊!」
在听到這句話的時候,孔清頓時心中劇震,拿著錄音筆的手都不自覺的抖了一下。
然後下一刻,孔清就听到從他的身後傳來了一個清朗的聲音。
「這位檀越,不知道你夤夜而來,究竟意欲何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