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晚上,任平生便不去修煉谷了,他記住了那晚水雲煙帶他上去的路線,這幾天晚上他都在芳菲林修煉,此處靈氣充足,比起在下邊,修為可謂一日千里。
也並非人人的修煉都能如他這般迅猛,倘若是換成七玄宗其他一些普普通通的弟子,就算來到這等靈氣充足之地修煉,那也不會比在下邊快多少,每個人資質不同,總得有個上限,好比一個水缸,去河里是裝那麼多水,去海里也是一樣。
這些天晚上,水雲煙有時候會來看看他,但只在林外遠遠站著看一會兒,看他如何修煉,然後便悄無聲息走了。
今晚依舊萬籟俱寂,在宮殿後面有座「玉池」,但見池中一輪明月倒映,隨風輕漾,而在池水邊上坐著一人,那人雙眼輕閉,臉色有些微微泛白,額頭上也凝起了一顆顆汗珠,正是一個時辰前來此的水雲煙。
外裳放在了水池邊上,她身上只穿著一件貼身小衣,大概是怕運功受阻,才去掉外裳,可即使如此,此時在她身上也凝滿了冷汗,將她一件小小的衣裳都汗濕了,緊貼著肌膚。
再過片刻,一滴滴汗水順著她頸上,不斷往下滑落,頃刻之間,在她周身上下,竟有白煙冒出,顯然這是運功過度的表現。
「怎會如此……」
水雲煙已經嘗試無數次,仍然無法以這古怪修煉之法來修煉,可是她有一種感覺,倘若她能參悟其中玄機,兩年之內,必然能夠到天罡境。
不過現在看來,她若強行修煉的話,只怕會適得其反,但這些天晚上,她站在芳菲林外觀察阿平修煉,為何阿平不似她此刻這般真氣亂走?看上去反倒很輕松的樣子?
「難道說……這修煉之法與尋常修煉之法皆不同,要逆行運轉真氣?」
這一刻,水雲煙心中忽然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來,逆行運轉真氣,可是師父當初嚴厲警告過師姐們,任何時候都不可嘗試逆行運功,否則有可能會走火入魔。
「罷了,試一下吧……」
最終,她還是決定鋌而走險一試,倘若她能找出這些修煉功法里的玄機,不但可以教會阿平以後這麼修煉,她自己也可以在兩年內達到天罡境,到時候,她便可以不用接受師父的安排了。
「嗯。」
想好之後,水雲煙立刻收斂心神,抱元守一,使心境澄明,不再為外界一花一葉所擾。
待體內真氣穩定下來後,她開始嘗試逆行運轉真氣,按照阿平告訴她的修煉之法,自己再倒過來修煉,如此小心翼翼大約半柱香後,起初真氣在她控制之下十分平穩,但突然之間,有些不受控制,到最後竟似月兌了韁的野馬一樣,在她體內亂竄。
「糟了……」
水雲煙立刻意識到不妙,可這一下來得太過突然,她無法立刻收住真氣,眼見真氣亂竄得愈加凶猛,如此下去,必定沖毀她的穴脈,這一身修為今晚便全廢了!
情急之下,她雙手迅速點了自己身上幾處大穴,可是點住一處,真氣竟又往另一處沖去,無法從她體內釋放出來。
由于她逆行運功,此時再按照正常的修煉之法,根本無法將真氣導出。
頃刻之間,她已全身冷汗如滴,就連她坐著的那一塊地,都被她身上的汗水浸濕了,如此下去,經脈必毀!
水雲煙心中連珠叫苦,紅兒姐姐也不在,這回如何是好?短短片刻,她已感受到全身猶如針刺,經脈穴道,更是傳來陣陣火灼般的炙熱,眼下之計,只能暫時封住心脈穴道,可解一時之急。
當下,她便自封心脈穴道,雙手連點了身上幾十處穴道,最後一下,她再也不敢動了,雙手就這樣平平抬在胸前,額上冷汗順著臉頰,一滴滴落下來,她卻不敢再動一下了,這一動,便是玉石俱焚,這股真氣會沖出體外,她也會全身經脈寸斷。
此時在芳菲林那邊,任平生本是在認真修煉,卻察覺一絲紊亂的氣息傳來,立時睜開眼,向樹林外面望去,剛才那股氣息……難道是姐姐?
他迅速起身,循著剛才氣息傳來的方向而去,玉池離他並不遠,等到了附近,他繞過幾座假山,便看見了此時坐在池水邊上,一動不動,仿佛被人點了穴道的水雲煙。
「姐姐?」
任平生這一驚非同小可,姐姐修為如此之高,何人點了她的穴道?輕輕一躍,便飛身下來,可一探之下,卻並非是被人點了穴道,而是她自己封住了穴道。
「阿平……不要動!」
水雲煙心驚膽顫,她此時不能動,體內有一股極強的真氣,阿平才凝氣境的修為,哪里能動?一個不慎,她全身經脈都會被沖毀,阿平也會被震得灰飛煙滅。
「姐姐……別慌。」
任平生自是也看出來了,她定是修煉了什麼功法,差些走火入魔,在最後一刻自封了經脈穴道,這些之前在雲渺峰的時候,徐長老有跟他說過。
此刻,水雲煙臉上冷汗一滴滴往下墜落,雙手也開始顫抖了起來,顯然她已經支撐不住多久了,等她力氣耗盡,這股真氣直接沖出來,此刻在她身上,就好似綁了一個隨時會爆炸的炸藥一樣。
「阿平……快去叫大長老來!」
「好,好!」
任平生此時也不想那麼多了,轉身便要往外跑去,可這時,水雲煙卻又突然叫住了他︰「等等!別去……」
水雲煙一動不動看著他,心想大長老看見他,到時候會如何作想?況且他小小弟子,哪能見到大長老?等他把大長老叫來,自己早就經脈寸斷了……水雲煙,水雲煙,都怪你自己,為何不听師父的勸導?
正當她滿心悔恨之時,卻驚覺任平生走到了她面前來,正仔仔細細看著她身上的穴位。
「阿平……不要亂來!你快走,別靠近我!」
水雲煙滿臉驚色,她現在身上的穴道,只有天罡境的長老才能解開,只有天罡境的長老才能來將她體內真氣引出,連靈虛境來了都是九死一生,阿平才凝氣境,這股真氣一旦沖出來,勢必令他形神俱滅。
「姐姐,你相信我嗎……」
任平生一雙眼楮,在水雲煙身上游走,但絕不是在看其他什麼不該看的,而是在看她體內的真氣流向,他此時仿佛能夠看見,水雲煙體內……每一寸逆亂的真氣。
「阿平……」
水雲煙臉色煞白,她絕不相信一個凝氣境的人能夠替她將真氣引出,但是此刻,她看著少年認真的樣子,她也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就像是把性命交在了對方手里一樣。
「姐姐,不要動,我找到了。」
就在這時,任平生突然抬起雙手,十根手指,十絲無形的氣流,一下鑽入了水雲煙體內。
「呃……」
水雲煙發出一聲輕哼,這一剎那,如細電走過全身,酥酥麻麻的,過得一會兒,身上又似有千萬只螞蟻在爬,讓她忍不住想要去撓。
「姐姐……不要動,你一動,我們就都死了……」
任平生這些年從未如此提心吊膽過,比他第一次潛入修煉谷還緊張得多,他心里很清楚,若是出了差錯,會有怎樣的後果,可若讓他這樣放著姐姐不管,獨自離去,他也做不到,此時在他額上慢慢凝起了一層汗水,水雲煙看著他︰「好……阿平,小心。」
……
大約一個時辰後,水雲煙終于能動了,她此時驚愕地看著眼前少年,她體內的真氣,並沒有被引出來,而是對方,將她體內逆亂的真氣,全部撥正了。「阿平,這是誰教你的?」她滿眼皆是難以置信。
任平生擦了擦臉上的汗水︰「千絲萬引嗎?我那天晚上不是說了嗎……」
「不,我說的不是千絲萬引,而是你剛才,替我捋正真氣的手法,是誰告訴你這樣可以的。」
水雲煙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少年,剛才她體內真氣混亂不堪,如亂麻纏在一起,便是天罡境的大長老來了,都束手無策,倘若這其中錯了哪怕小小一縷,後果都不堪設想,可是少年如何會這些的?他才凝氣境的修為,他根本不知道靈虛境該如何運行真氣,那他又怎麼知道,這樣做是正確的?
「我……」
任平生有些為難,要他怎麼說?難道說這些都是他夢里學來的嗎?說他在夢里面,那滿地赤沙,滿天神魔殘魂下,替他那位快死的「師妹」運功療傷,所以知道每一寸,每一縷真氣該如何運行嗎?夢里面可比這還要復雜得多。
「你不肯告訴我嗎?」
「啊……不是。」
任平生抬起頭來,一時更加說不清了,最後為難地道︰「我若說出來,姐姐卻未必肯信……夢,全都是夢,夢里面……夢里面我看見滿天仙魔神佛,但全都是死的,赤地萬里,我背著一個人一直走,怎麼也走不出去,她就快死了,我每天都替她運功療傷,可她的情況,卻越來越糟糕……」
他話到最後,已是漸漸有些語無倫次,最後抬起頭來,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位姐姐︰「姐姐,為什麼我會重復做著這些奇怪的夢?」
水雲煙這樣看了他許久,最後像是終于確定了一件事,慢慢抬起手來,揉了揉他的頭發,輕柔地說道︰「笨蛋啊,你這不是夢。」
「啊?」
任平生更是一下模不著頭腦了,不是夢,那是什麼?
「是記憶。」
水雲煙看著他道。
「記憶?」
「嗯,記憶……」
水雲煙點了點頭︰「你在夢里面看見的,全都是某個人的記憶……」
「什麼?」
任平生一頭霧水,自己怎會夢見別人的記憶?那個人又是誰?那里又是什麼地方?
「好了,天快亮了,你回去吧。」
水雲煙抬起頭看了看天,已是月落星沉,又說道︰「記住,今晚之事,勿要向人提起,還有你的夢,也不要向人提起。」
「哦……」
任平生慢慢站起來,又看見地上的衣裳,便將衣裳拾起,輕輕披在水雲煙身上︰「姐姐,不要著涼了。」這才轉身離去。
水雲煙看著他漸漸遠去的身影,少年有時天真無邪像個少年,可有時眼神里又總像是藏著什麼,不讓她看見,剛才他真的不知,那樣他有多危險嗎?
水雲煙心中不由得沉思起來︰「阿平到底是什麼人,他看似尋常弟子,可身上卻又如此多的秘密……他看見的夢境,全都是死去的仙魔神佛,怎會那麼恐怖,究竟是誰的記憶?」
水雲煙相信,阿平沒有騙她,因為她自己,也時常夢見一個夢境,只是她的夢境,和阿平的夢境有些不太一樣,她看見的,不是滿天已逝的仙魔神佛,而是那悠悠萬古的強者……
她不知道那里是什麼地方,幾乎每晚,她都能听見那些強者的低訴,在她的意識里悠悠回轉,一萬年,一萬年,又一萬年的過去……她始終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是何時開始慢慢有了意識。
……
接著幾日,任平生依舊每晚去芳菲林,而在今日,關于夢中修煉之法,他忽然有所靈感,想早些去芳菲林,于是今日,算著時辰,等修煉谷的人一走,天還未完全黑下來,他便沿著那懸崖峭壁,往雲中仙境而去了。
等到了上面時,夜幕輕垂,遠處花草樹木依稀可見,任平生小心翼翼的,怕被人看見,可當經過「玉池」附近時,忽听里面有水聲傳出,心想是姐姐嗎?她不會又在胡亂修煉功法吧?
當他爬到假山上,看見池中一幕,整個人卻不由呆住了,眼前落花紛紛揚揚,池水邊上,整齊放著一疊衣裳。
水池上輕煙朦朦朧朧,夜色朦朦朧朧,一道朦朦朧朧的身影,正用手心捧著一捧清水,輕輕地從肩上淋下去……
任平生整個人,都看得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