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回到劍宗,天已經蒙蒙亮,他躡手躡腳回到院子里,回到房間,躺在床上,安安靜靜,仿佛整個世界,又只剩下他一人了,屋中沒有點燈,窗戶一閉,便只有放在窗台下邊的含光劍,發出淡淡的幽青光芒。
任平生平躺在床上,兩眼無神,呆呆看著床頂的帷簾,腦海里面,一幕一幕,還是昨夜與姐姐在一起時的情景。
他也不知道怎麼了,他明明知道,自己身負血海深仇,怎能只顧兒女情長,可是偏偏,只要看見姐姐一顰一笑,他便控制不了,修仙修仙,這兩年來,他到底在修個什麼仙,世人說修仙,不都是要斬斷七情六欲嗎?可為何,他卻越來越不受控制了……
天快亮了,任平生帶著滿腦子的疑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夢里忽然殺聲大作,任平生驚醒過來,急忙起身去看外面出了何事,一打開門,陣陣冷風卷著血雨飛了進來,只見面前一片,滿地尸體,血流成河。
「哥哥,哥哥!」
女孩驚恐地站在他面前,「小若,快逃!」任平生想也不想,拉著女孩便逃,怎料身形一滯,回過頭去,卻見一把鋼刀從女孩背後直挺挺穿透了過來。
「哥哥,哥哥……」女孩的聲音漸漸微弱。
「小若!」
任平生雙目欲裂,只見那人臉上獰笑陣陣,正是蒼山八宿里的六魔過江龍,任平生手中長劍一刺,便似一道無形劍閃出,六魔慘叫一聲,頓時痛不欲生,這一劍竟是直直刺入了六魔左眼中,鮮血長流。
「平兒,定要活下去……」
忽然畫面一轉,眼前又變成了尸山血海,寧王的鐵騎,踏破了整個北荒,天地之間渾紅一片,殺聲震天,仿似連蒼穹也被鮮血染紅了。
「娘親……爹爹!」
宛如血獄的一幕,任平生撕心裂肺,他發了瘋似的在滿地尸體里尋找父母的身影,他終于看見,城牆之上,父親一人之力,抵御千軍萬馬。
「爹爹……小心!」
任平生目眥欲裂,眼睜睜看著百丈之外,那一把飛劍朝父親飛去,可他卻竟然動不了,這一剎那,連嗓子也發不出聲了。
「不要啊!爹爹……」
「嗤!」
一聲疾響,鮮血灑滿城牆,瑾王的首級,自城牆上不翼而飛,連同那一把飛劍,一齊消失了。
「爹爹!不啊!爹爹!」
「娘親……爹爹!」
噩夢之中,任平生終于驚醒過來,此時天已大亮,冷汗將他的衣裳、衾枕,甚至連床板,都浸濕了。
「咚咚咚!」
「咚咚咚!」
這時,門外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然後是沈菁菁的聲音︰「師弟?師弟!」
任平生臉色煞白,還未回過神來,他才睡多久,又夢見了這個可怕的夢境,每次都是相同的夢境,前面半截夢境,是那晚他親眼看著妹妹小若被六魔殺死,所以他怎樣也忘不了,小若不是他親妹妹,是有一年北荒大旱,女孩才十歲,流離失所,他把女孩帶回了王府……連一個十幾歲的小女孩,蒼山八宿也不放過。
後面半截夢境,他那時已經不在北荒了,何伯帶他逃了出去,他從未親眼看見過那天發生的事,為何夢里也那樣真實,就好像當天他也在場一樣。
每次夢里面,最後從暗處飛來的那把血色飛劍,他始終看不見是何人出手的,只能看見,那飛劍劍身之上,鐫刻了一朵「血色三葉花」的印記,即使醒來,他依然記得清楚那一朵三葉花是什麼樣子,但他從未在其他地方見過相似的三葉花。
「吱呀」一聲,門被沈菁菁推開了。
「你又做噩夢了?」
沈菁菁疾疾走過來,看見他臉上慘白無色,不禁想到師弟剛來的時候,也總是做噩夢,後來終于稍微好些了,今日為何又嚇成這樣,剛才她在外面,老遠便听著師弟不停喊著「爹爹」和「娘親」。
任平生愣了一下,慢慢低下頭,默不作聲。
「好了……」
沈菁菁抬起袖子,輕輕替他擦了擦額上的冷汗,說道︰「我在外面等你,好了就出來吧,今天師父替我們鞏固一下修為,再有半個月便是大試了,你不能再這麼心神不寧了……若有心事,你與我說好嗎?」
「嗯……師姐,你先去吧,我待會自己來。」
「也行。」
沈菁菁站起身來,離開時,不經意瞥了一眼,他放在窗台下的那把劍,往日這把劍一向是青光澄澈,可為何今日……劍光之中竟隱隱有血紅凶氣浮現?
過了好一會兒,等師姐的腳步聲消失不見後,任平生才慢慢起身下床,走到窗台邊,一動不動看著含光劍,最後「錚」的一聲,將含光劍收回了鞘中。
等快中午時,任平生來到了師父的道場,遠遠便听見師父在與師兄師姐們傳授「劍道」,而這一次,師兄師姐們也規規矩矩站著認真點,不像以前那麼調皮搗蛋了。
「劍,不必拘泥于形,縱然手中無劍,只要心中有劍,則捻指一花一葉,皆可為劍……」
「那師父,要是心中的劍也沒有了呢?」
「十一!你給我站到旁邊去,還有,今晚罰抄二十遍‘劍玄策’,抄完了拿給為師看!」
「噗!」柳兒在旁捂嘴一笑。
任平生此時遠遠走來,若是手中無劍,則劍不必再拘于「形」,若是心中也無劍,則不必再拘于「意」,形隨意轉,意隨神運,神隨念起,心中一念,皆是為劍,這比劍化萬形的天劍通境界更高。
當然,他現在也不知道那是什麼境界,什麼意思,這是夢里的那個他說的。
藏鋒長老繼續道︰「若論天下間,誰的劍境最高,那當然是世上無出其右的鴻蒙劍祖了,劍祖的劍,可化萬形,自身亦可為劍,早已不拘泥形和意,凝指一劃,劍氣縱橫天地,便是萬千神魔也難敵……」
任平生越走越近了,其實他在夢里面,時常看見那天地劍氣縱橫的場景,真正修劍之人的劍,是非常強的,他現在只能算一個習劍之人,算不上真正的修劍之人,真正的劍仙,講究人劍合一,劍化萬形,氣吞天地,但如今天地靈氣稀薄,很難再修成劍仙了,所以劍道沒落並不奇怪,要是哪里出來一個劍仙,必然引起轟動,畢竟百十個神合境里,也未必有一人修成那絕世劍仙。
關于修劍的種種傳說也不必多言了,就說近一些的,修劍之人能以飛劍百里之外制敵,那樣發出的劍是非常強的,一劍天地為震,劍也非常具有靈性,兩人遙遙相隔,凌空以飛劍斗法,便如真正的仙人一般,那至少是天罡境以後的事情了。
而現在,任平生要做的,便是打好基礎,到了那時,哪怕是一把凡鐵,亦可經他點化為神兵,一劍發出,驚天泣神,便是同境界十個天罡境修者,也未必能夠接得住他一劍。總而言之,劍是非常強大的,不同于其他法寶,劍為百兵之首,亦為君子,因此劍是最具有靈性的,與主人最具默契,甚至一些古劍之中,還衍生了劍靈。
只是如今天地靈氣稀薄,不再適合修劍,更加適合像氣宗那樣修煉,御用天地之氣,一氣之變,所適萬形……所以如今,劍宗沒落成現在這樣子,不僅僅只是七玄宗劍宗沒落了,其他任何地方,皆是如此。
但不可否認的是,曾經在這世上,劍是最強的。
「平生,你來了。」
此時,任平生已經走到道場這邊來,向正在上面傳授劍道的藏鋒長老拱了拱手︰「師父,弟子來晚了。」
「嗯……無妨,去你沈師姐旁邊吧。」
「是……」
任平生走到沈菁菁旁邊,向師姐點了點頭,便認真听藏鋒長老講解劍之一道,或錯或對,或有疑惑之處,他都默不作聲,劍道浩瀚,又豈是他目前所能窺完的?哪怕他如今劍法再高,出神入化,放眼整個七玄宗乃至整個玄朝都無人能及,可對于整個劍道而言,他也不過是管中窺豹,只見一斑罷了。
半個月後,終于迎來七玄宗的宗門大比,每一次的宗門大比,都是七玄宗最熱鬧的時候,雖然以往的宗門大比,都沒有什麼看頭,但這一次關乎著雲瀾玉玦,是以人人重視,今日晌午未至,四座劍台外面,已是觀者雲集。
劍台分東西南北四座,每座劍台,比試之人為六十四位,不足的便由空名代替,長老們也都盡量把同宗的師兄姐弟分到了不同劍台,比如任平生在東劍台,沈菁菁在南劍台,劍玄風在北劍台。
三天之後,四座劍台最終選出一位優勝者,便是此次大比的前四,到時候再進行四晉二,以及最終決賽。
這一次,眾人最看好的三人,分別是氣宗首席弟子夜無月,玄宗首席弟子柳葉歡,道宗首席弟子月長歌,至于還有一匹黑馬,便是任平生了,之前不會有人想到,短短兩年時間,這少年的進步居然會如此神速,實是令人驚訝。而四人被分在了四座不同的劍台,最終比試前,不會踫到。
宗主御玄真因仍處于閉關期,故而將此次大試事宜,全部交由宗內三位執劍長老,以及七宗長老。
今日三位執劍長老,七宗長老,再加上郡主水雲煙,十一人高高坐在雲台之上,至于水雲煙先前說的還有兩位「監考」之人,那二人現在並未到,而此次七玄宗比試,水雲煙也只是觀看,不做指點。
就這樣,宗門大比在萬眾矚目下展開了,能夠參加七宗大比的,都非泛泛之輩,一時間,四座劍台上勁風大作,劍光亂舞,又或是馭雷術,火炎訣,各種法術落下,各宗弟子可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打得那叫一個激烈,直教外邊的人目不暇接,一時不知該去看哪座台上的比試。
就這樣,比試持續到第三天時,兩百多參試之人,已經只剩下八個,落敗之人只得悻悻離去,現在四座劍台各剩下兩人,今天便是一決勝負之日,讓人沒有想到的是,這一次劍宗居然有三人打入前八,沈菁菁,劍玄風,兩人上一戰雖然凶險,可總算是撐下來了,但接下來面對的便是夜無月等人,恐怕難以再撐下去了。
至于另外一個人,雖然早前已有不少人想到,可當看見之後,仍免不了驚訝,正是任平生,之所以驚訝,是因為從第一天到現在,都沒有人看見他出過一劍,他的劍到現在都沒有出過鞘。
「這少年,倒是有些出乎我的預料……」
「我看不簡單吶。」
雲台之上,幾位長老都在議論任平生,唯獨氣宗長老道長風臉色鐵青,緊緊捏著手指,也不知是巧合還是怎樣,任平生遇見的,全是他氣宗的弟子,可卻沒有一個人能在此人手里撐過三招,更可氣的是,此人到現在一劍都沒有出。
藏鋒長老在旁含笑不言,手捋白須,他劍宗總共才十二名弟子,可這次光進入前八的,便佔了三位,雖說接下來沈菁菁和劍玄風有點懸了,但任平生那里,毫無懸念,因為下一場,任平生對上的是卓一凡。
「郡主,你怎麼看?」
這時,大長老向水雲煙看了去,而水雲煙此時若曇花仙子,靜靜不語,任平生于劍之一道,確實有著驚人天賦,千年罕見,連她也自認不及,可是接下來,夜無月那幾人明顯已有靈虛境的修為,他才凝氣境九重天,哪怕是凝氣境巔峰,想要撼動靈虛境,光有劍法是不夠的,她知道任平生身懷一門絕技「千絲萬引」,自始至終,他都沒有動用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