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仁坊的遂州進奏院里還在響著悠揚的鐘罄之聲以及喃喃的念經聲,中間還夾雜著孔恪那渾渾噩噩,高一聲,低一聲的懺悔的聲音。
「某有罪,某不合為了求客人美譽,于是連殺兩鴨……」
「某有罪,某不合連殺了六個雞蛋……」
在遂州進奏院附近的一座二層高樓的樓頂上,舒綽正坐在房檐上,听著孔恪院子里的伴奏,手里抓著一把耄草,嘴里念念有詞的分著數。
「大衍之數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
說著,舒綽把自己手里的那一把耄草里抽出一根放下,然後隨意的將剩余的那些耄草分成兩把,握在左右手中,接著從右手的耄草中又抽出一根夾在左手里,然後將右手的耄草放下,開始數左手握著的耄草的數目。
「四,八,十二……等等,孔恪懺悔的聲音怎麼停了?」
剛剛才數了一個開頭,舒綽忽然感覺到耳邊一直響著的孔恪懺悔的聲音消失了。他在屋檐上坐起身,抬頭看向對面的孔恪所在的院子。
下一刻,他就看到一個穿著僧袍的和尚低著頭,神色慌張的從院子里走出來。
咦?
還真的跟清微掌院說的一樣,有一個行跡詭異的和尚從里面出來了。
舒綽搓了搓手,把身邊的耄草收了起來,然後小心的借著屋檐的遮蔽,探頭出去,朝著遂州進奏院的左右方向看了看。
「嗯,沒有人接應他,那就按照掌院說的,抓起來……」
此時,那個匆匆離開孔恪院子的和尚正低著頭,一路左顧右盼的順著進奏院門前的道路離開了遂州進奏院所在的小巷,來到了崇仁坊的主街上。
就在他剛剛邁步走到主街上的時候,忽然看到一個裝飾華麗的錢包從旁邊的一個富商的身上掉了下來,然後非常巧合的一路滾到了街道旁邊的一個小巷的角落里,而那個富商卻一無所覺,依然大搖大擺的朝前走著。
和尚的眼中出現了貪婪的神色,他有些僵硬的抬頭朝著左右看了看,發現路過的人都沒有發現那個錢包之後,立刻轉了一個彎,狀若無事走到了小巷的角落里,背對著大街,裝做在解手的樣子,將錢包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又等了幾秒鐘,確認沒有任何人走進這條小巷之後,和尚又扭過頭,朝著街道外面的人群,尤其是那個丟錢包的富商所在的方向看了看,再度確認沒有人注意到他的時候,這才挪開腳,小心的蹲,打算把錢包撿起來。
結果就在他剛剛蹲下去的時候,隨著砰的一聲,他的後腦頓時傳來了一陣劇痛,腦袋不由自主的向前伸出,一頭撞在了牆壁上。
「啊……」
和尚頓時發出了一聲痛呼!
「咦,居然還醒著……」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和尚的身後傳來。
砰!
一只大手握著一個金屬的羅盤,再次狠狠的砸在了他的後腦勺上,和尚頓時感覺到自己的後腦勺上又是一陣劇痛傳來,腦袋不由自主的再次撞在了牆上。
!
和尚兩眼一翻,直接昏迷了過去。
「唉!」
站在和尚身後的舒綽小心的朝著旁邊的街道上看了看,然後夸張的用握著羅盤的手擦了擦汗。
「居然沒有一下放倒他,老夫果然是老了……」
說著,舒綽一只手拖著和尚的領口,把對方徹底的拖進了小巷里,然後把羅盤放進自己腰間的布囊里,接著掏出了一卷繩子,熟門熟路的將和尚給捆了起來。
「還好,老夫的手藝似乎還是沒有落下!現在就剩下把這個家伙給掌院帶回遂州進奏院了……」
「不必了!」
從舒綽的身後傳來了孔清說話的聲音。
「老舒你去找一輛車,我們直接把人帶回太史局吧,不用回遂州進奏院了。」
「不回去了……」
舒綽有些奇怪的扭過頭,正好看到孔清拎著一個穿著僧袍的和尚從旁邊的屋頂上一躍而下。
「難道掌院此去,沒有找到孔恪的魂魄?」
「沒辦法找了,」
孔清手一揮,將手中拎著的這個被風之索捆住的禿頭跟舒綽抓的和尚丟在了一起。
「這幫人攝魂孔恪根本不是為了什麼牛,鴨子和雞蛋的事情,那就是單純的找了一個借口,掩蓋他們滅口的事實而已,孔恪的一魂兩魄在攝魂的當天就被打散了。」
「滅口?」
舒綽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的驚訝了。
「孔恪一個蜀地的記室參軍,究竟這是知道了什麼事情,居然會讓人用這麼詭異的方式滅他的口?」
「動手的家伙也不過是受命而來,具體的他也不知道。不過給他們下命令的人是勝業寺的寺主法常和尚。」
孔清用手模著自己的下巴,同樣是一臉的茫然。
從孔恪被攝魂之前還滿不在乎的去平康坊找小姐姐喝花酒的情況來看,孔清估計孔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為什麼被抓。
不然的話他也不會跟那個黑臉鬼糾纏什麼牛和鴨子的事情了!
「不過無所謂的,只要貧道走一趟勝業寺,自然可以查的出來真相。」
「這個……」
看著孔清那躍躍欲試的樣子,舒綽側過頭,小心翼翼的說道。
「掌院,天台法華宗號稱北地顯宗,您就這麼直接沖上去的話,某的意思是說……是不是有些不太保險。」
「嗯?」
孔清扭過頭,看著舒綽。
「老舒,你這話什麼意思?」
「其實……」
舒綽朝著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說道。
「掌院,天塌下來有高個頂著,跟佛門大宗對抗這種事情,某覺得咱們的個頭還是有點低。」
「個頭有點低?」
「沒錯,您想一想,您才是一個太史局的監候,您上面還有兩個太史司歷,一個太史丞和一個太史令呢……」
舒綽循循善誘的說道。
「人家都是玄門高道,各個都是真人,哪個個頭不比掌院您高啊!」
「老舒,」
孔明扭過頭,平靜的看著舒綽。
「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某的意思其實就是……」
舒綽湊近了孔清的耳朵,用只有兩個人能听到的聲音說道。
「掌院您就算是嫉惡如仇,也要稍微注意一下,免得木秀于林,最後讓那些和尚們把您當成是天字第一號的大敵,所以該交給別人的事情,咱們就要交出去,比如說今天的這個事情,某覺得就應該交給青霞子去處理。」
听到舒綽的話之後,孔清的腦海里瞬間閃過了某個能躲在女人背後仙人跳自己的法華高僧,認真的點了點頭。
「好吧,老舒你說的對,那等會貧道回太史局之後就去跟青霞真人匯報一下工作。」
「掌院睿智……」
舒綽一臉深以為然的樣子,好像剛才那個建議不是他說的一樣。
「我等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了就好,等您將來的個頭藏不住了之後,再出頭也不遲。」
「好了,不用嗦了……」
孔清擺了擺手。
「你趕緊去找個馬車,我們回太史局了!」
「是,某這就去……」
舒綽面帶笑容的彎了彎腰,然後順著小巷就走了出去。
……
半個時辰以後,站在青霞子蘇元朗面前的孔清,一樣一樣的把那些印信,匾額,典冊之類偽裝神明用的東西全都擺了出來,
「孔恪的事情,小道已經調查清楚了,跟神明沒什麼關系,」
說著,孔清刻意的最後將那把韋陀杵放在了青霞子的面前,然後一臉嚴肅的說道。
「這一切都是幾個長安城東的幾個寺院的和尚,出于某種宣傳目的,所以偽造了這個所謂的陰司,由鬼魂手持佛門法器攝魂……」
「不用說了,老道明白,不就是恐嚇信徒的那一套嗎?」
蘇元朗順手抓起韋陀杵在手中看了看,撇了撇嘴,一臉不屑的又把韋陀杵丟了下去。
「這些禿子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搞這些事情,老道剛來長安的時候就抓了好幾波,又狠狠的敲了一幫禿子的腦袋,這才算是讓那些禿子稍微安分了一點。
結果才一年不到,這幫家伙就又冒出來了,簡直跟老鼠一樣的煩人……」
似乎是覺得自己說的這些話有些破壞形象,于是青霞子順口換了一個話題。
「那個倒霉的參軍現在什麼情況?」
孔清默默地拾起韋陀杵握在自己的手里,臉上露出了一縷無奈的表情。
「一魂兩魄被打散,小道是無能為力,只能看青霞真人您的了……」
「魂魄都缺了,還看我的……」
青霞子沒好氣的回答道。
「你覺得老道我是孫思邈嗎!」
看到蘇元朗提起孫思邈的時候那個語氣的熟悉程度,孔清于是試探性的問了一句。
「那青霞真人您知道孫真人在哪里嗎?說不定他有辦法呢?」
「他還住在終南山啊……」
蘇元朗並不知道孔清問孫思邈是什麼意思,隨口回答道。
「這段時間他正在忙著寫書,所以不常來長安走動,不過你請他也沒用,一魂兩魄被打散的人,請神仙來也沒轍,孔恪那家伙已經沒救了,等死吧!」
「哦!」
孔清手中晃著韋陀杵,默默地點了點頭。
原來孫思邈就在終南山,好的,這下裴家那幾個被‘煞氣’影響,結果生不出孩子的律師法師的事情,自己心里就有底了。
「不過這個事情很古怪啊……」
扯了一句孫思邈之後,蘇元朗又把話題轉回了孔恪的事情上。
「這幫禿子們做恐嚇信徒的時候一般都是以嚇唬為主,不直接傷人,主要就是為了讓那些人醒來之後幫忙宣揚佛門的信仰,為什麼孔恪會被打散了魂魄?」
「這點負責攝魂的那幾個和尚,以及偽裝神明的那個鬼魂完全不知道,因為他們也只是听命行事……」
孔清不動聲色的給法華宗的的法常和尚上了一個眼藥。
「據說給他們下命令,讓他們把孔恪滅口的人是法華宗勝業寺的寺主法常和尚。」
「釋法常?滅口?」
蘇元朗眉頭皺了起來,嘴里哼了一聲。
「很好,這個禿子最近肯定是頭皮癢了,看來老道有必要找他好好聊一下這個事情了。」
7017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