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玉只覺得一股冷氣從脊背上爬了上來,不由自主的打哆嗦。江湖上的勾當千百種,從順手牽羊,虛言誆騙到殺人害命無所不有。而最可怕,最令人恐懼的就是這采生折割。
所謂「采生折割」,是職業乞丐中最歹毒凶惡的一種。人為地制造一些殘廢或「怪物」,以此為幌子博取世人的同情,或者以廣招徠,借此獲得路人施舍的大量錢財。
「采」就是采取、搜集;「生」就是生坯、原料,一般是正常發育的幼童;「折割」即刀砍斧削。簡單地說,就是抓住正常的活人,特別是幼童,用刀砍斧削及其他方法把他變成形狀奇怪殘疾怪物。
李子玉小時候就听長輩說過不少類似的事情,諸如乞丐用拐來的兒童做成一個畸形的大頭人︰買來一個大缸,恰好把孩子裝進去,腦袋露在外面,在缸的下部敲去一大塊,作排泄用。孩子在里面動彈不得,過幾年把缸砸破。孩子只長腦袋不長身子,活月兌月兌一個大頭寶寶,因為四肢不能活動,完全萎縮了,胳膊腿軟得像棉花,可以隨意擺布。如引怪物,帶到哪里,都會引來一大堆好奇的圍觀者。就是抓住也沒招,他一口咬定孩子是他的,人生下來就這模樣。
還有「造畜」的市井傳說將人刺破周身皮膚,殺死動物之後剝皮趁熱裹上,就將人活生生的變成了狗、猴子之類,用來乞討賣藝換錢更是讓幼時的李子玉常常晚上做惡夢。
後來他當了警察,閑暇時也听留用的老公差說過類似的案子。干這個的亦算是一門「手藝」,多是家庭時代相傳。干這行的首先得找到原料、生坯。多以婦女兒童這樣的弱者作為捕獵對象。婦女叫「條子」,孩子叫「石頭」。「采生」時,往往利用種種騙術,像家里人突出惡疾,家中發生急事,或者用物品去引誘婦女兒童。亦有的使用迷藥「拍花」。一個動手,幾個人同時放風,得手後立即開溜。「折割」的方式,則是個千奇百怪,手法極其殘忍。拐騙來的人,戮瞎眼楮,或者毀容,或砍去部分肢體,或人工做成各種殘疾。再扮作一家人,四處行乞,作出種種可憐狀,撈取錢物。
干這行獲利豐厚,然而因為手段極其殘忍,歷朝歷代都屬于重罪,自元代起即為凌遲之刑。然而因為獲利豐厚,這行「手藝」從未絕跡過。明清兩代,甚至形成了拐騙-運送-處理-銷售的一條龍服務。
廣州府治下過去也破獲過采生折割案件。不過,這大多是出于機緣巧合,引起了主官或者捕快的注意。大多數情況下,只要不是在地面上「采生折割」,只是帶著「產品」行乞,官府是不過問的。一則過問對方亦可咬定是一家人,受害人往往即盲又啞,很難問出案由來;二來官府上下多是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乞丐行乞都要在關帝廟掛號,關帝廟又按月有孝敬,捕快們一般也不願意掃關帝廟人馬的面子。
「就是在偽明,這也是頭等的大案子。」高重九道,「可有得忙一陣了。」
李子玉趕緊道︰「還要請九爺多多提攜。」
「你這麼客氣做什麼?都是自己人。」高重九含笑道,「明女的事情你放心。我會叫人繼續去找!」
「多謝九爺。」
一個「兄弟」過來,見李子玉在一旁,猶豫了下,李子玉作勢就要避開,高重九道︰「阿玉是自己人,但說不妨。」
他小聲道︰「九爺,剛才關帝廟有人過來打招呼,說高團頭的給您請安,不敢請九爺高抬貴手,只請九爺照顧一二。」
高重九笑了笑︰「這老小子,消息倒來得快!」他又問道,「高團頭要怎麼個照應法?」
「兄弟」朝著院中捆著的幾個人努了下嘴,「里面有個姓富的,讓他惡貫滿盈……」
高重九笑而不語。
「怎麼辦,九爺?」這個「兄弟」眨巴著眼楮看著「老大」,只要老大發話,即使有人看著,也一樣叫犯人「急病身亡」。
「這事辦不了。」高重九非常干脆,「你去回他派來的人。如今規矩和偽明不同,恕兄弟照顧不周了。請他多多將養身子,少操心。過幾個月他辦壽筵,我還要去為他祝壽。」
「兄弟」點頭領命而去。李子玉有些擔心高天士的大名他可是知道的︰市局里掛了號的頭牌人物。關帝廟人馬的頭領,在廣州城里能量驚人。他們沖進這客棧還不到小半個時辰,他不但知道了,還派出了說客。難怪治安科里對關帝廟人馬的情況極其感興趣。
再想到這位「九爺」也是能量驚人他原以為高重九不過是個經驗豐富,人脈廣泛的老公差,沒想到連高天士這樣的人也會和他稱兄道弟。
這且不去說,和高天士有交情,甚至交情深厚的快班衙役有不少,但是他們沒一個得到留用,有些則干脆被「清算」了。而九爺不但太太平平的留用,還很快當上了正式的刑警可見澳洲人對他亦算是頗為信任。
「這伙人不簡單呀,居然有高團頭出面罩著。」高重九說著模了模下巴。
「九爺!」有個「兄弟」神情緊張的過來稟道,「您過來瞧一瞧吧,這地方他娘的不干淨!」
高重九似乎並不驚訝,隨著「兄弟」進了其中一間草屋,只見居中一張供桌,雜亂的陳設著香爐等物件,幾支線香尤未熄滅。當中似乎原有神位,此刻已經不見,然而房中卻隨處散落著各種「邪物」︰刻著符的木印、紅黑羅繩,各色紙人,朱書符命,還有大大小小的七八個葫蘆,上拴紅頭繩一條,外包五色絨。
李子玉厭惡的看著房中的物品,心中默念金剛經。高重九面色凝重,默默的端詳著每一間物品,半響才道︰「難怪高天士這老家伙要著急了!」他指著這些物件道,「你知道這些是何物?」
「總是他們用得各式邪物。」
「這七八個葫蘆,每個都收著一個生魂。」高重九粗重的喘了口氣,「這伙人不是折割造畜這麼簡單,他們是在采生。」
李子玉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往門口靠了靠,結結巴巴道︰「這,這,這,不要緊吧?要不咱們先去請幾個道士和尚來做場法事……」
高重九搖頭道︰「法事,以後再做便是。你放心。咱們破了這個案子便是莫大的功德,這些含冤而死的孤魂野鬼只會感激你,」說著嘆了口氣。雙手合十,喃喃念了幾句《往生咒》。
高重九說這采生折割里的采生其實還有另一重意思︰那就是將活人殺死,收采生魂供驅使之用。殺人的時候有一整套的法術儀式,將人殺死之後,其魂魄就被收在葫蘆中,隨時供主人驅使去作祟了。
李子玉听得毛骨悚然,想不到世間還有這樣陰詭恐怖之事。不由得又向房門靠近了幾步。
「我當差三十多年,這種案子也只遇到過一回。」高重九不勝感慨,「想不到你當差沒一年便遇到了。」
也不知道這算是幸運還是不幸。李子玉暗暗自嘲。不過他也知道當差辦案,最重的便是經驗的積累。跟著高重九這樣的老差人辦案,果然見聞長進不少,若是換做其他人,大約還是「唔基」。
高重九卻沒有離去的意思,他在這屋子里仔細查看半響,忽然走到門口,問道︰「那個女人說的還有個男孩子,找到沒有?」
「兄弟」道︰「沒有找到人。」
「叫幾個弟兄來,在這屋子里挖一挖。」高重九道,「我覺得這屋子里的味道不對。」
不一會便進來兩三個人,他們做事極有章法,先將牆邊的竹榻掀起,一個「兄弟」用手指捻了捻地面上的泥土,說了聲︰「是新土!」
「挖!」
高重九一聲令下,幾個人一起動手,頃刻便將榻下的泥土挖開,沒挖多深,便挖出了大塊紫黑色的泥土侵透了血跡。幾個人精神一振,愈加使勁,一會便有人叫道︰「小心!有了!」
幾個人緩下鏟子,不一會便從地里挖出一具孩童的尸骨。大約埋下去時間還不久,尸體尚未發硬。尸身上滿是潮濕的泥沙。高重九關照在外面放一領蘆席,將尸身放在上面。
雖然滿身泥沙,依然可以看出當時被殺時的慘狀,面上五官鼻口唇舌、耳尖、眼楮全被割下或者挖出,手腳趾梢亦被削掉,上身****,胸月復被剖開,里面灌滿了泥沙,不知道割去了什麼器官。
「九爺,要不要打水來沖洗下?」一個「兄弟」問道。
「不用了,這是仵作的事情。咱們不要亂動尸體。」高重九道,「澳洲人要派人驗尸的。」
李子玉看了一眼,便再也不忍觀看,當初往肇慶逃亡的時候,也見過西江上也漂流許多尸體,然而如此慘狀卻是頭一回見到。
「太慘了。」他喃喃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