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真已過知天命之年,在華山派當了差不多一輩子弟子,掌管本派產業也有二十多年了,深知買賣好壞最看得出世道興衰。百姓手中若無幾個閑錢,商人的買賣便做不起來。
這二十多年來,他眼看著世道一天比一天壞,生意一日壞過一日,不但生意難做,佃出去的土地收租亦難。門中每年的收入日蹙。可是華山派上上下下都要吃飯︰尚未故去,已經有些老糊涂和碎嘴的師伯祖、師叔祖;精神還算健旺的師伯、師父、師叔;自己這一輩弟子大多已經是中年,大多是拖家帶口;然後便是弟子們許多已經到了成家立業的年齡,弟子下面還有弟子……
門中弟子們來來去去,有家業的學成自然還家去了,像他這樣貧寒子弟出身的,成人之後往往就在門中「就業」了︰不管好壞,好歹有口飯吃。對于師門來說,門中弟子多,勢力也大,給朝廷大戶們辦事也抽得出人手。對貧寒子弟也是很歡迎的拋開「武林」、「俠義」之類的外衣,門派就是個商店字號,總得有人當伙計才成。
然而人多了開支就大。華山派家大業大,弟子眾多,僅僅吃飯錢就不是個小數。每年山上各處道觀、房院修繕又是一筆開支。至于各種迎來送往,人情交際,更是耗費巨大。華山是天下名勝,達官貴人途徑此地,少不得要上山游覽一番,華山派自然要出面接待,好吃好喝不算。臨走亦得贈送些「禮物」,雖說都是山上的土產。到底也要人力采集加工,不是憑空得來的。
黃真自從為本門掌管產業。深知維護其中的不易,處處都是捉襟見肘,真難為掌門和管度支的師叔這些年來是怎麼維持下來得。這次來臨高趟澳洲人的渾水,除了「道義」,大約也少不了經濟上的考慮。
他心里覺得暗暗可惜,這麼好的買賣,若是能多投些本錢下去,再將本門內幾位精通醫術的師伯師叔師兄師弟請來坐堂,必能大賺得。
只是這分心思自然不能吐露。只大概說了說了眼下藥鋪局面「不壞」,活動經費方面大致可以自給自足,在南寶大致是腳步站穩了。
「黃掌櫃真是度支才也。」司馬求道拽了句文,黃真听不懂,只笑了笑。
三人接著談論起下一步的計劃,司馬求道把密信的內容一五一十的說了,又談了自己的看法。不論是黃真還是卓一凡都覺得他的想法是對得︰綁架真髡太難,要帶著俘虜穿越黎區更是毫無可行性。
相比之下,暗殺一二名髡賊。然後月兌逃,不論從實行難度還是逃走的可能性上都比綁架真髡來得容易。
司馬求道表示,如果這樣還不夠的話,可以再抓幾個「假髡工匠」來湊數。石翁想抓真髡。無非是了解髡賊內情,假髡工匠得了真髡真傳得,內情必然所知甚多。
其實他還有另外一層意思沒說出來。澳洲貨以奇技婬巧著稱。若是得到幾個巧匠回去,對石翁或者他身後的朝廷顯要來說都是一筆橫財。多少也能將彌補過去。
他估計著對假髡。髡賊不會太放在心上,追捕亦不會像綁架了真髡那麼急。安然帶到大陸的可能性還是有得。
司馬求道這番建言。大家都深以為是。特別是卓一凡,他身為帶頭掌事之人,壓力甚大。他可是關系著多個門派的上到掌門,下到普通弟子不下三十人的安危。若是最後死傷狼藉,逃回去的人十不存一,別說他自己無法交代,就是白石道人恐怕都沒法面對各門各派。
他問道︰「為我們當黎區向導的人到了麼?」
司馬求道道︰「還沒有。不過就是這幾天了。」
「等人來了,我們就要盡ku i下手了。」卓一凡道,「本地不宜久留。大家都要多加小心。」
散會之後,卓一凡帶了一包藥材,出了藥鋪。
到了街道上,疏疏落落的沒有幾個行人,天色陰沉,滿街蜻蜓亂飛,似有要下雨的樣子。卓一凡沒有帶傘,只有一件「一裹圓」,只得加快腳步往鎮外的城鐵站而去。
剛走出鎮子,忽然雷聲轟轟,烏雲蔽天,大雨欲降。卓一凡游目四顧,忽見街邊有個小亭,卓一凡道聲「僥幸」這小亭正好避雨,當下邁步入內,外面雷聲接連不斷,頃刻間大雨已是傾盆而下。
小亭坐落在街邊的綠樹間,環境尚稱雅致。厚厚的茅草屋面泄水爽利,里面一滴雨也沒有。
忽然眼楮一亮,亭中的板凳上,竟然躺著一個少女,正是在街上所遇的那個髡賊女警,她身著髡賊的警察公服,容貌說不上絕美,卻也杏眼流彩,雖是驚鴻一瞥,也覺意奪神搖。卓一凡心想,若她到了街上,踫著大雨就糟了,幸而有這個亭子休憩。
只見她海棠春睡,嬌態更媚。卓一凡心中一動,趕緊移開目光。他是名家子弟,以禮自持,幾乎不敢平視。見她睡得正酣,又不敢將她叫醒,心想︰若她醒來,豈不誤會我是個輕薄之人!于是放輕腳步,走到近亭口之處,盤膝靜坐石欄上,看外面雨越下越大,雖然心頭鹿撞,想那少女顏容世間雖不及在江南見過的美姝,卻別有一番氣質,但卻連看也不敢回頭去看。
坐了一陣,卓一凡忽覺有些寒意,心想︰我是一個練武的人,猶自感到寒意,那個少女怎生抵受,只怕要冷出病來。又想道︰「孤男寡女,雖然避嫌,但若眼見她將因寒致病,于心何忍了避嫌事小,寧願她醒來怪責我吧。于是又放輕腳步,悄悄走入亭中,月兌上的斗篷,輕輕蓋在她身上。又躡手躡腳,退了出去。走了幾步,忽听得背後那少女翻身的聲響,卓一凡不敢回頭,但听得那少女厲聲斥道︰「大膽狂徒,敢來欺我?」
卓一凡忙道︰「小娘子別見怪,是我見這寒意迫人,怕你受冷,所以冒昧給你添衣。」
那少女忽然嘆了口氣,說道︰「請你回過頭來。」
卓一凡好生奇怪,回過頭來,還是不敢平視,那少女說道︰「先生適才舉動,我都見了。這南寶雖是偏僻地方,卻也算太平。我又是警察,敢動我的二貨也不怕被送去勞動營吃幾年的苦。」
卓一凡心想這女子說話怎的如此坦率,面上熱辣辣的,又听那少女道︰「我剛才罵你,是故意嚇你的,你可不要見怪。」卓一凡皺了皺眉,心想怎的這樣喜怒倒顛,罵人當玩耍的。
少女忽道︰「喂,你叫什麼名字!我還未請教你呢。」
卓一凡把姓名說了,少女卻道︰「把身份證拿出來!」
看過身份證,少女道︰「我姓練。」外面雨聲漸止,一陣風刮了進來,少女身上的斗篷衣袂風飄,姿態美妙,卓一凡突然想起「霓裳羽衣」的說話,沖口說道︰「叫做霓裳,豈非甚好?」
那少女忽然面色大變,喝道︰「你是何人,從實招來!」卓一凡驚道︰「我就是卓一凡嘛,練小姐嫌這個名字不好,一笑便是,何必發怒。」
那少女雙眸閃閃,眼光如利剪一般直盯著他,听他說後,靜了下來。道︰「我又發怪脾氣了,我就叫練霓裳。我沒有出示證件,你卻知道我的名字,我還當你是首長們最近說的潛入臨高的蟊賊。听說他們費了不少工夫打探臨高的事情。」
卓一凡心中一驚,故作鎮定道︰「我只是個落魄大夫,懂點三腳貓的醫術,來這里是為了買些藥材。」
練霓裳笑道︰「你的暫住地是東門市,卻特意跑到南寶來買藥,真是稀罕。要買藥,東門市不是更多更好嗎?」
卓一凡知道她起了疑心,趕緊道︰「我要買得是益智,听人說此地靠近黎區,出得益智最好。」
練霓裳點了點頭。忽然向卓一航行來,衣袖一拂,閃電般的捉著了卓一凡的手腕。卓一凡大吃一驚,漲紅了面。試用力掙月兌,練霓裳把手一松,道︰「你這個大夫還有點功夫在身嘛。」
卓一凡道︰「祖上留下來的一點防身本事,行走在外,圖個平安。倒是小姐不似一般女子,有點本事。」
練霓裳道︰「這是首長們教得,叫什麼馬伽術。據說是夷人的武功,和從前在大明見過的那些武師手法不一樣,挺實用,連陸軍的大個子都不是我的對手呢,別說幾個市井小賊了。教我們這手的是個高高大大的薛首長,還有個夷婆子,听說是薛首長的相好,人不錯,身手也很不錯,力氣不遜于男人,就是味道挺大,也不知道薛首長怎麼好這口。」
卓一凡道︰「蠻夷之技,有何可言?」
練霓裳目光閃閃︰「要不你當我陪練吧,南寶這邊一個能打的都沒有。就算有,也多半還惦記著男女大防,憐香惜玉什麼的,首長也說這風氣還不能完全改過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