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不生,呵……有那麼夸張麼。」
任平生看著懷里的大白貓,輕輕撫模著它的毛發,又問道︰「你剛剛說它,叫什麼名字來著?」
「萌萌。」璃洛回道,仍是一臉的緊張。
「好……」任平生輕輕撫模著貓,一邊說道︰「帶我去見血曇仙子,我保證……萌萌不會有事。」
「喵——」
大白貓抬起頭來,又向著他輕輕叫喚了一聲,然後眯著眼,盡情享受去了。
任平生不由得想起,前世他養的那兩只貓,是那一次,九仙娘娘的生辰宴,宴請鴻蒙神界諸位上仙上神,怎想紫府仙門大開時,有兩只狸貓精也跟著溜了進來,偷吃了蟠桃,偷喝了仙釀,娘娘大怒,要處死這兩只可憐的小妖,是他請娘娘網開一面,然後把兩只貓,帶回了他煙雨閣去。
到了煙雨閣,兩只貓便愈加放肆起來,整天在煙雨閣到處亂跑,還把東西打壞,一只貓也是這樣純白如雪,還有一只額頭上有朵梨花……他那狠心的師姐,後來肯定連兩只貓都給活埋了吧。
璃洛呆在原地,過了許久仍不說話,最後慢慢將頭低了下去,任平生看向她︰「怎麼了?」
璃洛這才輕輕動了動嘴唇︰「姐姐……死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怎料任平生口中只平平淡淡道出這八個字來,璃洛一下抬起頭來,臉上已是帶著幾分輕嗔薄怒︰「你怎能這樣!」
「去不去。」
任平生的語氣,仍是平平靜靜,璃洛還待說什麼,可看見他手里抱著的貓,也只能忍氣吞聲,咬著嘴唇,把他帶往血曇宮地底下的冰窖了。
到了地下冰窖里,一股寒氣侵來,里面堆滿了常年不化的堅冰,原來當年,血曇仙子死後,璃洛並未將她下葬,而是把身體,放在了這里面。
任平生取出夜明珠,將冰窖里照亮,眼前有座寒冰棺,里面隱隱約約能夠看見血曇仙子的身體,正當他打算過去的時候,璃洛緊張道︰「你要做什麼?」
「怎麼?不想知道,你姐姐是被什麼人所殺嗎?」
任平生回過頭看了她一眼,璃洛緊緊捏著手指,腦海里面,仍然能夠回憶起二十八年前的那個夜晚,那晚月黑風高,而那人身上披著一件黑袍,她沒能夠看見,凶手的模樣。
任平生往冰棺走了去,里面血曇仙子已是面目白皙,身上沒有了任何血氣,確實已經死了,死了二十八年……也就是,在任家滅門的三年前。
血曇仙子全身只有一處傷口,便是喉嚨上的那一道劍痕,幾乎微不可見,是一劍封喉,很高明的劍法。
要做到這樣的一劍封喉,很難,當劍鋒劃過喉嚨的一瞬間,全身鮮血凝固,連血都來不及從傷口里流出來,人便已經死去,這樣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一劍封喉。
要在極短的時間內,劍傷還必須要極其細微,極其精準,這樣才能保證血無法流出來,如此細微的傷痕,卻要造成一擊斃命,非常困難。
而這樣細微的劍痕,沒有鮮血流出來,在當時也很難發現,所以當時看上去就像是,血曇仙子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就這樣死了……如此深厚的功力,這樣高超的劍術,除了他任平生,世間還有幾人?
此刻,他往前走了兩步,兩指一並,輕輕放在了血曇仙子喉嚨的劍傷上面,憑著他前世的見識,此刻即便只是一道極其細微的劍傷,他也能夠在腦海里面還原出當時的事發場景……
過了半柱香,璃洛見他還一動不動,這冰窖里面寒氣侵肌,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絲綢睡袍在身上,難免感到幾分寒意,又過了一會兒,任平生才終于收回手,璃洛緊張問道︰「如何?看出什麼了嗎?」
任平生道︰「能有這樣高明劍術的人,整個雲瀾境屈指可數……那人有沒有說,他是誰?」
「是……」
璃洛仔細回憶那晚,她藏身暗處,隱隱約約听見那人與姐姐對話,她想起什麼,抬起頭道︰「九幽劍尊,那人說他是九幽劍尊。」
「九幽劍尊……」
任平生神色一凝,似乎在雲瀾境很少听過這個名號,連他也不知道九幽劍尊是誰,只有腦海里慢慢浮現出,十五年前那次,出現在赤水教的那個神秘黑袍人。
那人當時用的,便是血曇仙子的血曇劍,眾人以為他是血曇仙子易容,但他當時說︰「這確實是血曇劍,但我不是血曇仙子。」
于是眾人又問︰「血曇仙子的劍從不離身,那血曇劍,怎會在你的手里?」那人說︰「因為血曇仙子在十三年前,被我殺了。」
他說血曇仙子殺人無數,取人血祭煉此劍,用以自身修煉,那他將血曇仙子殺了,算不算得是替天行道?
眾人便問︰「那你可是玄門的前輩?」那人卻說︰「這就說不得了,我一說出來,勢必引得日後江湖上殺伐不斷。」
此刻,任平生沉思不語,也就是說,當初赤水教出現的那個人,和當年殺血曇仙子的人,還有殺死父親的人,都是同一個人了,九幽劍尊……這個九幽劍尊又到底是什麼人?
尋思無果,二人只得離開冰窖,到了上面,一股炎熱氣息隨即又襲來,這一路上,璃洛跟在他身後都沉默不語,回到上邊時,才向他懷里抱著的貓看去,任平生把貓還給她了,隨後拿上自己的竹杖,往宮殿外面去了,臨走前又道︰「若是以後沒有去處了,可來萬丈魔境。」
听聞此言,璃洛不免一驚,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說血曇宮會讓人滅門嗎?她還想再問什麼,可是眼前,已經沒有任平生的蹤影了。
數日之後,任平生已經離開西域,往萬丈魔境回去了,關于父親一事,他已有了些頭緒,至少知道父親是死于這個「九幽劍尊」之手,接下來他要做的事情,並非繼續去追查此人,而是想辦法合神,他算到近期會有一重小劫將至,不能再繼續耽擱,否則劫數降臨之時,他沒有神合境的修為,無法抗劫。
這日,當他臨近萬丈魔境時,途經一座幽深的山谷,正走著,迎面忽然走來一人,心想這空谷幽寂,怎會正巧有人與他一樣打此經過?一時戒備起來,往前走去,當距離不過三五丈時,任平生看清那人披著一件黑袍,容貌有些似曾相識,但又不記得在哪見過,當下不動聲色,走了過去。
這林中道路狹窄,兩人擦肩走過,任平生忽然停了下來,這股幽暗的氣息……不對,好重的殺氣!就在他驚覺殺氣的一瞬間,對方也停了下來,分明是六月天氣,但在這樹林里,卻突然充滿了一股寒冷的肅殺意,蟬鳴驟然停止,連枝頭上那些棲息著的黃鳥,都撲著翅膀往外飛走了。
這一剎那,黑袍人突然轉身向他襲來,如今任平生神識何其敏銳,在此人出手瞬間,竹杖已從他手中送了出去,然而這竹杖一踫到那黑袍人的手掌,立時化作齏粉,任平生又一掌打出,掌風將那人的斗篷帽掀開了,定楮一看,只覺這人面相十分熟悉,終于想起,這是當年在七玄宗,被他回去殺死的卓一凡!
「砰!」
二人掌力相撞,登時掀起連天塵土,把這附近幾棵大樹都給震斷了,任平生往後一縱,落在一根粗壯的樹枝上,凝神看著下面那人,不可能,當年他回去七玄宗,親手殺死的卓一凡,如今對方怎會又活過來找他尋仇了?不對,這股幽暗的凶戾氣息,是來自鴻蒙神界的妖,這人已經不是卓一凡……
「嗯……是你了,這一次,不會再有錯。」
卓一凡發出低沉的聲音,下一瞬間,又朝任平生攻來,這一次,任平生不再大意,左手一抬,手腕「太淵」、「神門」之間,乍見青光一現,一道劍光,倏地朝卓一凡飛了去。
「錚!」
含光向來削鐵如泥,但此時斬在對方身上,劍鋒處竟然火星迸射,全然傷不了對方分毫。
這一回,任平生更是確認無誤了,必定是神界私自下凡的妖,凝指一劃,含光劍瞬間一化二,二化四,劍光過處,樹枝樹葉紛紛墜落如雨,可卻傷不了那人,縱然他如今御劍術再強,也依然傷不了對方分毫。
眼前這個人,確實已經不是卓一凡了,而是厲梟,正是當初,雲瑤那兩個弟子,派下來追殺任平生的。
很快,這樹林已被劍光斬得光禿禿一片,任平生與這妖孽斗了片刻,發現傷不了對方,同時在他丹田處也升起一股火焚的痛楚,他不願再多做糾纏,正尋思月兌身之計,此時又一道朱紅劍光自遠處飛來,「砰」的一聲,驚起塵土飛揚,這恐怖修為,硬是把厲梟震退了十余丈距離。
那道朱紅劍光落在山谷里,頃刻間變成了一個身穿淺紅衣裳的女子,盡管蒙著臉,但亦是仙氣出塵,修為絕世,任平生看不真切她的模樣,但那一雙眼楮……為何,如此熟悉?
「擋我者死……」
厲梟聲音低沉,轉瞬又攻了上來,妖力化作一股煞氣朝二人侵蝕過來,頓時滿天陰雲匯聚,陣陣天雷打下來,把這附近打得山石崩裂,塵土翻滾,花草樹木,飛禽走獸,無一幸免,俱在天雷下化為灰燼。
任平生縱有半步神合境之巔的修為,也不敢直接抵抗這等五雷轟頂,使出一招「踏紅塵」,身法輕盈靈活,便從那一道道落雷的縫隙之間穿透了過去。
五雷轟頂過後,不但整座山谷被夷平,就連附近幾座山峰也受到牽連,變得光禿禿一片,任平生心想這妖孽法力高強,與其硬斗絕非明智之舉,何況自己修為突破在即,此時實不宜大動功力。
厲梟全身血戾籠罩,轉瞬之間,又有層層黑雲籠罩下來,里面電閃雷鳴,顯然是十分可怕的法術,那紅裳女子見狀,念了個咒訣,全身罩起一片碧光,這陣光芒越放越大,最後形成一道屏障,將她和任平生保護在里面,她又回過頭,向任平生道︰「你還不走?」
任平生听見這個聲音,還有那一雙眼楮,不可能……不可能是輕雪,這一剎那,他回憶起了那天,衣衣跟他說,她在街上看見了姐姐,但對方卻已不認得她。
「轟隆隆!」
五雷轟頂再次落下,那紅裳女子正是絳仙,厲梟能夠動用鴻蒙神界的法術,她自然也能,只是她的法力,照目前恢復的情況看來,還遠遠不及當初在神界。
就在這時,任平生丹田又升起一股火焚痛楚,情知不宜久留,便將含光劍收回,劍身立時放出一陣光芒,把他身體一裹,隨即化作道劍光往無日峰的方向飛去了。
碧玄衣和馮鶴兩人回來得較早,這段時間天魔門內外無事,今日見到師叔祖從外面回來,臉色卻有些不大好,師兄妹二人立即上前詢問情況,任平生沒有多說,徑直往秘魔崖修煉洞府里面去了。
到了中夜之時,月光正好從頂上的那個洞口照了進來,隱約照見任平生依舊有些蒼白的臉龐,他雙眼輕閉,正在運功調息,今日白天出現的那個妖孽,顯然是鴻蒙神界有人要殺他。
可是已經過去一萬年了,誰會殺他?不可能是九幽神君,青魔老祖,一葉道人,聖天長老,長生劍主,紅玉仙子這六人,當年這六人都以為他已經徹底魂消魄滅了,只有一個人知道他還會轉世,便是他的師姐雲瑤。
那一日,雲瑤親眼看著他跳下輪回池,只有雲瑤知道,煙雨師妹把神格給了他,讓他可以再重新輪回轉世。而雲瑤當年奪了他的神格,所以他一轉世輪回,神魂覺醒之時,她便立即有所感應了。
所以,毫無疑問,這個要殺他的人,是師姐。
「師姐啊……」
任平生深吸一口氣,緩緩睜開了眼楮,這一刻心中沒有憤怒,沒有怨憎,有的,只是一股莫名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