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上,李淵臉色平靜,無喜無怒的坐著,細長的眼楮里帶著譏諷的神色,看著下方那些大臣們錯綜復雜的臉色。
在大殿的中心,一個穿著紫衣的官員正在一臉激昂的說道。
「臣聞昔日三代之時,耕能讓畔,路不拾遺,孝子承家,忠臣滿國。國君有難則殉命以報讎;父母有痾則終身以側侍,何也?蓋當此之時,共遵李孔之教,而無胡佛故也……」
紫衣官員抬起頭,激昂的聲音又拔高了一度。
「自漢明夜寢,金人入夢,傅毅對詔,辨曰胡神……然信之者,都是笮融,呂光等叛君逆上之徒……」
「胡說!」
蕭瑀從旁邊猛然跨出一步,大聲喝道。
「自佛門傳入中土,信眾無數,大多都是有德高士,你傅奕卻只提出笮融,呂光,是何居心?」
在蕭瑀說話之後,又有十幾個官員跟著站了出來,附和蕭瑀。
「就是,佛門大德也甚多,不能因為信徒中出了幾個壞人,就說佛門也是壞的。」
「佛門中的有德高士……呵呵!」
紫衣人,也就是原太史令傅奕輕蔑的掃了蕭瑀等人一眼。
「那些胡教信眾全是些受了禿丁邪戒,跟著妖胡說些風言浪語的妄人,不過曲類蛙歌,听之喪本;臭同鮑肆,過者失香,有什麼資格談道德!」
說著,傅奕沒有理會蕭瑀,接著朗聲說道。
「況胡教廣置伽藍,壯麗非一,勞役工匠,獨坐泥胡。撞我華夏之鴻鐘,集他蕃僧之偽眾,動淳民之耳目,索營私之貨賄……」
「胡說!」
听著傅奕的攻訐,蕭瑀頓時氣的渾身哆嗦。
「佛門哪里有勞役工匠,修建寺院都是給錢的……」
「給錢?」
傅奕譏諷的看著蕭瑀。
「工匠從干活的時候,就有和尚不停的跟那些工匠說,拿了佛祖的錢將來會下地獄的,最後工匠的工錢都變成了一行行的字跡留在了隨喜簿上,佛門就是這麼給錢的嗎?」
「你……你……你血口噴人!」
蕭瑀用手中的笏板指著傅奕。
「佛門慈悲為懷,怎麼會做這樣的事情?」
「蕭中丞……」
傅奕鄙視的看著蕭瑀。
「某估計勝業坊修寺廟的時候,你肯定沒有去過吧?」
還沒有等蕭瑀反駁,傅奕已經再次伸手制止了他的話。
「某說錯了,你應該是去過的,畢竟你捐了錢的。」
說著,傅奕上下打量著蕭瑀。
「不過某相信你去的時候肯定是那些和尚陪著,前呼後擁,大搖大擺的圍著寺院轉一圈,感慨一下,啊!修的真壯麗就完事了。」
傅奕笑了起來。
「不知道蕭中丞你去的時候,有沒有自已一個人換個便裝,然後找那些做工的,繪畫的工匠們,問一問他們的工錢怎麼算的嗎?」
蕭瑀頓時愣了一下,的確,他就跟傅奕說的一樣,去勝業寺的時候都是在釋法常的陪同下草草的轉一圈,真的不知道那些工匠到底能拿多少工錢。
「呵呵……」
傅奕輕蔑的笑了一聲,接著轉身對著李淵,朗聲說道。
「當此之時,女工羅綺,翦作婬祀之幡;巧匠金銀,散雕舍利之冢。亢粱面米,橫設僧尼之會,香油蠟燭,枉照胡神之堂。剝削民財,割截國貯……」
說著,傅奕的身體在太極殿上轉了一圈,手指從裴寂,蕭瑀之類的佛教信徒的臉上指過。
「諸位朝廷貴臣曾不一悟,良可痛哉!」
「傅公說笑了……」
被傅奕這麼一指,就連裴寂裴相公都站不住了,他拿著自己的笏板走了出來。
「佛門所取,盡皆信眾所獻,說剝削民財,割截國貯就太過了。」
「呵呵……」
就算是面對當今陛下的好基友,傅奕依然是一臉冷笑,毫不畏懼。
「所謂和尚者,不過是剃發易服,斷子絕孫的不忠不孝之徒,所謂信徒者,不過是將田土托之寺院,想要以此逃租賦的見利忘義之輩。這些因為出家少掉的丁口,因為田土托之寺院而少掉的賦稅難道不是民財,不是國貯嗎?」
「此皆子虛烏有……」
裴寂正打算辯駁,忽然心有所覺的朝上面看了一眼,只見李淵陛下正用眯縫的眼楮看著他,于是他一揮袖子,草草收兵。
「老夫不與你做口舌之辯。」
接著,他就看到坐在最上面的李淵微微點頭,不置可否。
看到好基友李淵的這個動作之後,裴寂愕然的眨了眨眼。
就在這個時候,傅奕已經開口繼續大聲的說道。
「況且胡教演其妖書,述其邪法,偽啟三途,謬張六道。恐哧愚夫,詐欺庸品,凡百黎庶,通識者稀。不察根源,信其矯詐……」
「等等,三途六道之說乃是事實,不是謊言。」
蕭瑀頭還很鐵的在旁邊解釋道。
「而且佛門也不曾恐嚇和欺詐凡夫……」
趁著蕭瑀說話的時候,裴寂悄咪咪的退回了自己剛才站著的位置,一聲也不吭了。
「三途六道之說乃是事實……哼!」
傅奕冷笑了一聲。
「某也算是入道修行之人,平素滿眼所見,鬼魂盡皆來往于陽世,不知道蕭中丞你說的三途六道在什麼地方,為什麼不把這些鬼魂都收進去?」
蕭瑀眨了眨眼,有些愣神。
三途六道在哪里,我這個活人怎麼會知道?你傅奕這不是不講道理嗎。
看到蕭瑀再次啞口無言之後,傅奕接著說道。
「還有你居然說佛門不恐嚇和欺詐凡夫,蕭中丞,你知道太史局這兩年以來抓了多少攝魂之後,恐嚇凡夫的和尚嗎?你不知道……那前段時間釋法常被青霞子打斷了腿的事情你總該知道吧。」
蕭瑀的嘴巴嘟囔了幾下,卻不知道該怎麼回復。
「況且世人大多愚迷,信了胡佛邪教,不免妄求功德,于是不憚科禁,輕犯憲章,得到造作惡逆,身墜刑網之後,便于獄中禮佛,口誦佛經,晝夜忘疲,規免其罪……」
傅奕又轉過頭,對著李淵說道。
「自兩晉以來胡人邪教大盛,僅我長安一地就有寺百余,而小寺有百僧,大寺二百余,以兵率之,五寺強成一旅。總計諸寺,兵多六軍,侵食生民,乃是國家大患。」
「你胡說……」
蕭瑀再一次的站了出來。
「我長安寺內的僧眾,大多信奉佛法,戒律嚴明,才不是什麼國家大患。」
「某胡說?」
傅奕朝著蕭瑀的方向走出了一步。
「蕭中丞你知道前段時間聖人遠祖親自下凡,以神器揭破法華宗法雅和尚和其余的僧人們聚眾謀逆一案嗎?」
听到傅奕的話之後,蕭瑀有些沒詞了。
如果是私底下的話,他還可以辯駁兩句,諸如那個證據究竟是不是老君給的之類的事情,但是在朝堂上,這個事情又是經過太子,秦王和平陽公主親眼看到,當今聖人親自定性的事情,他絕對不能這麼說。
「所謂大樹難免有枯枝,幾個和尚有不軌的舉動,如何能怪罪到整個佛門的身上。」
「你居然輕描淡寫的說幾個和尚有不軌的舉動……那你知道在我大唐之前,還有後趙的和尚張光,後燕的和尚法長,南涼的和尚道密,魏孝文帝時的和尚法秀,太和年間的和尚惠仰嗎……」
傅奕冷笑了一聲,一口氣列舉了好幾個名字。
「這些都是曾經心懷不軌的妖僧,某還沒有說類似曇獻這種穢亂宮禁的婬邪和尚。」
蕭瑀默默的眨了眨眼,他感覺自己還是有點無言以對。
「什麼清淨佛門,以某看皆是貪逆之惡種,所謂的佛不過是妖魅之氣,而寺就是婬邪之所。」
說著,傅奕再次向前一步,兩只眼楮死死的盯著蕭瑀。
「況且和尚謀逆的事情還余毒未清,想要謀逆的和尚除了法雅還大有其人,聖人遠祖老君親自送下的證據之中,涉案中其余的那些和尚現在何在?」
「大郎……」
還沒有等蕭瑀說話,李淵在上面開口了,他扭頭看向了李建成,懶洋洋的說道。
「傅卿問你呢,遠祖神器中提到的那些大和尚何在啊?」
「啟稟聖人!」
李建成有些慌亂的走了出來,舉手長揖。
「那些大和尚自感行差踏錯,無顏苟且,于是都紛紛公開坐化,在坐化之前,每個人都公開懺悔,並希望我大唐永昌。」
「全坐化了……呵呵!」
李淵古怪的笑了起來,笑了幾聲之後,又看向了傅奕。
「傅卿,你听到了嗎?那些大和尚都羞愧的自盡了。」
「以臣來看……」
傅奕毫不猶豫的下了斷言。
「此事不過是胡人邪教死而復生的技倆而已!」
「呵呵……」
李淵陛下又古怪的笑了兩聲。
傅奕再次對著李淵長揖,神情嚴肅的說道。
「雖然胡人邪教惡行頗多,如教唆信徒斷親絕友,改名換姓,行不孝之實;隱瞞田產,透漏賦稅,行不忠之舉;暗地屯兵,私藏甲兵,行謀逆之事……但這些還不是胡教最大的罪行。」
「哦?」
李淵用玩味的聲音說道。
「連謀逆之事都不能算最大的罪行,那傅卿你說說看,胡教最大的罪行是什麼?」
「聖人明鑒,人之生死壽夭由於自然,而刑德威福則關之人主,至于貧富貴賤乃是功業所招。但胡教妖僧卻虛言恐嚇,對外說佛祖乃是大聖,以上種種都是由佛祖掌控,這一點才是最大的罪行!」
說著,傅奕抬起頭,聲色俱厲的說道。
「此等言語乃是公然竊人主之權,奪造化之力!《尚書》有雲︰惟闢作福,惟闢作威,惟闢玉食。況且老子至聖,尚謁帝王,孔某聖人,猶跪宰相,區區胡教卻想要居于帝王之上作威作福,所謂佛門所言者,跪十個泥夷而為卿相,置一盆殘飯得作帝王,這才是佛門最大的罪過。」
「聖人!」
听到傅奕的話之後,蕭瑀立刻激動的上前一步,大聲的說道。
「佛,聖人也。剛才傅奕的這些話乃是大逆不道,‘非聖人者無法’,臣請聖人對傅奕施以嚴刑。」
「你居然說某非聖人者無法……」
傅奕笑了起來,從容的回答道。
「所謂禮者,本于事親,終于奉上。而胡教的那個邪佛當年逾城出家,逃背其父;後以匹夫而抗天子,以繼體而悖所親。至于蕭中丞你居然遵循這等無父之教,某看‘非孝者無親’這句話就是給蕭中丞你量身定做的。」
「你……你居然敢這麼說佛祖……」
蕭瑀用手指著傅奕,退了一步,身體顫抖。
「你將來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蕭卿慎言……」
李淵在上面先是輕飄飄的點了蕭瑀一句,然後用手敲了敲桌子。
「傅卿,你就直說吧,你覺得朕應該怎麼做?」
「是!」
傅奕一躬身,慷慨激昂的說道。
「現在天下僧尼的數量已經達到了數十萬,這些人翦刻繒彩,裝束泥人,而行魅惑之事,迷惑萬姓,不僅虛耗錢糧,還使得域內動蕩。」
說著,傅奕抬起頭,兩個眼楮炯炯有神。
「如果聖人可以下令讓這數十萬僧尼還俗,互相匹配,則天下瞬間可以多出數十萬戶人家,期以十年,這數十萬戶就可以變成百萬戶,則賦稅可得,兵源可養,四海免蠶食之殃,百姓知威福所在,到時候自然妖惑之風革除,淳樸之化還興!」
嚓!
傅奕的這個建議,好像一道閃電一樣劈了下來,瞬間就將朝堂官員們中三分之一都劈的大驚失色。
「哈哈哈……」
李淵大笑了起來。
「卿之所言朕知道了,這的確是一個好辦法,容朕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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