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節 來了新人

南雄州碼頭上,停泊著許多大大小小的船只。此處是廣東交通南北的水陸碼頭,凡是南下廣東的客商,從江西的南安翻過大庾嶺,在南雄州換船,便可一路直下廣州。

從北京一路過來的小楊公公楊天梁一行,坐的是二艘起樓船。一條他和伺候的家人婢僕為主,另外一條,則是隨來的師爺、管事、清客、護衛等等。兩條船都沒亮出旗、牌、紗燈等標示。因為楊公公在宮里非但不是什麼紅人,自保都快堪憂了。亮出牌子除了招人忌諱之外沒別得好處。縱然有些官吏願意應酬,小楊公公的脾氣又最怕迎送。所以,一路或坐轎或行船,到了下處,即不驚動驛站也不投貼。只是默然趕路而已。此刻上了船休息了一天,旅途勞頓已經消失了一半,清客相公們便在船上打牌消遣,也邀了楊天梁去,他一概都推辭了。

不是他厭惡這雀戰之戲。實在是這次南下,心里別有一番滋味。

楊天梁是萬歷晚年選進的宮,撥在楊公公的手下,頗受他的器重認了義子。楊公公又是高時明的親信之一,本來他靠著這可二棵大樹,在宮里算是前途光明。沒想到九千歲一用事,高時明公公去職養老,義父不是給打發到陵工上挖坑,就是在宮里閑置居住,自己也有三四年沒正經差使,幸虧過去的人脈尚在,得了一個經廠掌司的職掌。

平日里這父子見面都很少,公事之外就是或是經營自家的產業。對宮闈朝廷的事情不置一言,力求避嫌。

然而這些年九千歲的權勢滔天,他們父子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難過起來。眼看著朝堂上的酸子們不是戰栗歸命,就是去職貶官。從去年閏六月開始,以浙江巡撫潘汝楨上疏為魏忠賢立生祠為發端,各地官吏紛紛請立,一時間已經有了四十余處。這讓一直閑曹冷差的楊公公動了心。

眼下請立生祠都是朝廷和各地文武官員,宮中太監還沒有發端的,若是自己也參與一腳?且不說有可能讓九千歲的觀感大變咸魚翻身,至少也能留個恭順的印象。

但是再一想又不妥當,他不是九千歲的親信,這麼搞不但突兀,而且大大冒犯了魏忠賢宮中親信拍馬屁也不能搶人家的風頭。思來想去,官吏士紳早就有發起修祠堂的了,只有商民這一塊還沒什麼動靜,可以發動。自己在廣州有高舉這個棋子,最近他又孝敬了不少海外新奇之物,想來發了不小的財,就借他的財由他出面去做這事情好了。

楊天梁就是在這樣的情形下,被打發到廣州來的。按他義父的吩咐,這個準備建在廣州的生祠,不但要規模閎麗,還得表現出商民「發乎至誠」的誠意。照眼下的局勢,只要高舉起頭聯絡一批商人上書,這事情廣東地方官員決不敢拒絕。

至于這個「規模閎麗」的生祠要用多少錢,楊公公是管不著的,反正高舉受他的照顧這麼多年,出點血也是應該的他們總是共榮共損的一體。

不過,楊天梁卻不這麼看。他想得比義父要深一層。世間的榮枯輪回從無例外,九千歲如今是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態勢,這點子錦上添花他也不在眼里;萬一敗落下去,對景可就成了洗刷不掉的鐵證!

想到這里,他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四處張望了一下。他很懷疑自己的隨行人員里有東廠的番子,就算想想這樣的事情,也都會讓人冷汗直冒。

一路上雖然埋頭趕路,楊天梁每天都在想這事情該怎樣進退才能兩全其美。他感到自己的義父在目光太過短淺,總想個錢的事情,覺得叫高舉出錢辦事就完了,這事情辦完了呢?堂堂的九千歲生祠,到底是豐碑還是鐵證,就得看造化了皇上是萬歲,皇上的身子骨,可不象是能千秋萬代的樣子……

如何呢?他疲乏的按了按眉心,靠在椅子上養了一會神。

一個伺候的小監,躡手躡腳的進來,見他正閉目養神,不敢說話只靜候著。楊天梁卻知道有人進來,哼了一聲︰

「什麼事?」

「回老爺,高大官人的管事在碼頭上候見多時了。」

「叫他進來。」

管事的進來給他磕了頭,楊天梁認得這是經常到京里給他們送東西高也高管事,人年輕,說話做事漂亮,是個交際上的人物。

高也除了替高老爺在這里迎候問安,還隨帶了一船的酒食和用具,精潔華美。另帶有幾個男女小伶以作路上消遣。

最最奇特的,卻是一個細木盒子,高也是zuihou呈送上來的,說是高老爺的一點心意,特意重金從澳洲商人那里買的。

澳洲商人這個名頭,楊天梁早就耳熟能詳了。開春的時候,高舉就在書信里說︰廣州城內新來了一些澳洲海商,頗有新奇之貨。還進了一些東西過來︰水晶鏡子、一撥弄就能起火的打火機……

揭開這個螺甸雕漆的小木盒,里面瓖著二個金黃色的小盒子,光芒燦燦,卻又非金非玉,盒子中間有三個怪異的花紋,看不出是什麼東西。中間另外瓖著一個小蠟燭台式的東西,似乎是烏銀瓖嵌,不過雕工很拙劣,紋樣也簡陋。

他探詢了一眼高也,只見他輕手輕腳的取出一個紙盒,小心的翻開蓋子,里面是一張亮晶晶的銀紙,剝開紙,卻是一排整整齊齊的白色小棍。一股香氣飄逸出來。

「是煙?」楊天梁的一個小嗜好就是抽煙,立刻就辨識出這是煙草的氣味。

「這是澳洲來的紙煙。我家老爺特意孝敬您的。」說著恭恭敬敬的抽出一支,送到他面前。

楊天梁托著這煙,見其通體雪白,一端露著口,是淡金色的煙絲,一頭卻是雪白的,類似絲棉一般壓緊。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他抽煙用煙袋桿,西洋人販運來的鼻煙也聞過,就沒見過這樣的。

在高也的演示下,才算把煙卷餃在口中,用那個燭台般的打火機引著了,吸了一口,覺得煙絲極普通,氣味偏淡不說,還夾雜著不知什麼的香氣。只是那紙卷煙絲一明一滅,不熄不掉,著實稀奇。

「不過是紙卷煙絲罷了,還這麼喬模喬樣的。和上次你家老爺進的澳洲打火機一個德性。」楊天梁雖這麼說,對紙煙還是喜歡的緊。愛不釋手的擺弄著煙盒︰這東西若是能進給當朝的達官貴人是件好禮物。

「高管事,這紙煙澳洲海商那里還有麼?」

「有、有。海商們帶來的不少。」

「那好,到了廣州替咱預備上個幾十盒的,那個打火機也得配上。」

「小的明白。」

見小楊公公不再說話,又閉起了眼楮。高也才慢慢的退了出來。

小楊公公的船慢慢的沿江而下的時候,穿越眾又倒賣了一批貨物,紙煙便是新開發的品種。文德嗣乘機向高老爺提出要求,把高常也買了過來。這件事情雖然大家也想過各種瞞天過海的jihua,考慮來考慮去,總是無法瞞過的,與其搞這樣偷偷模模的小動作徒然遭忌,還不如堂堂正正的陽謀。高老爺有些意外,但想來這是高青的請托給這個不成氣的義弟謀個出路高常也不是什麼心月復人物,很痛快的答應了,連身價銀子也沒要。

高常帶了個鋪蓋自己過來,見過主人便說要改姓文。穿越眾對這類問題根本沒想過,現在高常提出來了,倒意識到改姓很要緊,是奴僕對主人產生歸屬感的手段。不過改姓文不大妥當,畢竟穿越行動是大家的。正商量著,蕭子山提議︰與其改什麼莫名其妙的姓,不如干脆恢復他的本姓好了,這樣能收買人心中國人對祖宗的事情一向看得很重,失掉自己的姓氏,那是奇恥大辱,認祖歸宗則是極大的榮耀。

問了他的想法,居然讓這個大小伙子跪下了乒乒乓乓的磕了好幾個響頭,眼淚流了一臉。

「蒙老爺們恩典,復了奴才的本姓,我孫常自此就是老爺們的人了,水里水里火里火里,但憑老爺們吩咐!」

「我等若要回澳洲去,一去不返呢?」

「老爺們去到哪里,孫常就跟到那里,天涯海角,絕無二辭!」孫常說得斬釘截鐵。

原以為收小弟很難,這麼容易?俺們的王八之氣終于冒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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