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零一節 波譎雲詭

練霓裳冷笑道︰「這不是訪春院的地?地契可還在市政府里存著呢。」

「地契是誰家的,奴婢不知道也管不著,但是這院子如今是梁府的外宅。沒有我家老爺、公子的吩咐,誰都不許進。若要進來查案,請你們老爺派人到本府上取張帖子來。奴婢自當掃階以待,」丫鬟道,「現在麼,還是請回吧。恕不遠送。」她說著高聲道︰「送客」

這丫鬟傲睨自若,完全沒把練霓裳一干人放在眼中。李子玉多少有點知道練霓裳的脾氣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主,而且對明國的一切都極為仇視,尤其是官吏縉紳,簡直是視若寇仇。不由得暗暗擔心會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的。

她要真拔槍把這丫頭給斃了怎麼辦?李子玉暗暗憂慮,別說這是個「有臉」的大丫頭,就是普通一個僕役,被人打死了梁家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果然,練霓裳只簡短的下了一道命令︰「下士,上刺刀!」

一聲令下,國民軍士兵齊齊拔出刺刀,瞬間插上步槍,一排雪亮的刺刀瞬間在院中閃耀。兩個原本迎上來準備「送客」的家丁不由得都縮了一下,露出了膽怯之色。

正在這關頭,只听忽然有人高叫︰「且慢!」

聲音即高且尖,院中諸人不由自主的都頓住了。

隨著聲音,只見一個女子從正房快步而下,幾乎一路小跑的疾走過來,直到練霓裳面前,噗通一聲跪下,先重重的磕了一個響頭,道︰「奴婢月婉,給這位差官請安。」

這一下波譎雲詭,不但練霓裳等人怔住了,連著院中的奴僕也都愣了。

李子玉定楮看去,見這女子十八九歲年紀,姿容昳麗,一雙秒目微濡。著一身深藍色織錦孺裙,裙裾上點點梅花。外罩水紅色褙子,烏黑的秀發綰成如意髻,僅插了一梅花白玉簪。簡潔之余又不失清新優雅。

這就是梁公子梳攏的「外室」了。李子玉心想,這樣的女子,雖說是個老舉,可是自己過去別說一親芳澤,就是連看一眼都難如登天。

他原以為這必是個嬌縱艷麗的女子,沒想到居然肯如此的低三下四。

練霓裳也怔住了,半響才道︰「你就是月婉?」

「是,奴婢就是。」月婉低著頭回道,「才時奴婢在後面歇午,不知差官到來,下人們愚魯,多有得罪,請差官莫要計較。奴婢在這里賠罪。」說著又磕了一個頭,又道,「冒犯差官,總是奴婢管教無方。差官若有什麼責罰,奴婢不敢有怨。」

李子玉做夢也沒想到情勢居然轉變的如此之快。月婉如此做低伏小,頓時把練霓裳原本要強制搜檢的氣勢給挫了下去,一時間竟想不出什麼話語來應對。

月婉見狀又道︰「幾位差官請先到前廳,待奴婢奉茶。有什麼差遣,盡量吩咐,奴婢一定照辦,決不違拗。」

練霓裳道︰「你且起來說話!」待她起身,這才說道,「茶就不必喝了。我們來這里的目的剛才也講過了,希望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月婉連說了幾個「是」。練霓裳便問起明女的下落。

「這個女孩子確在奴婢院中,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叫明女……」月婉道,「若是差官找得是她,奴婢這就叫人帶她出來,交給差官。」

李子玉原以為她要百般推諉,死不承認,沒想到她立刻就承認了。練霓裳大約也有些意外,問道︰「既如此,為何你的婢女不認?」

月婉低聲道︰「總是奴婢管教無方。您老明鑒,她是梁府上的紅人,平日里多少有些嬌縱。」說罷她轉身道︰「隨雲!」

那大丫鬟原叉著腰,一臉不服氣的模樣。听到月婉叫她,立刻回道︰「奴婢在。」

「跪下!」月婉一聲喝斥,隨雲渾身一顫,一雙妙目已然紅了,卻不敢違拗,噗通一聲跪下了。

「差官辦案,你一不來回我,二不與差官相商。無禮狂悖之極!你平日里讀得書都到哪里去了?!」

隨雲雖然滿臉的不服氣,卻一句話也不敢回嘴,月婉訓斥一句,她便在地上磕一個頭,說聲︰「奴婢該死」。眼淚卻止不住的淌下來。

李子玉知道這婢女平日里多半心高氣傲,被月婉如此折辱,羞憤可想而知。不由得心中隱約有些同情。

月婉訓斥了幾句,道︰「梁全,梁順,取家法來,打她四十板!」

家僕們趕緊應了,立刻跑著取了家法來,將隨雲拖翻在地,  啪啪的打將起來。

「總是奴婢的不是。」月婉低聲下氣道,「若這里還有人有什麼不是,差官要帶回去審問的,奴婢亦無二話。總之全由差官發落便是。」

練霓裳這下如同拳中棉胎,一點力都著不到。正想說什麼,忽然後面有僕婦帶著一個小女孩走了過來,李子玉一眼便認出這是失蹤了十幾天的明女!

只見她衣著整齊,臉色也還算好。大約吃穿上沒受多少委屈,只是一張小臉滿是驚懼膽怯之色,想得出這些天她受得苦楚。

若不是有高重九、練霓裳,還有澳洲人,明女便是永墮風塵,萬劫不復了!再想到自己這些天來來回奔走,到處追尋明女的蹤跡卻又屢屢撲空……種種甜酸苦辣,頓時涌上心頭,不由自主的走上幾步,叫了聲「明女!」將怯生生的明女一把摟入懷中,眼淚竟止不住的掉下來。

明女原受了不少驚嚇,有些木訥,李子玉是這些天來她看到的第一個熟人舅舅的好友。她原是被打怕了「不許哭」的,如今被李子玉擁在懷中,多少天的委屈害怕頓時爆發出來,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邊哭邊道︰

「玉舅,玉舅,你怎麼才來啊……」

李子玉原打得主意是裝作和明女不認識,以免露出「假公濟私」的尾巴,此時卻再也無法隱藏心中的情感。生怕有人要奪走她一般的緊緊的摟住明女道︰「玉舅來救你來了!你莫怕!玉舅這就帶你回家!」聲音也哽咽起來。

在場的諸人無不動容,幾個警察心中都明白了幾分,一個個唏噓不已。練霓裳雖面無表情,眼圈卻也紅了。道︰「莫要哭了,人找到了就好。先帶回去錄個口供……」

月婉在旁緊咬嘴唇,心里已經完全明白了怎麼一回事。韓大娘是犯了忌,買了不該買的人!這下不僅毀了訪春院,連帶著梁公子這邊也會受牽連。不由顫聲道︰「總是韓大娘是有眼無珠!奴婢亦是一時糊涂,缺一個小婢女,見她聰明伶俐,便要了過來,不知犯了老爺的虎威,罪該萬死……」說著又跪下了。

練霓裳道︰「你起來!」她心里還有個疑問,問道︰「即是要個小丫頭服侍,為何要選生辰八字和屬相?」

「多謝差官大人大量。」月婉起身,賠笑道,「這也是有個緣故的,奴婢身子一直不好,前不久請個相面的看了看,說奴婢八字有問題,身邊服侍的人都要配著八字和屬相,免得沖克了。」

這話倒也合情合理,練霓裳點點頭,她又問了幾句院中的情況,月婉回答都很明白,沒有含糊其辭的地方。正說著話,家丁過來回報︰「四十板已經打完,請姑娘發落。」

李子玉轉眼望到院中,只見剛才還頤指氣使的隨雲臥在春凳上,發髻散亂,滿臉是汗,疼的渾身顫抖。

月婉原滿臉堆笑,此刻面色一變,冷聲道︰「再打二十。」

家丁一愣,卻也不敢不從,只好退下去繼續行杖。院中 啪起落的板聲和隨雲漸漸低落下去的申吟呼痛之聲交織在一起,裙子上漸漸滲出血跡來,在場諸人面露不忍之色。

家主責罰奴婢,只要不死人不算犯法。再者這是梁家的家務事和案情無關,練霓裳自然也不便干涉。至于梁家的僕婢,那是更不敢多話了。

趙貴這會卻忽然插話了,他走上一步,對著月婉道︰「月……姑娘,不要再打了……要死人的……」

月婉原見他雖也穿著澳洲人衙役的公服,可是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土氣木吶,原沒把他放在心上,沒料想他會突然插話求情。遲疑了一下道︰「這位差爺宅心仁厚!您老放心,這是小板,奴婢打小挨慣的打不死人的!如今多教導她幾板子亦是為她好!」

她看到練霓裳臉上的表情很不好,忙又道︰「既然這位差爺說話了,且饒她這遭!」說著轉頭朝著院中喝了一聲︰「停吧。」

「原是決不輕饒的,如今有這位差爺給你求情,」月婉正色道,「還不上來謝過!」

隨雲已經邁不開步子,兩個僕婦左右攙扶著,勉強來到台階前,在趙貴面前跪下,喘息道︰「謝差爺恩典……」說著便要磕頭。

趙貴雙手亂搖︰「使不得,使不得。莫磕頭了。」

月婉道︰「今日有這位差爺為你求情,就這麼饒過了日後若是再有這樣自作主張擅作威福的事情,定要打斷你的腿!」(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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