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五年的七月,整個天下還處在黎明之前的最後一絲黑暗之中。
在東邊,上個月才剛剛回到前線的秦王李世民正帶著他的天策府的狼虎之士們在淮、泗之地痛擊徐元朗。西邊吐谷渾就已經在大唐四面起火的時候趁火打劫,出兵劫掠洮、旭、疊三州。
南邊李靖正舉兵引而不發,一邊保持威懾,一邊給漢陽太守馮盎寫勸降信。而在北邊,突厥的頡利可汗依然在虎視眈眈,到處試探,想要再一次派兵南下……
這已經是他今年第五次南下了。
在這風雨飄搖的時節,長安城內也是暗流涌動。
李建成騎著一匹黑色的駿馬,帶著三十多個東宮衛士來到了玄武門前,慣例的停了下來,等著玄武門的城門郎將過來檢查……
玄武門是長安城皇宮通往長安城北邊西內苑的大門。
事實上西內苑也只有兩扇大門,一扇就是玄武門,通往大內,還有一扇是玄德門,通往太子的東宮。
因為太子也是男人,所以雖然東宮與大內都是皇城的一部分,但兩邊其實是用了高牆隔絕開的。
就是太子李建成想要去大內都需要繞道,而最近的道路就是從東宮北邊的玄德門進入西內苑,然後走玄武門進入內苑。
所以說李建成之所以將來會被自己的弟弟給女敕死,就是因為他愛抄近路的習慣被弟弟抓住了!
看著那些監門衛的士兵們挨個檢查自己手下千牛衛的這些護衛的魚符,騎在馬上的李建成有些不耐煩的晃動著手中的鞭子。
看到他的動作之後,玄武門的屯衛將軍敬君弘立刻朝著那些檢查的監門衛使了一個眼色,于是檢查的動作立刻就變得更加形式化了起來,一分多鐘之後,檢查就結束了!
之所以檢查會這麼快,除了形式化之外,最主要還是因為從玄德門到玄武門的這條路全程都在皇城之內,安全系數很高,所以李建成並沒有帶太多護衛。
這也是他的一個習慣!
看到檢查結束以後,李建成立刻抖了一下韁繩,大聲的呼喝了一聲,縱馬朝著玄武門內就跑了過去,他身後的那三四十個千牛衛的衛士們也快速的跟了上去。
馬蹄陣陣,擦著敬君弘面前的台階就跑了過去,帶著的披風都差點拍在敬君弘的臉上,讓雲麾將軍敬君弘都有些不悅的微微皺了一下眉。
但李建成並沒有注意到自己帶來的千牛衛已經引起了敬君弘的不快。
心里有事的他還在快馬加鞭,朝著景福台的的方向跑去。
十分鐘之後,到達了內苑景福台的李建成還沒有從馬上翻身下來,就听到了從承香殿里傳來的悠揚的音樂聲,偶爾還夾雜著阿耶李淵與裴寂的笑聲。
是的,李淵陛下現在又在跟自己的好基友裴寂一起,看那些衣衫單薄的小姐姐熱舞。
雖然富有四海,但是李淵陛下卻一直不改初心,對小姐姐的愛好始終不變。而且他還有一個興趣相投的好基友裴寂可以幫著品評,時不時還互相交流一下心得。
這個良心看著就很震撼,模著應該更好……
那個長相真是……可惜沒長良心。
……
沒錯,他們兩個的品評就是這麼正經,良心絕對是第一位的!
此時,李建成對著承香殿門前的內侍露出了一個穩重的笑容。
「我要請見阿耶,請通報一下……」
在他說話的時候,他身邊的某個隨從也向前邁了一步,貼著這個內侍的耳朵上說了幾句話,隨後這個內侍的臉上立刻就堆起了職業的笑容。
「太子請稍等……」
內侍先是用正常的語調說了一句話,然後又小聲的說道。
「秦王又下了一城,陛下听到這個消息之後,似乎有些不悅,這才剛剛笑起來。」
說完之後,內侍就小心的後退了一步,然後轉身朝著承香殿內走去。
沒多久,李建成就听到從承香殿里傳來了李淵的聲音。
「大郎來了,進來吧!」
「是!」
李建成大聲的答應了一句,然後踩著小碎步走進了承香殿。
一進門,李建成就看到了一幫只穿著抹胸和紗衣的小姐姐們在大殿內載歌載舞,在悠揚的樂聲中抖動著身體,頓時場中就像洪湖水一樣,浪打浪啊浪打浪。
而他的阿耶李淵正帶著笑容,跟另一邊的裴寂在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什麼。
在看到他進來之後,李淵沒有起身,就那麼坐著招了招手。
「大郎,這才剛剛散朝不久,你居然就急匆匆的入宮,是有什麼事情嗎?」
听到李淵的話之後,李建成對著李淵就是一躬身。
「兒是為了法雅謀逆一案而來……」
「哦……」
李淵漫不經心的哦了一聲,目光還在那些扭動的小姐姐們的身上滑來滑去。
「案子有什麼進展嗎?」
听到李淵的話之後,李建成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將魏征跟他說過的話照搬了出來。
「應該說有重大的進展!」
「哦!」
李淵又哦了一聲,不過這次的聲調里就帶著一些玩味之色,他抬起頭,看向李建成。
「什麼重大的進展,大郎你說來听听。」
「是!」
李建成答應了一聲,然後接著說道。
「在兒的勸說之下,法華宗的高僧吉藏和尚決定月兌離法華宗,公開站出來支持阿耶清算那些謀逆的僧人。」
「哈哈哈……」
李淵開心的笑了起來,還轉過臉去對著裴寂說道。
「我兒居然策反了一個高僧,看來他在這段時間倒也不是全然無所事事。」
听到李淵說李建成策反了吉藏和尚的時候,裴寂的嘴角先是抽動了一下,然後瞬間一臉誠摯的站了起來,雙手抱拳,一揖到地。
「恭喜陛下,太子此舉大有陛下之風啊!」
「哈哈哈……」
听到裴寂的話之後,李淵頓時笑的更加開心了。
「朕也沒有想到啊,大郎此番真的是給了朕一個驚喜。」
「兒原本鎮之以靜,不過是擔心一舉牽連太過,會影響關中的穩定……」
李建成雙手抱拳長揖,一臉的誠摯之色。
「現在吉藏和尚可以安撫佛門信徒,所以兒特意來請問阿耶,是不是可以對那些謀逆的和尚動手了?」
「大郎能說出這樣的話,朕很欣慰。」
李淵用驚奇的臉色上下打量著李建成,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朕還以為大郎你會覺得朕把這個事情交給你,是為了讓你施恩于下的!」
听到李淵的這句話之後,李建成的額頭頓時冒出了一滴冷汗,腦中又想起了他離開東宮之前的時候,魏征對他說的話。
「當今陛下不滿沙門久矣,但此時天下未定,貿然動作不免顧此失彼,所以臣才建議太子將此案掛起,就是因為這個案子不能結案……
哪怕是一年兩年,乃至五年十年,只要這個謀逆案子沒有完結,那麼等陛下對沙門動手的時候這就是一個最好的理由。
所以在陛下之前,太子務必不能有任何模糊之語,必須向陛下詢問是否應該立刻對佛門下手。」
「看來這段時間,大郎你的確是有所長進……」
果然,在李建成提出可以對佛門下手之後,李淵頓時心情大好,竟然少見的對著跳舞的人擺了擺手,示意把歌舞停了下來。
在看到他的手勢之後,那些小姐姐們立刻乖巧的停了下來,順著兩側的廊道離開了。
「大郎,坐!」
李淵用手點了點自己旁邊的坐墊,然後又轉頭對著還在作揖的裴寂說道。
「裴卿,你也坐!」
在李建成和裴寂都在坐墊上做好之後,李淵這才微笑著說道。
「這次和尚謀逆的案子,大郎你辦的不錯,深得我心。」
李建成的臉上立刻露出了誠惶誠恐的神色,雙手伏地,拜倒在坐墊上。
「兒只是盡心罷了!」
「盡心就好,要知道這個世上最難的就是人心了……」
李淵的臉上露出了感慨的笑容。
「不過那些和尚謀逆的事情先不著急,法雅朕也沒有打算現在殺他,就讓他先安安心心的在牢里住著,等到掃平了徐元朗和劉黑闥之後,再來清算這個事情也不晚。」
听到李淵的話之後,李建成深深的低下了頭,掩飾自己臉上驚訝的表情。
居然阿耶的心思都被魏征給猜中了!
「大郎你不用這麼擔心……」
在看到李建成低頭之後,李淵還以為對方是覺得還要等幾年,時間太長,于是溫言勸解道。
「早晚也就是這幾年的事情,朕還等得起。」
「那吉藏和尚……」
李建成抬起頭,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還需要他站出來指責那些謀逆的人嗎?」
「先不用了……」
李淵輕輕的揮了揮手。
「本來朕是不想看到這麼多的佛道宗派出現的,但既然這個和尚是大郎你策反的,那就支持他一下也無妨,這方面的事情,大郎你自己決定就好。」
「是!」
李建成又點了點頭。
本來按照魏征給他的小抄,到了這個時候他就可以告辭離開了,但是李建成忽然鬼使神差一般的想到了剛才在門前的那個內侍說過的話,于是他腦子一熱,就問了一句。
「阿耶,兒听說二郎又下了徐元朗一座城池?」
「不錯!」
李淵輕輕的抿了抿嘴,本來還有些愉悅的臉色也消失不見。
看到李淵的臉色之後,李建成的心里就是一沉,又試探的問了一句。
「那二郎此番破了徐元朗還京之後,阿耶何以酬功?」
听到這句話的時候,李淵的臉色頓時就難看了起來。
這個蠢孩子又在試探自己……
如何酬功?
現在李世民已經是秦王,天策上將,已經位極人臣,封無可封。想要酬功的話就剩下你的太子的位置了是吧!
「呼……」
李淵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
「朕已經召二郎回京了,他此番除了攻滅徐元朗之外,還迫降了杜伏威,功勞甚大,到時候除天策上將外,再讓他領左、右十二衛大將軍,也就勉強可以了。」
「什麼?」
听到李淵的話之後,李建成差點跳起來。
這個所謂的十二衛大將軍,指的是禁軍左右衛、左右武衛、左右候、左右武候、左右領軍、左右率府的所有人馬。
在李世民得到這個十二衛大將軍的官職的時候,就等于李淵把長安的禁軍隊伍全都交給了李世民來掌管。
但這麼一來的話,長安到底是他的地盤還是李世民的地盤。
這怎麼能行?
「不要著急……」
李淵看了旁邊差點跳起來的大兒子,嘆了一口氣。
「朕已經想好了,等二郎回來之後,就放你出去河北平滅劉黑闥,你如果做成了此事的話,在功績上也就勉強可以跟二郎相比了,到時候想必也就不會有人對你做太子的事情再有疑慮了。」
「平滅劉黑闥?」
李建成重復了一遍李淵的話,臉上立刻就露出了為難之色。
不是李建成慫了,而是劉黑闥確實太厲害!
自從劉黑闥打著為竇建德報仇的名義起兵以來,先敗李神通和羅藝,後殺李玄通,稜。敗李世績,生擒薛萬均,薛萬徹。跟李世民和李元吉剛正面的時候還能殺了隋唐演義里羅成的原型,猛將羅士信,簡直就是一個唐朝名將收割機!
「你怕什麼?」
看到李建成的這個樣子,李淵頓時沒好氣的呵斥了他一句。
「劉黑闥所恃者不過是當年竇建德的一幫老部下,今年三月的時候,二郎在洺水畔已經將那些老軍幾乎殺傷殆盡,現在他不過是虛有其表,難道你連這個膽量都沒有的嗎?」
「這個……」
李建成還是一臉猶豫的樣子。
「罷了!朕還以為大郎你有所長進,沒想到……」
李淵嘆了一口氣,對著李建成擺了擺手。
「大郎你如果沒有什麼事情的話,就先下去吧,攻滅劉黑闥的事情,朕會交給元吉去做!」
「是!」
李建成默默無語的答應了一句,然後退出了承香殿。
「裴卿啊……」
在李建成消失之後,李淵沉吟了一會,一臉無奈的說道。
「朕只是不想重蹈當年文帝楊堅的覆轍,真的就這麼難嗎?」
裴寂默默的眨了眨眼,一句話也不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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