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正要往前去,可剛一邁出腳步,卻又立即停了下來,心中暗想,那兩道神識應是只發現了煙雨,而未發現他,那他何不在此等待那兩人現身,然後再悄無聲息出手?如此一來,既可對付那兩人,也不會驚動附近其他人。
思忖及此,任平生立刻退回一座岩石後面,靜待那兩道神識的主人現身,果不其然,很快便有兩道身影出現在了那泥泊附近,倘若剛才他貿然過去的話,這會兒必定與對方撞見,交上手了。
那是兩個身穿青衣的男子,眉心各有一道神印,這身氣息確實不是凡界之人,兩人慢慢往那泥泊靠近,大約還有三丈距離時,各自都停下了腳步,顯得十分謹慎。同時,當看見那倒在泥泊邊昏迷不醒的白發少女,二人又不禁一陣失神,縱使這些年他們在神界,見過的仙子無數,也從未曾見過如此奇異的少女,讓人只看一眼,就有種著迷的感覺,可偏偏從她身上透出來的那股寒冷氣息,又讓人如此不安,不敢輕易接近。
「這應該就是那個離恨天女了,小心一些,我听說,不能直接觸踫到她。」
「把你的捆仙索拿出來便是。」
二人想要將煙雨綁回去,任平生藏在岩石後面,在兩人準備動手之時,雙手齊出,兩道無形的氣流一瞬間飛了過去。
「什麼人!」
那兩人畢竟是神界之人,即使只是如此細微的一縷風動,仍難逃兩人神識,只不過任平生的千絲萬引早已經練得出神入化,加上鬼門十三針的無形無影,防不勝防,此時只听「咻」的一聲,那二人神力尚未凝聚起來,兩枚鬼針已入腦,二人登時如木偶一般,再不動彈一下。
任平生為確保萬無一失,還在兩枚鬼針里面加入了一絲順逆真氣,此時兩人看似完好無損地站在這里,仿佛只是被人點了穴道,但其實內里五髒六腑,皆已化成一灘膿血,就連元神都已經被震滅,此刻只消一縷微風吹來,二人立刻倒塌,化作滿地膿血,這便是鬼門十三針的恐怖之處。
任平生沒去管那二人,徑直飛到泥泊邊上,只見煙雨倒在那泥地里,原本一身玄黑羽衣,此時幾乎已經完全碎掉,宛如白雪的雙腿和小臂,腰月復,都露在外面,肌膚白里透紅,如冰如玉,任由滿天的寒雨拍打。
任平生之前便是循著附近的黑色羽毛找到這座山谷里來的,此時看見煙雨的模樣,頓時感到一陣心疼,再不遲疑,立刻過去將她從那泥地里抱了起來,煙雨的身子很輕,和雲裳一樣嬌小,只是此時冰冰涼涼,就連那胸口,也沒有了起伏。
任平生忽然有了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四下里看了看,立即朝其中一個方向飛了去,這里地形復雜,他找到一座樹林,將煙雨抱進里面,靠著一株大樹,小心翼翼將她放下,此時煙雨沒有了過往那樣強大的力量,這具身體嬌女敕得仿佛一株幼苗,任平生甚至不敢太過用力。
「煙雨,煙雨?」
任平生輕輕在她耳邊喊了兩聲,煙雨仍無任何回應,任平生的手有些顫抖,輕輕去探她鼻息,沒有呼吸,又放在她的胸口,也感應不到心跳。這一瞬間,一股從未有過的冰冷恐懼,一下將他包圍了。
「不可能,不可能……」
他不斷搖頭,使自己清醒一些,煙雨是由雲瑤以逆天手段復活的,這具身體,不可能會死的。
「煙雨……你听見我說話嗎?煙雨!」
任平生又喊了幾聲,仿佛是想讓此刻沉睡在這具身體里的意識,听見他的聲音,這樣就能夠醒來了,可是過了半晌,仍無任何回應。
天色漸暗,一股冰冷的恐懼,也開始在黑暗中蔓延,無聲無息,像是暗影一樣,來到了任平生的身後。
任平生不知道該怎麼辦,倘若是一個重傷之人,他尚可用他一身深厚的功力和千絲萬引來救,可是偏偏,此時煙雨的身體一點傷也沒有,她就像是還活著一樣,但他已經絲毫感受不到她的意識存在了。
猛然間,任平生深深打了個寒顫,心中想到,若是煙雨從今往後,再也不會醒來了,這茫茫天地間,那是不是只有他一個人了。
萬年前的一切,每每在記憶里浮現出來,都是一片灰色,直到這一世他遇見煙雨後,那些灰色的畫面,才又開始有了色彩。
若是煙雨不在了……
煙雨不在了……
任平生抬起頭來,眼神里忽然有些迷茫,一絲涼意,落在他的臉頰上,天上又下起了細雨,綿綿不斷的細雨,透過樹隙,淅淅瀝瀝落在了他的臉頰上。
他的心中,還在重復著這一句話,若是煙雨不在了,若是煙雨不在了,那麼將來要面對雲瑤的,就只有他一個人了。
縱使他報了仇,可是煙雨已經不在了,再也不會醒來了,在天外之天,她已經死了,一切都是夢幻泡影,她早已經不在了。
「啊,啊——」
任平生捂著頭,雙眼漸漸起了一層血絲,腦海里的思緒,越來越混亂,煙雨不在了,煙雨早就已經死了,一切,一切都是虛無,一切都是他幻想出來的,煙雨早就不會醒來了,煙雨根本不存在。
「啊——」
無邊的恐懼,黑暗,冰冷,絕望,不斷蔓延,仿佛那個長久以來的夢境,一片冰冷黑暗,什麼都沒有的萬年孤寂。
「咚咚、咚咚、咚咚……」
那沉重的心跳之聲,又開始緩緩響起,任平生眼中的血絲越來越濃,在他的身體里,也仿佛有著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將要破體而出。「轟隆——」一道閃電掠過天際,在他的身上,又出現了天逆劍影,黑色的劍影,充滿了一股不祥的氣息,在那劍影的周圍,仿佛凝聚著千千萬萬,已逝強者的嘆息,悲鳴。
漫天的雨墜落,然後在他和煙雨的周圍,開出了一朵一朵,紅色的花。
「嗯……」
一個輕輕的聲音在雨中響起,任平生立即清醒了過來,看著這滿地的死亡之花,仿佛又听見煙雨在他耳邊輕輕說著︰「傳說只有在神霄之上,在那一片冰冷黑暗的虛無中,才會開出這種花,因此,名為天上花……當世人觸踫到天上花,都會看見自己內心深處,無法回避的恐懼。」
「你為什麼可以觸踫此花?」
「因為在我身上,有著和它一樣的氣息。」
「煙雨……」
剛才那一瞬間,任平生看見煙雨動了一下,那是煙雨的聲音,她醒過來了。
「我……」
煙雨慢慢睜開眼楮,任平生看她果真醒了,用力一下將她抱住了,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死亡之花可以令她醒來,但她醒來便好了。
此刻,煙雨也慢慢伸出手,輕輕抱著他,她喜歡這樣被他抱著的溫暖感覺,滿天的寒雨落下來,也不覺得冰冷了。
就這麼過了許久,任平生才輕輕松開她,兩人的身上都被雨水淋濕了,煙雨的外裳已經破碎,只余下一件薄薄的紗衣,緊貼著身子,被雨水淋濕之後,仿若無物,玲瓏嬌身,在暮色下若隱若現。
任平生立即取出一件干淨的衣裳,想要裹在她的身上,煙雨卻伸手推開了︰「我不冷。」
她以為任平生只是怕她冷,但她早已習慣寒冷,此刻,她推開任平生送來的衣裳後,又輕輕走出,她的鞋子不知落在了何處,此時露著一雙細若白雪的小腳,走在雨水之中,她所經過的地方,都會開出一朵紅色的死亡之花。
她輕輕抬了抬手,這些死亡之花便透出一縷紅色的氣息,然後往她的身體里凝聚了過來,任平生見狀,詫異問道︰「你在做什麼?」
煙雨道︰「我的力量消失了,這些花,能夠令我的力量恢復。」
「這……」
任平生一時有些發愣,就這麼靜靜看著她吸收附近這些死亡之花的花香,這死亡之花,尋常人若是觸踫到,會被攝走魂魄,就連自己觸踫之後,也會看見內心深處無法回避的恐懼,為什麼這些花卻可以令煙雨力量恢復?
不知過去多久,這附近的死亡之花,花香已經全部被煙雨吸收了,她此時的力量終于恢復了一些,但並未完全恢復,她回過身來,看任平生正痴痴地望著她,仿佛失了神一樣,她便也這樣一動不動看著對方,過了許久,才輕輕開口道︰「我好看嗎?」
清喉嬌囀,宛如夜鶯,任平生一下回過神來,看著面前艷冶柔美的少女,一時又仿佛失了神,回憶前世,煙雨與他十分親密,即使昔日在師門里,也是打打鬧鬧慣了,有時也會靠在他的胸膛睡去,但自始至終,他都只將煙雨當做師妹來看,不做他念,這一世依舊如此。
剛才正是因為他瞧見對方衣裳破了,有些不妥,才拿出衣裳想要替她穿上,可煙雨並沒有那些過于細膩的思緒。
而此刻,一句「我好看嗎?」竟令他不知所措。
煙雨輕輕俯身,摘下一朵紅色的花,戴在宛如白雪一般的頭發上面,又像剛才那樣問道︰「好看嗎?」
「好看,自是好看。」
任平生走了過去,看著她此時純淨的眼神,心緒也終于平靜下來,想來煙雨這一句「我好看嗎?」只是宛如孩童天真的話,並沒有別的意思。
過了一會兒,天色完全暗下來了,任平生問她明尊的情況,煙雨道︰「他見神庭陣崩塌,便舍陣逃命而去,我趁機拿魔元珠打了他一下,破了他的不動明王功,想必此時,他比我傷得更重。」
任平生看她此時說得輕松,一語帶過,但能夠想象當時的情形,必定是十分驚險的,否則也不至于她力量消失,宛如上次生死順逆一樣。
煙雨道︰「我的力量消失了,現在必須盡快恢復力量,不然等雲瑤下來了,我打不過她,她下來之後,肯定能找著我的。」
「嗯!」
任平生點了點頭,心想剛才那些死亡之花能夠令煙雨力量恢復,那麼現下就去找死亡之花,離神女墓越近的地方,死亡之花會越多,也不知那天的崩塌,是否讓第九層的封印也松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