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奕的釣魚執法僅僅在收拾掉了一個禪定寺之後就破產了。
因為就在他還沒有抄完禪定寺的時候,投奔到其他寺院的那些法華宗的和尚就被非常禮貌地從寺院里請了出來,甚至就連一些收了保護費的寺院也不例外。
但可悲的是這些法華宗的和尚就算被趕出來,但只要他們不想被沒收度牒,就不敢回自己原本的寺廟,于是他們中的一些人就開始在街頭游蕩,東躲西藏,而另一些人則是躲入了一些很隱蔽的地方,比如說鬧鬼的廢宅之類的,給傅奕增加了不少麻煩。
章澄和尚就是這些躲入廢宅的和尚中的一個……
與那些為了一口吃食成為和尚的投機分子們不一樣,章澄和尚是真的心慕佛法,所以才出家為僧的,而且因為隋末時候佛教地位很高,就連他的家人都認為他出家是一種福報,還湊錢給他買了一張度牒,讓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和尚,而不是沒有執照的私度僧。
在這次法華宗的劫難到來的時候,章澄和尚為了自己價值不菲的度牒,並沒有坐以待斃,而是主動跟著寺內的十幾個和尚一起逃進了興善寺,想要躲避傅奕的沙汰。
但是才躲了一天不到,他們就被興善寺很客氣的給送了出來。
對不起!
敝寺不接收掛單了……
最後,不敢回寺,無處可去的章澄和尚和五六個師兄弟就一起躲進了道政坊的一間鬼宅里。
這個鬼宅面積不大,前後兩進,據說經常發生怪異的事情,十分恐怖。
章澄和尚他們師兄弟進來之後也覺得有點害怕,所以他們決定大家一起聚攏在宅院的大廳里,輪流休息睡覺,但不管什麼時候,總要保持有一個和尚在旁邊誦經。
所謂佛法無邊,在誦經的時候,那些怪異應該就不會來找他們了……吧!
就這樣,他們在宅院里躲了兩三天,什麼怪異的事情都沒有看到,而且也沒有人來鬼宅里找他們,這讓章澄和尚他們十分興奮,覺得自己在佛法的幫助下躲過了這場大劫。
三天後的清晨,章澄和尚在念誦了一段經文之後,覺得有些困倦。于是打算自己出去轉一轉,呼吸一下新鮮空氣,順帶讓自己不清醒的頭腦清醒一下。
結果他剛剛走到門前,就看到在宅子側面的屋頂旁邊坐著一個弓著背,穿著一件褐紅色衣服的老人。他好像是很久沒睡的樣子,兩個眼楮通紅通紅的。他一眨不眨的盯著剛剛升起的太陽,兩行渾濁的淚水從他的眼眶里無聲的淌了出來。
章澄和尚愣住了!
他們幾個住進這個鬼宅的時候仔細的檢查過,可以確定這個宅子應該是沒有任何人的。
現在問題就來了……
這個老者從哪里出來的?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那個老人看著朝陽的方向,張開嘴,含糊不清的問道。
「你怎麼來了……」
還以為跟自己說話的章澄和尚正打算開口,結果就听到一個有些尖細的聲音就從西邊傳了過來。
「高八丈萬福!」
章澄和尚側臉看去,只見西邊房屋的屋檐下站著一個老太婆,她穿著一身暗黃色的衣裙,披著白色的褡襠,雞皮鶴發,十分古怪。在她的肩膀上一前一後扛著兩個籠子,里面白慘慘的一大堆,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幾只同樣是慘白的,有些彎曲,形制怪異,好像是肋骨一樣的發釵插在她的頭上。
章澄和尚眨了眨眼,臉色驚疑不定。
他記得很清楚,就在幾秒鐘之前,西邊的房屋下面還是沒有任何人的。
見鬼了!這絕對是見鬼了!
章澄和尚抬起手按在自己的嘴巴上,努力讓自己不發出任何的聲音,然後一點一點的,小心翼翼的朝著大廳的里面挪了過去,生恐自己一個不小心,就驚動了這兩個鬼。
就在他正在小心翼翼後退的時候,那個駝背的老人低下頭,用一雙紅色的眼楮看著西邊出現的這個老太婆,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問道。
「四娘子,你這是想要做什麼?」
「特地來跟高八丈您道別的……」
那個長相怪異,還扛著兩個不知道裝著什麼的籠子的老太婆低下頭,一邊顫巍巍的走,一邊對坐在屋頂上的那個老頭子抱怨。
「現在宅子里面多了幾個聒噪的和尚,白天黑夜的嗡嗡嗡,嗡嗡嗡,就好像是一大群的蒼蠅在你的耳邊不停的飛一樣。老身實在是受不了,所以決定搬家,但是走之前,老身想著怎麼也應該來跟高八丈您說一聲。」
章澄和尚好像被雷劈了一樣,本來悄悄後移的身體猛然頓住了。
「哈哈哈哈……」
就在老太婆的話音剛落的時候,隨著一陣劇烈的笑聲,一個穿著白衣,肩上扛著一只小女乃貓的道士從天而降,落在了前院的中心。
「真是活久見啊,沒想到貧道居然還能見到鬼被人吵得受不了,于是只能搬家的事情。」
宅院里的那兩個怪異的老頭老太婆在看到那個穿著白衣的道士之後,一個個不敢怠慢的湊過來,恭敬的行禮。
「見過清微真人!」
白衣道士信手一揮自己手中的拂塵,對著老頭老太抬了抬手。
「免!」
「清微真人……」
听到這兩個詭異稱呼那個白衣道士的姓名的時候,章澄和尚立刻想了起來,最近正在幫著傅奕沙汰他們的太史局的幫凶似乎就是叫這個名字。
章澄和尚頓時感到一陣的悲憤!
你們這些該死的道士,都已經將我們這些善良的和尚逼到鬼宅里了,還不依不饒的,說吧,你們到底是要我和尚怎樣才滿意?
下一刻,章澄和尚小心的將身體朝著門後縮了縮,好像他躲起來就不會被發現一樣。
但出乎章澄和尚意料的是,那個白衣道士對于躲在大廳門後的他似乎毫不在意的樣子,而是拿出了一個香囊,朝著那兩個老頭老太晃了晃。
「昨天戶部度之郎中劉諷家的娘子被人攝魂,這是凶手留下的唯一的證據,你們兩個之前見過這個玩意嗎?」
紅眼的老頭子和那個老太太同時上前一步,湊近到了那個香囊的跟前,看了看,還抽著鼻子聞了聞。
「老夫沒有見過!」
老頭子想了想,然後一臉遺憾的搖了搖頭,但那個老太太的臉上卻出現了有些驚疑不定的神情,朝著白衣道士伸出了好像是雞爪一樣的手。
「老身似乎有些印象,但很模糊,所以老身斗膽請真人把香囊賜下,老身可以好好的模一模,看一看,看看能不能想起什麼?」
白衣道士看了老太婆一眼,隨手把香囊丟給了她。
「拿去!」
老太婆拿著香囊仔細的上下左右的看了看,又湊到鼻子跟前使勁的聞了半天,那個認真的姿態,就差上去舌忝一口了。
過了一會之後,老太婆舉起雙手,將香囊奉還。
「真人容稟,這個香囊應該是華山府君之子誥三郎的東西……」
接著,章澄和尚听到那個白衣道士用奇怪的語氣問道。
「骨婆,你怎麼能認出來這就是華山府君家的東西,而且還能指認到華山府君的三郎的身上?」
「不瞞真人……」
老太婆側過臉,用雞爪一樣的手掩住了自己的嘴,發出了兩聲好像是夜梟一樣的笑聲。
「老身年少之時也曾經與三郎有過數月之歡,所以知道三郎最喜好這種味道的沉香,真人您看,這個香囊上是不是繡著一條白色的龍,在龍的頸項之下還有一個三字。」
听到老太婆的話,章澄和尚差點沒有驚訝的喊出來。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雞皮鶴發,晚上出來簡直能嚇死人的老太婆,居然年輕的時候跟神明還有一段往事。
簡直不可思議!
但那個白衣道士似乎完全沒有懷疑對方的話,只見他拿起香囊上下的打量了兩下,接著又上下的打量了打量那個老太婆,就點了點頭。
「好,骨婆你提供的線索非常重要……」
隨著話音,白衣道士屈指彈出了一粒黑色的東西,落在了骨婆的身上。
「這是貧道的獎勵。」
老太婆在看了看手中的東西之後,竟然激動的跪伏在地,連連叩首。
「多謝真人,多謝真人!」
「不必!貧道從不差餓兵,這是你應得的……」
說著,白衣道士擺了擺手,然後轉頭對著章澄和尚他們所在的大廳的方向看了一眼,露出了一個古怪的笑容,隨後一躍而起,化成了一道劍光消失不見。
下一刻,章澄和尚就看那個老太婆已經迫不及待的用雙手朝著自己的嘴邊一送,好像是吃下去了什麼東西一樣,緊接著她的身上就涌出了一團一團的黑霧,將她整個人都掩藏了起來。
「恭喜四娘子……」
一邊的紅眼老丈舉起手,對著黑霧拱了拱,一臉艷羨的說到。
「一舉省卻了數十年之功!」
「多謝高八丈……」
從黑霧中傳出了老太婆那尖利的聲音。
「老身也沒有想到清微真人竟然如此慷慨,看來當初的那些太史局的傳聞,真的是元長史在那幫和尚的蠱惑下,故意欺騙某等的。」
章澄和尚听得很真切,黑霧中的那個老太婆說話的聲音一開始十分尖利,然後逐漸就的變得柔和了起來,等到話音快要結束的時候,她的聲音竟然已經變得低沉委婉,好像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女人一樣。
黑霧內卷,露出了骨婆現在的身影。
只見她的身軀挺的筆直,臉上也不再是那種雞皮鶴發的樣子,變成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美婦,一顰一笑風韻婉轉,就連頭上的那些好像肋骨一樣的骨釵都變得清秀了很多。
章澄和尚眨了眨眼,感到有點發愣。
「說起來和尚……」
那個紅眼的老頭忽然轉過頭,看向了待在大廳里的章澄和尚他們。
「這里好像就有一些和尚,四娘子,你說要是咱們把他們抓住,能不能跟清微真人他們換點丹藥什麼的?」
已經變成了美婦的骨婆掩嘴一笑。
「老身也不知道,不過試試總沒什麼壞處……」
听到這個高八丈跟骨婆的話之後,章澄和尚猛然轉身撲向了大廳的中間,用力的推著那些睡著的師兄弟,同時大聲的喊道。
「醒醒!快醒醒……有鬼!這里有鬼啊……」
「哈哈哈哈……」
仿佛是在為了給他們做備注一樣,從大廳的外面傳來了一男一女兩個鬼怪嘲諷一樣的笑聲。
幾分鐘以後,章澄和尚他們幾個抱著頭,連滾帶爬的跑出了這間鬼宅。直到一口氣跑上大路之後,這些和尚們才停下了腳步,心有余悸的互相看了看。
就在這個時候,他們的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大吼。
「哈哈!又是幾個法華宗的和尚,給本將把他們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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