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柳葉歡那全身銅牆鐵壁,這回任平生也不禁皺起了眉,他握著含光劍的手,已經開始有些微微顫抖,剛才施展「煙雨劍」,已經消耗了他大半真氣,短時間內,他再難施展任何劍法了,就算施展出來也沒用,這「天罡不滅體」乃是玄宗上乘道法,以他目前的境界,含光再是鋒利也破不了防,除非他也有靈虛境的修為,但這明顯不可能的,只有……千絲萬引了。
雨,更大了。
突然,柳葉歡運轉全身功力,猛然攻至,盡管天罡不滅體很厲害,但他強行修煉上乘玄功,弊端也顯而易見。
這一剎那,任平生身影游移開來,滿天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疾,最後整座劍台上,煙水朦朧,眾人已是看不真切了。
任平生全身皆已濕透,緊緊捏著手里的劍,雨水好似洪水泄了閘,不斷流下去,機會就快到了,他要以此刻這滿天雨絲,來掩藏他的千絲萬引,當初在修煉谷里,水雲煙讓他以千絲萬引攻她,那時候任平生使得還不夠純熟,所以令千絲萬引暴露在了雨中,而如今他的千絲萬引早已爐火純青,可借這場大雨,完美掩藏。
水雲煙也凝神不動地注視著他,她知道任平生要動用千絲萬引了,可是這麼多人看著,下面的人也就罷了,那劍台上已是水霧朦朧,他們根本看不清了,可雲台之上十位長老,尤其是四位天罡境的長老,更是看得仔仔細細,他要如何毫無痕跡地施展出千絲萬引?一旦讓人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時,一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天穹,任平生知道機會來了,這一瞬間,長劍一震,整個劍台立時劍氣激蕩,竟將這附近的雨,化作了一片白色霧氣。
「什麼情況?」
台上忽然濃霧籠罩,台下許多人均是一怔,紛紛踮起腳尖,引頸而望,可卻只能看見那濃霧里兩道若隱若現的人影,此時在台上,任平生的千絲萬引已出,竟有幾十絲氣流,一瞬間打入了柳葉歡經脈之中,縱使銅筋鐵骨,也難防這細微不可見的氣絲。
「轟——」
閃電之後,雷聲很快便至,震得附近建築門窗直抖,任平生以雷聲為掩,手指一捻,幾十絲氣流,瞬間在柳葉歡經脈之中爆開,柳葉歡尚來不及反應,一口鮮血噴出,整個已飛了出去。
「柳師兄!」
見到濃霧里面,柳師兄突然身受重傷倒飛而出,玄宗弟子個個臉上布滿驚恐,而這一瞬間,雲台之上一道人影倏然飛至,疾疾點了柳葉歡身上各處大穴,那人臉上也露出驚愕之色,此人正是玄宗長老玄策子,已有天罡境二重天的修為。
「糟了……」
任平生暗道不妙,他以為做得足夠隱蔽了,可他低估了四位天罡境長老的神識,剛才那一瞬間,多半是被發現了。
又一瞬間,雲台上再次飛下來一人,這次卻是氣宗長老道長風。
柳葉歡倒在台上,渾身是血,少時已不省人事,道長風倏地伸出手指,在他全身各處經脈一探,臉色頓時一變,隨即轉身向任平生一指︰「來人!把此人給我拿下!」
任平生站在台上,心中已是暗道不妙,這回糟了,千絲萬引徹底被發現了,天罡境長老,神識如此恐怖……
「小師弟……」
劍台下面,沈菁菁等人根本不知發生了何事,剛才那一幕來得太快了,他們完全沒有看清,慢說是他們,便是在場許多靈虛境的長老,也是一頭霧水,根本不知發生了何事。
「等等!」
這時,一道倩影從雲台之上飄然而至,輕輕落在劍台之上,正是水雲煙,她看著氣宗長老,面色不紅,心跳平靜,說道︰「長老為何抓人?」
道長風滿眼冷若冰霜,瞪視著任平生,這回好似終于抓著機會一樣,冷冷道︰「好得很,好得很,我玄門之地,竟然包藏禍心!」
「什麼意思?」
听聞此刻氣宗長老所言,台下眾人更是如墜五里雲霧,面面相覷,只有雲台之上,藏鋒長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這時,三位執劍長老也從雲台落了下來,大長老不徐不疾走到柳葉歡身前,蹲下去伸手一探,臉色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道長風目光似刃,像是要一刀一刀將任平生生生剝開一樣,然後看看這副皮囊下面,究竟所藏何人,只見他厲聲道︰「任平生,我問你,你剛才所使的‘天脈神功’,是何人傳授于你!」
「天脈神功」四字,頓時如驚雷一般在人群里炸響,一些入門尚淺的弟子不明所以,你看我我看你,可在場的諸位長老,卻是都變了臉色。
「什麼天脈神功?」
任平生驀然回過神來,看著氣宗長老的眼神,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這是自己通過夢中玄功悟出來的「千絲萬引」,何時成了這什麼天脈神功?是了,這一剎那,他明白過來了,果真如姐姐所言,玄門人心深似海,對方今日定是要誣陷于他了,這樣一來,夜無月再無對手,無疑成了此次榜首,順利去到雲瀾天境。
「哼!你還敢裝!」
道長風手向他一指︰「八百年前,魔教里面有個叫做天崖子的人,此人曾以天脈神功,殺害我玄門無數前輩義士,這天脈神功里面,有一門叫做‘千蠶吐絲’的功夫,運功之時,將自身一縷縷無形真氣逼出,悄然打入對方體內,可扭斷對方全身筋骨,震斷全身經脈,凡中此功者,往往是七竅流血,五官扭曲,骨骼內髒,全部化作一堆爛肉,死狀極其恐怖!」
听見此言,許多弟子也呆住了,光是想著那畫面都覺害怕,至于下邊一些長老,則不敢作聲,玄魔兩道,沖突不斷,天崖老祖手段歹毒,凡是被他所殺之人,正是如剛才氣宗長老所言,死狀極其難看,而在三百多年前那次天地劇變後,天崖老祖也消失了,不過他留下的「天脈神功」可沒消失,而是讓天魔門傳承了下來。
天魔門,昔日讓人聞風喪膽的魔門大宗,別說玄門各派忌憚不已,便是魔門里的人,但凡听到「天魔門」三字,也無不為之一顫,所以在一百多年前,萬丈魔境那四個魔道大宗,暗中聯手滅了天魔門,從此天魔門不復存在,但當時天魔門的弟子卻有部分逃了出來,盡管已經多年不見人使出天崖老祖這門神通絕學,可這些年來,也並未完全銷聲匿跡。
眾人皆想,任平生又如何會這天脈神功里的千蠶吐絲?難不成,他是萬丈魔境派來的奸細,想要趁機混入雲瀾天境!怪不得,他天賦如此卓絕!
「你……你少要在這里污人清白!」台下,風十一臉上漲得通紅,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對著道長風大喊了一聲,旁邊柳兒嚇得花容失色,連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這時候他就不要添亂了。
道長風並沒有去看風十一,目光仍是冷冷落在任平生身上,而任平生此時臉色,反而變得平靜了下來,接下來他要如何證明,證明他的千絲萬引,不是什麼千蠶吐絲?
水雲煙站在任平生不遠處,只有她清楚,阿平的千絲萬引,絕不是什麼千蠶吐絲,她環視了一眼台下眾人,說道︰「在座各位,可是有人親眼目睹過這千蠶吐絲?」
聞言,台下響起一片小聲議論,而各人卻都搖頭,天魔門已經被滅一百多年,弟子們自是沒有機會見到了,而長老們平日里深居簡出,也極少去外面走動,那更加沒見過這千蠶吐絲了,關于這天脈神功的種種,大多還是由傳聞得知,或是宗教典籍里關于魔道的各種記載。
此時,水雲煙又轉過頭,向道長風看去︰「七竅流血,五官扭曲,骨骼內髒盡碎……可此時柳葉歡應該只是受了些許內傷而已吧?他昏過去,純粹是因為他自己運功過度了,玄宗長老,你說呢?」話到此處,她又向玄宗長老看了去。
玄宗長老凝神不語,道長風卻往前走了一步,看著水雲煙︰「郡主,此事不可掉以輕心,魔門之人狡詐陰險,不可不防,這任平生,他當然沒有當年天崖子那份功力了……要不然,請尊師‘縹緲境主’前來一觀?若這不是千蠶吐絲,也好還他一個清白。」
聞此言,水雲煙只是輕輕一笑不語,道長風後面說要請她師父來的那句話,明顯是在威脅她,如今玄魔兩道形勢緊張,當年雲瀾天境和萬丈魔境便是打得不可開交,而今天地靈氣大衰,兩邊為爭奪靈氣和修煉資源,更是見面不死不休,倘若此事最終鬧到雲瀾天境去了,不管阿平修煉的是什麼,這一輩子,他都別想進雲瀾天境了。
水雲煙心里很清楚,道長風知道這根本不可能是什麼天脈神功,只要沒有了阿平,那麼他的大弟子夜無月,這次就拿定第一了,這是明擺著的陷害,可是牽扯到玄魔兩邊的事情,偏偏沒有任何人敢站出來說話。
接下來,她只有找到,能夠證明阿平所修煉不是天脈神功的方法,可是有誰會相信,那些都是阿平夢里的修煉功法?
「來人!將任平生,關入思過崖!」
道長風一聲喝令,這回無人敢再作聲了,即便是三位執劍長老,此時也只能皺眉,現在無法確定任平生剛才所使究竟是什麼,不過但凡和魔道染上一絲關系的事情,那就不是小事了,接下來,他必然沒有繼續參試的資格了。
……
思過崖,今晚冷風似霜,這里是弟子們最害怕的地方,整座山谷,被七七四十九座禁制大陣完全鎖死,天罡境長老布下的陣法,有誰能逃月兌出去?
「郡主,此事非小,你……你可千萬不要害我們啊,這要出點事,我們十個腦袋都不夠……」
看守思過崖的弟子惶惶不安,若是尋常犯了錯的人倒沒什麼,可這回這個,是和天魔老祖有關系,是和萬丈魔境有關系啊。
「放心吧,我只是進去看看,很快就出來。」
谷口處,水雲煙徐徐走了進來,她身上披著一件斗篷,此時來到了關押任平生的那座山洞前,山洞里面皆是禁制,里面的人插翅也難飛。
「姐姐!」
「噓……」
水雲煙打了個噤聲手勢,慢慢揭下斗篷帽,說道︰「阿平,姐姐相信你是被冤枉的……」
听著此時姐姐柔情的話語,一陣酸楚,立時涌上任平生心間,哪怕這世上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但只要姐姐一人相信他,就足夠了。可他已經不是當初的少年,不想讓姐姐此時難過,便笑著道︰「姐姐,你看,我在這里好著呢,還能靜心修煉,說不定就突破到靈虛境了。」
水雲煙看他還反過來安慰自己,滿心苦澀,最後只得無奈笑了笑,任平生不想她還為自己擔心,便又笑道︰「姐姐,我跟你講講這一年有趣的事情吧,那次我和十一師兄……」
水雲煙听他講著,听到有趣處,驚險處,慢慢卻不由一陣傷心來處,任平生看她忽然紅了眼楮,急忙道︰「姐姐,你怎麼哭了呀……」說時將手一伸,怎料踫在一道無形禁制上面,「嗤」的一聲,就好似踫在燒紅的烙鐵上面,疼得他一下將手縮了回去。
「阿平,你怎樣?」
水雲煙著急抬起頭來,往里看去,任平生手指灼得通紅,鑽心似的疼,卻仍是強自笑道︰「姐姐,沒事……小小禁制,傷不了我。」
「傻瓜。」
水雲煙看似無事,實則憂心如焚,恐怕到現在阿平都還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可她又要如何才能把阿平從這里救出來?苦思無計,末後她又從斗篷下取出一個食盒,從山洞口一道縫隙里推了去︰「我給你帶了吃的來,你今天一天都還沒吃飯。」
任平生看著洞口外面的水雲煙,柔情似水,他本是沒有心思進食,可此時也不想辜負了姐姐一番心意,便將食盒打開,狼吞虎咽了起來,不由想起小時候,有次他偷偷去父親房間里拿出含光劍,被父親罰了一晚,娘親趁著父親睡著,半夜里悄悄給自己送來吃的……
「慢點,傻瓜……又沒人和你爭。」
沒有人可以看見,此時這般溫柔的水雲煙,在人前,她總是高高在上的雲川郡主,是縹緲境主最鐘愛的關門弟子,是那天上,可望不可即的星子,只有任平生可以看見,她此時這樣溫柔的眼神……那是,喜歡一個人啊。
「好了,阿平,我不能在這里待太久,免得被道長風得知,大做文章,接下來,你好好的……我定會想辦法把你從這里救出去。」
水雲煙站起身來,又重新將斗篷帽戴上,只剛才那麼短短片刻,她已暗下決心,倘若最終逼不得已,只能行這一步的話,那麼不管後果怎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她也要把阿平從這里救出去。
到現在,阿平都還不知這件事的嚴重,凡是與萬丈魔境沾染上任何一點點關系,那就不是小事了,一旦道長風把此事鬧開,後果不堪設想。
「姐姐去哪,阿平也去哪!有誰欺負姐姐,阿平就替姐姐教訓他!這一生一世,阿平都保護姐姐……」
這一刻,在她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晚少年的聲音,這一生一世……縱是深陷塵網,萬劫不復,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