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短暫的夏季,在八月中旬就該宣告終結了。
氣候不再熱烈,一場席卷整個區域的降雨,又一下子將本該是緩慢降溫的氣候,硬生生的拉到了秋季。氣溫降下來就難以在上去,當雨水停止,身處南方的古爾德,他清晨起來站立在自己的島嶼上,都能清楚感知到涼意,以及這份涼意帶來的隱憂。
夏季算是就此結束了!
就在剛剛過去的三個多月時光,他攜帶著大量來自羅斯堡的商品,就在梅拉倫的集市狠狠賺上了一把。
令他有一點驚奇的是,梅拉倫首領奧列金,這個素來被世人認為苛刻之人,現在居然願意花重金大肆購買皮革。奧列金在「掃蕩」整個集市上出售的皮革,迫于他的勢力和財力,各色兜售皮革的商販,都在短時間內將貨物售罄。
首領親自下場,迫使大量有意購買優質皮革的普通人失去了選擇權。他們攥著手里都要捏變形的有限的銀幣,面對的居然是剩下的為數不多次品,其價格反而頗為夸張。就是最後的劣等皮革,也有人願意購買。對于普通人,如果得不到亞麻,那就只能依賴皮革,他們是有廉恥心的,需要修補或制作新的遮羞物。
廉恥心?也許奧列金這個家伙在族人的心中變得有些無恥了。
他居然針對所有梅拉倫部族的職業商戶索要更多的貢品!他還為這種行為取了一個名詞「tax」。這樣,集市上的商戶,哪怕是銷售不知從何地擄來奴隸的挪威人,只要是做生意,除卻繳納一筆土地租金,還要繳納一個「tax」。
「哦,事情變得有意思了。tax?貢品要增加了?」
古爾德並沒弄懂他們怎麼知道「tax」這個詞匯,就結果而言,他看到奧列金就是在想方設法從他的族人身上搜刮更多的膏脂,該如何操縱「tax」對方的確懂得。
可這與自己又有何關系呢?
至少到現在,奧列金索要「tax」的對象僅限于梅拉倫部族。對于其他部族還是老一套的手法,即只要不在岸上擺設攤位,就不需要上繳哪怕一枚銅幣的貢品。
古爾德家族亦從不需上岸經營,他和長子就在自家控制的古爾德島擺下攤位,自然會有顧客劃船而來。
顧客里當然包括奧列金派來的使者。
那是一群花錢大手大腳的家伙,他們帶著真金白銀而來,大肆購買古爾德的商品,很顯然這等行為盡是有備而來。
肥皂、皮革還有一些鐵器,盡數被這些有命在身的使者買走。
尤其那批做工景致的彩色玻璃器,以及存放在透明玻璃瓶里的烈酒。它們震撼了使者,亦是震撼的首領奧列金。
就在六月初,古爾德囤積的大量貨物基本銷售殆盡。
營收的毛利潤不下五萬枚銀幣,其中的淨利潤非常驚人。也就是說,古爾德島短時間內突然多了五百磅的巨額銀子。
他古爾德就是留里克的御用經銷商,現在是這樣,以後也該繼續如此。對于他,背靠羅斯人的實力,古爾德做生意更加的有底氣,他完全不怕梅拉倫人對自己不利,尤其是現在的境況,他愈發覺得自己能在貿易上開拓一片全新的領域。
那是什麼?
為了更大的利益,羅斯首領當與梅拉倫首領直接面對面的交易。
七月之際,梅拉倫湖最是繁忙。
來自湖泊入海口的漁民遇到了南下撈魚的大量羅斯漁船,一些振奮人心的消息也在整個梅拉倫湖傳播。
羅斯人在入海口對面的一片荒蕪島嶼確實建造了的營地,羅斯人的軍隊正在襲擊哥特蘭人!
那難道不是振奮人心的好消息嗎?
奧斯塔拉部族被毀,大量南方的同盟部族被迫向北方遷移,曾經思維亞部族聯盟向南擴張的努力,在奧列金擔任盟主的時期遭遇到嚴重挫折。
誰能想到,在人們悲憤之際,還是遁走北方的「叛徒」羅斯人,他們從未忘卻過自己是聯盟的一部分,他們居然被最強勢的梅拉倫人還要勇敢。
輿論愈發的發酵,大量梅拉倫人稱贊羅斯人壯舉的同時,也在暗暗貶低奧列金的慫。
這個奧列金,不但慫,而且壞,是個貪婪的只願意擴大自己實力的家伙。
人們用髒話抒發著自己的憋屈,可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他之所以是盟主,就是要對整個聯盟負責。
這些年來,奧列金對羅斯人的理解,就是這群跑到北方的「叛徒」年年提供大量的皮革,一批商人也年年跑到北方。據說羅斯人有一個天降神人留里克,傳說從商人們嘴里說出來,故事變得愈發的離奇。
畢竟大首領奧托的名字,與人們都崇敬的大神奧丁,在讀音上有一點相似。
這下可好,人們本就需要在無聊的生活里弄到一點談資,現在談資來了,人們開始調侃留里克是「大神之子」,是「下凡的阿斯加德神人」,說的人一多故事的真實性就愈發濃郁。
奧列金一開始不信這些傳言,但他也不能不多提防。
事實的確是羅斯人這兩年在傳統大宗商品之皮革上的銷售量持續增加,它不僅屢創新高,質量也頗為優良。不僅于此,曾經一些珍稀的物件,羅斯人居然也能大肆拿出來,他們提出的售價也不再極端昂貴。
玻璃器、肥皂、還有那裝在玻璃瓶里的可以燃燒的烈酒。
喝下燃燒的酒,感受肚子里一團火的感覺,他在宿醉後的清醒之際,更是向身邊人聲稱自己的靈魂月兌離了。
安排到羅斯堡偽裝成商人打探消息的細作聲稱,一切的異變都來自那個留里克。
細作事無巨細的描述自己的所見所聞,可諸多的事宜在奧列金看來真是絕佳的故事。
一個男孩統御上百個孩子,甚至請他們吃飯。
還有什麼用鐵制作的弓,這怎麼可能?
細作聲稱自己所言非虛,奧列金不可能完全相信,不過羅斯人針對客居商戶要錢這件事,引起了他的強烈興趣,這就是「tax」,梅拉倫首領奧列金,他如法炮制。
對羅斯人的理解加深了,在今年的貿易里,奧列金也獲悉本是昂克拉斯人的古爾德家,已經完全成了羅斯人。
事情變得非常微妙了!
古爾德本就有意見到奧列金,他畢竟身背重任,為了完成任務,得到梅拉倫大首領本人的支持分明就是一個捷徑。
奧列金呢?他渴望更加了解羅斯人,他更是渴望和對方的首領建立某種緊密的聯系。以往他完全無所謂羅斯人的事物,只要梅拉倫人控制著廣大的湖泊和斯韋阿蘭平原的農業、畜牧業就一切太平。現在,面對愈發嚴重的戰爭威脅,他需要在未來很大概率爆發的大戰中,為自己爭取更多的軍事力量。
雙方都有著強烈的接洽訴求,遂將再度踏足古爾德道的信使,告知古爾德首領的意願,得到的正是古爾德不假思索的肯定。
時間已經進入八月,但梅拉倫部族控制的廣袤沿湖開墾的大量農田,情況變得非常微妙,或者說讓人緊張。
固然一些人家種植的是早熟一些的燕麥品種,更多人家種植的還是傳統種。
平常的時日,梅拉倫人三月底或四月初下種,到了八月中旬燕麥就開始陸續收獲了。
播種期因冬季突然的延長被迫晚了一個月,本該是抽穗期的秧苗,現在還是綠油油一片。
古爾德本意按照約定去覲見奧列金,奈何一場連續的陰雨打消了全部的計劃。
待雨過天氣,氣候變冷了,約定的事務也該落實。
一艘小船離開古爾德島,船上最尊貴者正是穿著盛裝的古爾德與他的長子斯諾列瓦。
船只靠岸,兩人在十名佣兵(兼顧漿手)的陪同下,直奔著那被木牆包圍起來的奧列金的宅邸。
厚實的橡木構成了堅固的牆,每一根木頭被麻繩死死的錯位捆扎,其頂端還被削出了尖銳的刃部,防的就是有外人進入。
「爸爸,這就是他們的房子?那個奧列金和他的族人隔離了。」
「唉,他擔心自己的財富和權勢,被他的族人反噬。」古爾德嘆言。
「圍牆有必要嗎?」
「你……你怎麼會問這麼愚蠢的話題?」
「可是。」
古爾德肥碩的大手臉龐拍了一下同樣肥頭大耳的長子的腦袋︰「傻瓜,強勢者當然要和貧賤者分開。」
「可是留里克……」
「哦?你怎麼看他?」
「他……他是仁慈的人,他和那些低賤的人同吃同住,他是一個好人。」
「好人?」古爾德想要哈哈大笑卻又覺得不合時宜。「留里克是一個大人,而你才是個孩子。他那叫仁慈?他那叫收買人心,比起我們要見的奧列格,還是留里克更懂得如何做首領。」
一開始,古爾德的確覺得留里克有一點太仁慈了,但那個孩子經歷了一場戰爭後,許多事確實變了。留里克,他為了弄到錢已經是不擇手段,甚至讓奧列金都在效仿。
就在兩人等待之際,奧列金派來的使者推開木門,點頭哈腰的面對兩位衣著尊貴之人,要求進入奧列金的宅邸。
牆外的土路,牆內亦是如此。
古爾德左看右看,他平生確實是首次進入奧列金的領地,想不到真的進入其中,看到的還是一副簡陋景象。
那是大量木材拼湊成的建築,唯有一間房子最為高大,也是站在牆外能直接看到的。那是一座偏錐形的建築,奈何它不存在木地板。
「想不到尊貴的家伙,居然還願意睡在地上?」
古爾德有點無語,他與長子並無任何佣兵護衛,跟著引路人直奔那簡陋的大殿,也就是那最高聳的建築。
木門被拉開,一個長相有些干瘦的家伙,正襟危坐與一只用熊皮包裹的矮椅上。在他的身邊,則是一些妻妾與佣人,卻不見任何一個持械武者。
木牆上有著大量的木階,其上擺放大量的青銅燈座。尤其是封頂之上吊下鎖鏈,一座閃著火光的吊燈,讓房間不至于太過昏暗。
大殿里僅是干燥土地,其中有些鑿平的石塊,其上放著一些皮革,而地上亦有大量的皮革,它們明顯是供人坐下的。
「你就是古爾德?哦,看你的著裝,你的確是尊貴之人。」
古爾德和長子照例右手扶著心髒微微鞠躬,他听說過奧列金的長相,知道那是一個有些干瘦的男人。
「尊敬的梅拉倫首領,我的確是古爾德。天氣真是糟糕,耽擱了我們的會面,我向你賠罪。」
「無所謂。」奧列金擺擺手,同時那些妻妾與侍者,紛紛識趣的退了下去。
很短的時間內,古爾德意識到偌大的大殿里,居然就剩下了自己、長子、奧列金三人。事情變得非常微妙的同時,古爾德也意識到,恐怕今日的會晤對雙方來說都有著很強的秘密性。
「尊貴的首領……」
古爾德試探性的欲詢問一下,不料奧列金直奔主題︰「我的朋友,你銷售的羅斯商品我非常喜歡。或許你已經知曉了一些我邀請你來的理由,我還獲悉你已經成了羅斯人。快點!我要知道更多有關羅斯人的消息。」
「啊!這就是你要求我覲見的原因?」
「當然!快點告訴我吧,而你的一切訴求,只要合理我也會滿足你。」
古爾德的疑問本就是明知故問,他對此也早有準備。只是他沒想到奧列金也非常主動,甚至這個比羅斯首領奧托明顯干瘦許多的男人,態度上更顯得迫切。
微妙的時局下,古爾德硬生生的擔任起留里克的「外交大臣」的角色。維護羅斯人的利益,就是維護家族的利益。
在這個問題上,古爾德懂得自己必須拿捏的準確。
他早已準備好一些話術,在吹捧羅斯人實力的同時,也在刻意保留許多事,比如說羅斯人征服了「東方之地」這件事,還有興建新羅斯堡、艾隆奧拉瓦堡等。
當然有些事是不可能遮掩的,那就是關于羅斯人、首領奧托前往遙遠東方諾夫哥羅德索要貢品這件事,此乃施行了好幾十年的事,根本藏不住。
此事對于奧列金實在不足為奇,而他並沒有理由帶著族人大規模遠征去索要貢品,他只需對著種地捕魚的族人索要貢品就夠了。
畢竟相比于羅斯人,梅拉倫人和所有居住在斯韋阿蘭平原的人們,他們完全可以依靠種麥子、種蔬菜和湖中撈魚、小平地養牲畜,在滿足自身需求的同時有一定盈余。他們有自知之明,甚至斗不過強大的丹麥人,那就守住自己的領地試探性的擴張放牧的牧場和可耕種的良田。
對于他們,時代真的變了。雖都是維京系部落,梅拉倫擴張的野心逐漸被種田的安定生活沖淡。
古爾德要展現羅斯人的實力是「讓人不容小覷的」,也要表明羅斯人對貿易非常熱衷,更要體現羅斯堡的貧瘠,趁機贊譽一番梅拉倫人坐擁一片風水寶地。他就是全然不提羅斯人的擴張,以及奧托和留里克父子的雄心壯志。
在古爾德的描述里,留里克是一個聰慧的男孩,但並非傳說中的什麼「神之子」,奧托也是有膽量的首領,更是一個凶殘的海盜。
古爾德描述的和細作描述的出入很大,奧列金寧願相信古爾德的說法,因為在這套說辭里,那些有關羅斯人的種種離奇傳說,完全被解讀成對事實的夸大,這讓奧列金覺得更可信。他們不過是比常人強一些的普通人,傳言畢竟是傳言,奧列金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