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節 兩位婦人

丁阿桃不禁面色一紅,幸好身邊的溫蘊還算知趣,一路攙扶著她,不至于太過丟臉。

好在她一入廟門,便有道士飛報給無緣。無緣立刻迎了出來,極熱絡的寒暄了一番,這才親自帶她在廟里巡禮,先是在大殿進香,接著又到了旁邊的太子殿進香。各處殿宇都進香完畢,這才將他們送到後院靜室休憩。

因為是女客,無緣道長不便在靜室內多逗留,說了些奉承話便告退出去。好在這樣的大廟平日里都雇有一些能言善道,上人見喜的女知客,專門陪來進香的大戶人家眷屬說話。這些人即能察言觀色,又能說會道。很快便哄得丁阿桃眉間舒展,真所謂「今日方知有錢人的日子比你想象的還要好」。

易浩然見丁阿桃安頓下來,辭了一聲便出來避嫌起見他原也不便在房內久留。

院子里靜悄悄地,除了東頭三間廂房是丁阿桃一行人之外,其他房屋都無人。蔡蘭大約還沒有到?易浩然不覺有些著急,不過想到前一天他還見過秋嬋,她並未說起事情有變化。

莫要心急,易浩然暗暗告誡自己。心里默默盤算著一會如何說服蔡蘭。

院子的位置很是幽靜,周遭又有不少大樹,濃蔭蔽日,走在樹下,涼風習習,完全感受不到夏季的暑熱。無緣道長為了討好大戶家女眷,花了許多心思,不但院中廣植花木,還專門在正房後面開闢出一處小小的花園,點綴花木湖石,

「這道士好會享受!」易浩然心中暗暗月復誹。

實話說,他沒有想好說服蔡蘭之後,能讓她起什麼用。但是至少蔡蘭是解髡的枕邊人就算她不能影響到髡賊,至少能知道髡賊的不少事情。從中也許能獲得有用的消息。

他正想得出神,忽然院子外面傳來了無緣道長的聲音︰「這邊請,這邊請。」他一驚︰一定是蔡蘭到了!

易浩然趕緊起身,轉到東廂房的屋檐簾子後面。果然,不多片刻,他便見蔣秋嬋陪著一個青年女子走了進來,後面還跟著幾個男女僕婢。

一進院門,秋嬋便止住腳步,對男僕道︰「你們就在這院外伺候。」說罷,又扶住蔡蘭的胳膊,輕聲道︰「姑娘小心腳下。」

蔡蘭微微點頭。今天來龍母廟散心,出門的時候日頭雖毒,但是這是幾個月來第一回出門,上得轎子還看著外面的街景還頗有幾分新鮮感,也將原本心頭的糾結痛苦沖散了不少。然而一到龍母廟門口的台階前,在這里行刺解邇仁的往事瞬間又浮上了她的心頭,蔡蘭只覺得又羞又愧,恨不得沖出轎子直接跳進波濤滾滾的桂江中。

還是秋嬋體貼她,見她良久沒有下轎,忽然悟到了什麼,趕緊吩咐轎夫重新起轎,從旁門進去。

這門口的一耽擱,將游賞的心思消耗的一干二淨,蔡蘭有心便要直接回去,還是秋嬋力勸︰既是專程來進香,入了廟門,豈有不拜之理。神明怪罪起來可不得了!蔡蘭聞言,只得下了轎子,先去龍母殿進香。

無緣最是善解人意,知道蔡蘭的心病,故而早派出小道士,將龍母殿周遭和殿宇內的香客一並清場,攔在院外。免得閑雜人等議論,惹了蔡姑娘不快。

蔡蘭進得龍母廟,只見神象寶相莊嚴,卻又透著慈愛憐憫,腳下蓮花座上盤繞著五條小龍,神態親昵,猶如幼兒相仿。她只覺得眼前的神像是如此慈祥,仿佛是她逝去多年的母親一般。這些日子來的委屈、恐懼、怨恨……全部涌上心頭,再也抑制不住,頓時癱軟在地,淚如泉涌。

無緣道長猝不及防,忙上來勸慰道︰「姑娘,姑娘,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秋嬋趕緊上來攙扶,低聲勸慰。

好半天,蔡蘭才止住泣聲,她這麼放聲一哭,倒把這些日子的郁積哭了出來,心境松快了不少。收聲道︰「秋嬋姐,幫我上供吧。」

這邊主持早就備好了專供大戶進香使用的藤編蒲團,秋嬋亦將帶來的供品呈上,又將帶來的藏香燃著,蔡蘭接過,默默祝禱。

蔡蘭進過香,秋嬋亦燒香祝禱。隨後照例又是各殿依次進香。隨後才在主持的引領下來到後院。

蔣秋嬋攙著蔡蘭進入院中,卻見東邊廂房內有人聲,知道這必是易浩然所說的駱家的女眷了。再看東廂房檐廊下的簾子後有個男人的身影在晃動大約就是郝師爺了。她便故意放慢了腳步。

易浩然見蔣秋嬋的視線朝著這邊投射過來,又放慢了腳步,知道她已注意到自己,便將簾子微微拉動了幾下,只見秋嬋微微點頭,攙著蔡蘭走了過去。

進了正房,里面早已預備好消暑的瓜果,又有人送來涼水和毛巾供蔡蘭洗漱。蔡蘭洗漱完畢,便在東邊一間里休憩。秋嬋便借機走了出來。

易浩然見院中無人,便悄悄地從簾後走出,朝著秋嬋做了個手勢,指了指院子一角的芭蕉樹後。秋嬋微微點頭,看了看正房內無人注意她,心砰砰亂跳,竟莫名有了種在做壞事的刺激感。

院角的芭蕉樹後有幾塊湖石點綴,又有花木遮掩,是個私下說話的好地方。易浩然低聲問道︰「蔡姑娘如何?」

「今日原有些懶懶地不想來。我攛掇了她許久,又說定好了不便改,她才出來的。」秋嬋道,「才時進香的時候大哭了一場看模樣心境倒是好了許多。只是她現在有些乏力,在暖閣里休憩。」

「你做得好。」易浩然夸獎道,「真是女中豪杰。」

這一聲贊卻讓秋嬋心中小鹿亂撞,砰砰直跳。眼前的郝先生,雖然年逾五十,可是氣宇軒昂,舉手投足都有一種鎮定自若的風度,說氣話來即和藹又通透著事理若說起來,自家丈夫遠不及他……

「先生過譽了。」秋嬋不覺有些忸怩。

易浩然根本沒注意到他眼前的小女子的心境,只顧著說自己的安排︰

「一會中午會送素齋來,用過飯之後,你要說服蔡蘭出門走走消食物,」他指著正房抄手游廊旁的月洞門,「那門進去有個小花園,我會在那里等著。你只要設法讓蔡蘭進去便是。余下的事情我來做。」

秋嬋默默點頭,道︰「我知曉了。只是蔡姑娘的心境時好時壞,先生托付起事情來要小心,莫要觸了她的痛處。」

易浩然回到廊下,這邊小道士送上了香茗,卻是荷葉茶。這種茶,丁阿桃過去在本地的米糧公會的會首家的喝到過,是龍母廟的道士們自己制得,最是名貴不過。道士們多以此作為人情送給本城的大戶人家。此刻喝在自己口中,自然又是一份別樣的感受。

她見易浩然在廊檐下不肯進來,便叫溫蘊送了一盞茶過去。

「多謝溫姨娘。」易浩然接過茶,一本正經道。

溫蘊用茶盤掩住了嘴笑道︰「郝先生,你總是這麼客氣。」

「哪里,這是禮數。」易浩然道。

「你這禮數真是周到,果然是讀書人。」溫蘊放下茶盤,一臉天真無邪的模樣,「你為什麼不進屋里坐著?非到這廊檐下。」

「這里透氣,有風。」易浩然見她天真,笑道,「再說了,我一個男人,天氣熱大汗淋灕的,在屋里豈不是燻著了太太?」

「我們家是做買賣的人家,哪有這麼講究。」溫蘊道,「太太也不講究這個。」

「話雖如此,然而聖人有雲︰非禮勿視,非禮勿听,非禮勿言,非禮勿動。」易浩然喜歡她的天真無邪,笑道,「男女有別,你和太太在屋子里,我自然不該在里面。」

「哎呀,郝先生你可真是個酸-秀-才!」

易浩然哈哈大笑,道︰「姨娘說得不錯,郝某就是個把聖人之言奉為圭臬的酸子。」

溫蘊愣了下,拿帕子掩著嘴笑道︰「先生真有趣。對了,先生,才時我見你去芭蕉樹後面了?那後面有什麼好玩的嗎?」

易浩然一怔,沒想這居然會被這小女子看見!他趕緊掩飾道︰「我見幾棵芭蕉綠得可愛,過去瞧了瞧果然是個壺中勝景,便在那里坐了一會。」

溫蘊不知道什麼是「壺中勝景」,正要發問,見外面有小道士端著托盤進門;後面又有個火工道人提著食盒進來,便知是送午飯來了,趕緊道︰「廟里給咱們送午飯來了。去吃飯吧。」

廂房的穿堂里早已擺上了八仙桌,布設上碗筷。駱家到底是個商賈之家,並不似易浩然那般講究禮數,他自然也不能太過迂腐了,只得告了座,在西賓席上落座。

桌上的飯菜並不多,但是頗為考究︰冬菇燴發菜;涼拌鞭筍;素鵝;羅漢齋,另外一大碗蝦丸湯,雪白的蝦丸和女敕黃的韭黃漂在湯面上,看著就誘人。飯食是本地的香米烹制的荷葉粥,另有一盤銀絲。

小道士又送來廣西的名產桂林三花酒和四個下酒的干鮮果品。丁阿桃心境甚好,便叫大家都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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