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老族醫那里時,老族醫正在院子里處理積雪,然後慢騰騰的搬出來架子,打算曬那些快要發霉的藥材。
他對陸容和連神機的到來有些詫異,眯著眼楮看了他們一會兒,目光從陸容身上掃過,最後落在了連神機的身上。
問︰「身體又不好了?」
連神機︰「……」
連神機認為有必要澄清這一點。
特別是在陸容面前。
「我的身體很好,非常好。」
老族醫慢悠悠的說道︰「年輕人啊,別仗著年輕就不拿身子當回事,年紀大了受罪的還是自己。」
連神機︰「……」
眼見連神機周身氣壓又低了些,陸容無奈的開口打斷︰「是我找你有些事。」
她知道連神機一貫對年紀這回事在意的很。
別人提起來,連神機多少都不大高興。
老族醫听到陸容的話,目光轉到她身上,倒是不說話了,有些沉默。
片刻,他回過身去︰「兩位是客人,進去說吧,外面怪冷的。」
陸容和連神機交換了個眼神。
連神機低聲道︰「他像是知道你要來。」
陸容也這樣想的。
她甚至想起來,老族醫第一次見她的時候還愣了好一會兒,只不過那時她心思全在連神機身上,並沒有多想。
兩人走在老族醫後面進去,一進屋子里就是濃郁的草藥味撲面而來。
連神機對這種味道已經習慣了,他擔心陸容不喜歡這味道,從懷里翻出一盒橙子味的糖遞給陸容,示意她吃一顆,好歹能讓自己好受些。
陸容自然而然的接過,但是還是跟老族醫說話,她就沒先吃。
陸容掃了眼屋內簡陋的布置,面不改色的和連神機走過去。
老族醫轉過身去,請陸容和連神機坐在兩張小凳子上,他則到火堆前,提著一壺熱水慢吞吞的過來,給他們倒了兩杯熱水。
「想問什麼就問吧。」
「我是想問我的父親時自秉。」
陸容開門見山的說。
老族醫剛放下壺,听到這話,他身體明顯的頓了下,而後才顫顫巍巍的坐下,抬頭看向陸容。
這時候,他已經沒了前段時間面對著陸容時的惶恐。
平靜的說︰「小時是你的父親?難怪你同他小時候長的有些像。」
隨後,他認真的看了幾眼陸容。
感慨道︰「他要是長大了,應當也是你這副樣子吧,嗯,那挺不錯的。」
老族醫沒問時自秉現在人在哪兒。
對于無相村的村民而言,無相道人那麼多年沒有出現,已經同死了沒有什麼兩樣了。
陸容抿了抿唇,淡聲問︰「我想知道他從前的居多在哪兒。」
「你們已經去過了。」
「什麼?」
陸容一怔,連神機也是有些意外。
老族醫說道︰「就是你們回來的那個地方,那里就是小時以前的住處。沒人住了,就荒了。」
陸容神色微凝。
那個破敗的,什麼都沒有的草屋?
她父親,小時候就住那種地方?
所以,她能從那里出來也並不是巧合。
陸容神色微斂,又問︰「我還听別人說過,他幼年過的並不怎麼好,具體發生過什麼?」
老族醫看著陸容沒說話,半晌才道︰「他原本並不是無相村的人。」
「他母親,是個外族人。那時候,族長帶人外出打獵,遇見了昏迷的他母親,大著肚子,都餓的月兌了相。族長心善,就帶她回了無相村,又在得知她無家可歸,也沒了丈夫後,收留了她。沒幾個月,他就出生了。」
「然而,他出生的那一年,十萬大山大雪封山,比今年這一場還要大。無相村的人出不去,又沒想過會有那麼大雪,糧食不足,餓死了好些人。」
「村里人都覺得他們母子不祥,想趕他們走,小時的母親苦苦哀求,才得以留在村里,並幫其他人家做活以換取糧食。但村民們還是不喜歡他們,經常有人欺負他們。沒兩年,小時母親就累倒了,撒手人寰。」
「然後,就剩下了小時一個人。村民們又開始覺得小時克母,更想趕他走,他說他母親葬在這里,他要守著他母親,再怎麼被欺負也不願意走。村里人就沒法了,漸漸的接受了這個孩子,時不時救濟他一下。」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沒幾年,在一個晚上,小時突然挖出他母親的尸骨火化,帶著骨灰離開,再也沒回來過。」
村民們知道他居然就是無相道人的時候,極度吃驚,一度擔心受怕,唯恐他會因為過去的事不再庇佑他們了。
陸容眉頭緊皺。
老族醫覺得她的臉色嚇人的很,寒意凜冽的眼楮也怵人,沉默了下,說︰「我也不是想推辭,可那個年頭還鬧饑荒,村里實在養不起多出的他們母子。」
那年大雪封山,時自秉母子沒有存糧,更不可能打獵,也就靠著其他一家家的救濟活下來的。
可他們自己都快活不下去了,哪兒還有功夫救他們母子呢?
陸容閉了閉眼,極力的壓下心底情緒。
連神機皺眉,沒什麼表情的看了眼老族醫,扭頭低聲問陸容道︰「現在走嗎?」
陸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眸若點漆,烏沉沉的。
問︰「原先的墓在哪兒?」
老族醫一愣,說︰「就在那個草屋後面,有一顆老杏樹,小時走後,那棵樹沒人照料,也死了。」
陸容哦了聲,冷著臉起身告辭。
陸容本想直接去,想了想,她又折回去,拿了壇白酒和一些吃的。
連神機想陪著她,被陸容給拒絕了。
「我就是去看一看,沒事。」
連神機望著陸容,看了幾眼,點頭,「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後你還沒回來,我去找你。」
陸容嗯了聲,轉身離開。
她循著記憶找回去,走了許久才找到那間草屋。
下雪的時候不覺得,雪停了,積雪漸漸沒了,才露出來後面干枯的那顆杏樹。
陸容過去,停住站了會兒,回草屋找了個能用的工具,將老杏樹周圍的積雪弄干淨,勉強弄出個能坐的地方。
然後,陸容實在找不到昔年留下的墓的痕跡,就直接在老樹前能坐的地方坐下去,望著老樹有些出神。
陸容之所以會來,是因為在她有限的記憶里,她沒遇到過時自秉母親那樣堅韌而努力的愛意。
她沒有這樣的長輩。
但不妨礙她尊重這樣的長輩。
看了會兒,陸容將吃的擺上,很有儀式感的倒了碗酒。
「我應該……要叫你女乃女乃吧。」
陸容平靜的說。
「看在你听上去好像還不錯的樣子,我原諒他一點,就一點。」
這樣,她也勉強算是一個有著還不錯的……長輩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