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魔嶺,鎮字第九城。
這是沿著東西走向的嚎哭嶺,在山嶺南麓順著山勢修建的城池。
背後就是山,黑鐵色的山體上,密密麻麻生滿了嗜血松,上面掛滿了食人藤。這嗜血松、食人藤,樹干、藤條盡成血色,松林中密密麻麻鋪開了無數白骨,整日里陰氣升騰,煞氣沖天,實在是世間一等一的凶險之地。
鎮字第九城,是鎮魔嶺一線,最早修建的戍衛堡壘之一。
原本的城池只有十幾里方圓,勉強容納數萬人的規模。後經過歷次修繕、擴建,如今城池東西長兩千里,南北寬百里上下,城中真仙、修士數量近千萬。
高有百丈,密布無數陣法禁制的城牆被無數血漿染得斑駁不堪,一縷縷怪異的煙氣從城牆中滲出,順著城牆,宛如活蛇一樣蜿蜒向上攀升,不時發出尖銳的嘶吼、哭喊聲。
城牆上,一隊身披重甲,手持長戈的軍士緩步走過,他們都是真仙修為,身上卻充斥著難聞的氣息。他們臉上,被刺了血色金印,左邊面頰上,是‘鎮字第九城’五個血色大字,右邊面頰上,則是一個血淋淋的‘罪’字。
胤垣行走在隊伍中,面皮僵硬,雙目茫然,步伐沉重宛如僵尸。金屬質地的戰靴重重的落在地上,發出‘ ’的悶響。
被發落到鎮魔嶺,原本以為已經是人生至暗,卻沒想到,碧落道宮的那位太微道主,居然給胤垣一行人安排了‘罪囚’的身份。
在鎮魔嶺,‘罪囚’是何等存在?
髒活,你去。
累活,你去。
要賣命的活,還是你去。
有邪魔攻城的時候,你要頂在第一線。
要探索城外秘境的時候,你要走在最前面。
如果去後面的嗜血松林,采集那些珍稀的,用無數精血澆灌出來的奇珍秘藥,那些殺傷力驚人的食人藤,自然也要有‘誘餌’吸引它們的注意力……這等九死一生的活計,自然還是罪囚去。
尤其是,罪囚,絕無可能月兌離鎮魔嶺!
他們被送入這里後,就好像被丟進了石磨的黃豆,勢必比碾壓得粉身碎骨,壓榨出體內最後一絲油星子,等到變成了徹底無用的廢渣後,就隨意挖個坑,往坑里一埋,就此化為這座城池的地基……
嗯,能變成地基,還是比較走運的事情,起碼代表了‘一個善終’,有一處‘埋骨之地’。
踫到輪值的城主手段陰狠一點的,死掉的真仙,依舊是珍稀的資源,他們的皮、肉、骨、筋,甚至神魂,都可以拿來煉制各色珍稀的仙器……
死無葬身之地,死無全尸,被拆得七零八落之後,落一個永生不得超生!
這在鎮魔嶺,對罪囚們來說,這也是極其普遍的事情。
很多在其他地方不能明目張膽施展的鬼祟手段,在鎮魔嶺,在罪囚們身上,可以肆無忌憚的使用出來——罪囚嘛,誰會把鎮魔嶺的罪囚當人呢?
「連豬狗都算不上!」胤垣右手緊握長戈,用力的咬著牙。
這幾年,在鎮魔嶺的遭遇,簡直猶如一場噩夢。好似粘稠污穢的膠水,裹住了他,纏繞著他,任憑他如何掙扎,如何奮力,也無法從這噩夢中掙月兌。
一道遁光從空中落下,徑直落到胤垣這隊罪囚身邊。
數十名罪囚誠惶誠恐的低下頭——在鎮魔嶺,被打上罪囚標簽的人,甚至連直視普通修士的資格都沒有,若是他們敢抬頭直視人家,要麼是一頓毆打責罵,這是輕的……遇到性格暴虐的大仙兒,直接被斬殺當場也是尋常。
‘嗤啦’一聲尖銳的響聲暴起,一條拇指粗細的電光狠狠的劈在了胤垣的身上。
電光強勁無比,胤垣身上的重甲沒能起到任何防御作用,厚厚的甲冑被擊穿,狂暴的電流涌入胤垣身體,他的身體驟然亮起,幾乎被電流轟成了半透明狀。
胤垣嘶吼,尖叫,身體抽搐著重重的倒在地上。
還沒等他從那可怕的電流沖擊中緩過氣來,來人已經重重的一腳踩在了他的腦袋上,一縷縷紫色仙光迸發,胤垣的頭盔粉碎,對方那只瓖嵌了無數青色龍鱗的靴子在他臉上往來摩擦、碾壓,將他的面孔整個磨得稀爛。
鮮血如泉水一樣涌出,胤垣的頭骨發出‘ ’脆響。
「胤垣……胤大皇帝……該還賬了。」來人,一個生得高挑瘦削,氣質陰冷的中年男子模了模上唇的兩撇小胡子,微微抬頭看著天空,右腳不斷的在胤垣腦袋上猛踩。
「再寬限幾日。」胤垣嘶聲尖叫著︰「再寬限幾日……老魚他們,這幾天就能回來……」
「你的那群忠狗?」來人嬉笑著,揮了揮手,將胤垣一隊的罪囚驅趕開來。‘ ’的步伐聲凌亂響起,數十名罪囚猶如逃命一樣狂奔而走。
「說來,可也是難為他們……一群閹人,被打入鎮魔嶺,都已經到了這等地步,居然還對你這個曾經的皇帝忠心耿耿……忠心如斯!嘖!」
來人笑著,手中一縷紫色仙氣垂落,一把箍住了胤垣的脖頸,好似釣魚一樣將他一把提起,拎著他腳踏流雲快速離去。
鎮字第九城,鎮守城主府前,十幾名內襯半身仙甲,外著仙袍的真仙站在門前,神態慵懶的扯著最近城內發生的新鮮事情。
看到那陰冷中年拎著胤垣從天而降,一名披散長發,身邊不時有雪色牡丹狀光紋若隱若現的男仙頓時笑了︰「單掌櫃怎麼親自出手追債了?嘖,這是,這是,那個皇帝罷?他欠了你多少?」
單掌櫃咧嘴一笑︰「不多,只不過,把他骨髓榨干了油,也是還不起的……這廝,也不指望他能清賬了,今天,把他拿來打個樣,讓那些欠我家錢的混蛋,都心里明白些!」
手指處,地面裂開,一股清泉噴薄而出,頃刻間就化為一根合抱粗細的冰樁子。
單掌櫃怪聲怪氣的笑了一聲,將胤垣往那冰樁子上一丟。
無數細細的冰晶倒刺‘唰’的一下從冰樁子里噴出,將胤垣身體扎穿,牢牢的固定在了冰樁子上。寒氣入體,胤垣剛剛被電流打得痙攣的身體頓時又被凍得似乎裂開,他不自禁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
下一刻,單掌櫃手起處,三條電鞭帶著刺耳的嘶鳴聲,頃刻間落在了胤垣身上,打得他渾身電光迸濺,大片血肉被燒成了焦炭形態。
四面八方,無數修士圍了上來,一個個朝著胤垣指指點點,嘖嘖驚嘆。
鎮魔嶺各大城池中,修士的來源極其復雜。
數量最多的,是胤垣這等,觸犯了宗門戒律,或者是得罪了宗門高層,被打上罪囚金印,丟進來苦苦熬歲月掙命的倒霉蛋。
然後,就是來自道庭、佛門,心有默契的大教弟子。
他們輪番在這些城池中駐扎,鎮守,有長期的,也有短期的,短者在這里駐扎十年八年,長者在這里已經駐扎了千年左右。
除了這些身負駐守任務的大教弟子,也有大小宗門的閑散弟子自行組隊,前來這些城池‘探險’、‘發財’。這些修士人數眾多,多為一兩個真仙帶著大群同門一並前來。
這些人當中,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前來鎮魔嶺,是以他們也最喜歡看熱鬧。
不論這些宗門弟子,往來鎮魔嶺最勤快的,就是大大小小的商隊所屬。這些商隊,有的背靠佛、道兩家的大教大宗,有的背靠那些頂級的家族實力……人員復雜,良莠不齊,卻是最喜歡看熱鬧、打探消息的人群。
用某位坐鎮鎮魔嶺的資深真君的說法——這些商隊里的下三濫,就算踫到一團牛糞,都要湊上去嗅一口氣味,甚至親自嘗嘗味道,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便宜。
在這些比較正經的人員當中,還混雜了大量不正經的人。
比如說犯了事,害了命的,觸犯了門規戒律的,各色亂七八糟的‘逃犯’,他們無路可走的時候,也會跑來鎮魔嶺,托庇于鎮魔嶺的獨特規則之下——在鎮魔嶺各大城池中,道庭、佛門聯名頒布禁令,嚴禁‘正常’的修士內斗!
是以,胤垣這個‘不正經’的罪囚當眾受刑,四面八方圍上來了大群形形色色的人等,一個個目光閃爍,帶著各色不同的目的看著胤垣。
單掌櫃手上多了一條密布倒刺的皮鞭。
他不緊不慢的,一鞭一鞭的抽打著胤垣,每一擊都深可及骨,打得胤垣不斷抽搐、悲鳴。
從小到大,胤垣何曾吃過這等苦頭?
「諸位道友,諸位道友,看好了!」單掌櫃一邊抽打胤垣,一邊大聲嚷嚷著︰「在下單友仁,忝為鎮字第九城‘仁義錢莊’大掌櫃。諸位道友若是手頭不便,缺少周轉,或者緊急過橋,拼湊資金,盡可去我仁義錢莊!」
「打開方便門,廣迎天下客!我仁義錢莊,沒有別的好處,就是一個‘義氣’,‘義氣’,還是他-娘-的‘義氣’,但凡道友求助,我仁義錢莊,絕無二話!」
「但是,我仁義錢莊講義氣,還希望諸位道友也遵守承諾不是?」
「這廝叫做胤垣,嘿,原本還是堂堂皇帝身份……可是,落到了鎮魔嶺,成了罪囚,也得講規矩不是?」
「三年前,他女人重病,從我仁義錢莊借了三萬下品仙晶,買了一顆百草填髓丹救了命……咱們仁義錢莊,講義氣,他-娘-的,還是義氣……這筆錢,因為他手頭不便,一時周轉不開來,咱們也就沒著急讓他還!」
「現在,這筆錢,拖了三年多了,利滾利的,已經翻到了三十萬上品仙晶啦!」
「他……居然還不出了!」單掌櫃嘶聲道︰「他居然還不出錢來了……甚至,連利息都拖欠了好幾天了……這,還有天理麼?這,還有王法麼?」
又是一鞭狠狠落在了胤垣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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