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大海波濤如山,阿芙洛拉揚滿全部的風帆借著來自北極的寒風,在浪與浪之間狂飆突進。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預期,留里克根本想不到剛剛出了納爾維克峽灣區區三天,天氣大變風力劇增!
一場北極寒流正在南下,歐洲的秋雨季節也因此到來。
漸漸的,天空開始下雨。雖說完全不必擔心冰雪或是凍雨,但阿芙羅拉號地位正在灰蒙蒙的大海上忍受著風寒,船上的人們在被大浪折騰得嘔吐之際,還要忍受著寒冷。
甲板上僅有幾名水手值班,他們要監控著風帆,防止狂風把主帆吹掉,為了防止墜海,他們的腰間也都捆著纜繩。
留里克與諾倫裹著一張皮毯子,以此安撫著自己女人那幾近崩潰的心。
「留里克……我們的船會不會……」
「傾覆?怎麼可能。這艘船堅不可摧。」
「這是真的嗎?」諾倫希望傾覆是真的不可能,但這滔天大浪惡劣海況,是她難以想象的。
「當然是真的。這算什麼,我們還曾遇到更瘋狂的。」
留里克這是在說謊,這是阿芙洛拉號自下水以來遭遇的最危險的境況。
也是拜這狂風大浪所賜,她冒著風帆吹掉、桅桿斷裂的風險,以高達二十五節的速度在海上狂飆了幾乎整整一天。
對于一般都長船,如此海況必是快速傾覆沉沒。
事實證明了仿卡拉維爾型帆船,她的抗風暴能力已經達到了一個很高的高度,待到再升級為滿載排水量達兩千噸的蓋倫船,只要不是硬闖台風,其他的風浪幾乎奈何不了她。
短短一天的時間,阿芙洛拉號跑了平日三天的航程。
海浪終于稍稍息怒,戶外的雨也停了下來。
留里克終于再次站到甲板上,望著四周依舊灰蒙蒙的大海,一種迷離感油然而生。
有一種恐懼叫做放眼望去茫茫一片,大船仍在上下起伏,他下意識抬頭一看,不禁驚得幾乎心髒驟停。
他尖叫道︰「怎麼回事?我們的主帆竟有破損?水手長!」
須臾,水手們紛紛登上甲班,基于現在的危險情況,留里克是真的著急了。
「快點修理,把帆縫合。」
水手長眉頭緊鎖︰「大人,風帆被大風吹壞一部分。情況還不是太糟,我們等待風浪平息再修不遲。」
的確就憑現在的風帆狀況,借風航行仍然沒問題。
但是且慢,若是阿芙洛拉號以這樣姿態去硬闖丹麥人控制的厄勒海峽是在找死。
「盡快修理!風浪再平息一下你們就上。再給我檢查一下主桅的情況。」
水手長又言︰「大人,我們修補的材料……」
「用艙室內遮蓋貨物的麻布,實在不行就用皮毯子湊數。」
寒流的冷鋒快速沖到歐洲內陸,冷高壓帶來一連串的降雨。
包括羅斯人控制的艾隆堡在內的整個波羅的海世界都在下雨,再到東歐世界,持續的降雨已經鬧得到處是泥潭,而阿爾卑斯山和喀爾巴阡山直接下雪。
留里克根本不知道,他雖然能在灰蒙蒙的世界看到東方的海岸線,卻難以確定自己的位置,阿芙洛拉號就以破損的主帆和基本完好的副帆,快速通過卑爾根峽灣外海的那如同城牆一般的離島群。他沒有遭遇任何海上械斗,更是連其他船只都見不到。
經歷了整整七天的孤獨航行,太陽終于出現了,而世界也變了一番色彩。
人們趕著久違的陽光大量擠在甲班曬太陽,濕漉的衣服被晾曬,水手開始帶著工具和材料攀爬桅桿。當一人爬到桅桿之頂,他放眼望去,驚駭的景象不得不迫使他快速下降。
水手急匆匆跑到船長休息室,向休息精神的留里克匯報。
「怎麼?總不會是桅桿也有問題了?」留里克隨性驚醒,心髒在狂跳。
「不!大人。」水手亦是瞪大眼楮,接著顫抖著臉小出聲︰「我想這幾天我們借著狂風突進,我們已經進入海峽。」
「海峽?什麼海峽?」
「就是那個海峽!我想,前面就是奧斯陸。」
「啊!這麼快?」留里克猛然站起身,接著跑到甲板。
我睜大眼楮暫且看不出什麼,待他等待一會兒,陽光稍微驅散海上的薄霧,甲板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已經在迎著東方太陽航行的阿芙洛拉號,她的北方是漫長海岸線,南方亦是如此!
留里克急忙收斂自己的亢奮,他拍著雙手示意所有人注意,也是趕巧,整船的人幾乎都在加班透氣。
「現在注意!水手立即修船!戰士們整理檢查武器!我們即將通過巨大海峽,即將通過奧斯陸!我們可能遭遇丹麥人攔截,準備戰斗!」
「吼吼!」人們發出怒吼。
現在已經不存在什麼羅斯人巴爾默克人的區別,大家都是一條船的兄弟,接下來阿芙洛拉號勇闖新的戰場。
至于留里克高呼的奧斯陸這一地名,巴爾默克人比羅斯人更為了解。那些人與卑爾根的聯絡非常密切,原則上大家都屬于挪威這一概念,而非丹麥。但雙方幾乎沒聯系,當了留里克新手下的巴爾默克佣兵們,他們心理上自然不想和任何奧斯陸人發生任何不愉快。巧了,留里克也是此意。
現在的奧斯陸人口不過三千人,挪威的核心仍是卑爾根。
留里克知道繼續前進,一段時間內不會遇到什麼風險,甚至連遭遇丹麥漁船的概率都是低的。
風暴剛剛結束,避風港里的船還沒出來。這海峽的寬度非常驚人,就算發現敵船,為了避免節外生枝,除非是躲不過去,大船再與之一戰。
但通過狹窄的厄勒海峽,那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了。
留里克預計一場海戰,而作為一方勢力,丹麥盟主哈夫根又不是傻子!
十多天之前,從卑爾根歸來的丹麥商船都在說明一艘三角風帆大船的消息。那船帶著大船隊直奔北方,或是直奔納爾維克。
哈夫根听說過納爾維克的巴爾默克人,他對極北之悍民缺乏興趣,倒是對侵入法蘭克王國撈錢有了想法,尤其是現在的局面。被驅逐的前盟主哈拉爾克拉克,其佷子在弗蘭德斯當了名義的伯爵,此人搞起一個貿易據點,成功引走一些丹麥兄弟。
北方的斯韋阿蘭人是很大的威脅,但南方的家伙們,他們的威脅也在與日俱增。
三角風帆的惡魔大船突然成了新問題,在獲悉情報後,哈夫根便召集了能迅速趕到他統治核心的領主們,分享了這令人咬牙切齒的事。
當然,各個領主都在聲討那斯韋阿蘭人大船的惡毒,在派兵攔截的問題上,領主們全在閃爍其詞。
「你們是懦夫嗎?畏懼了?我們聯手行動,還能讓船跑了?他們一定要通過我們的海峽,現在準備我們必勝。」
哈夫根是自信滿滿,奈何勃艮第島漁夫慘痛損失證明一件事,硬是和那大船對戰是送死!
南方的領主西格德自知公然反對是不行的,且自己的兒子拉格納,這崽子砍死了斯韋阿蘭人的老首領,在整個丹麥可是成了大英雄。
自己若是慫了,可是在給家族榮譽蒙羞,且兒子拉格納實在太好戰了。
年輕人好戰是英雄的表現,但西格德老頭子一個,他需要為很多事考慮,可以說他固執,也可以說他睿智。
西格德做出明確表態,「我們的地區有大大小小的海峽,條條海峽通海澤比集市。難道我們必須派兵到你羅巴德人的海峽駐守?哈夫根,那是你的領地,我們前往實在不合適。」
哈夫根想了想,也覺得是這麼回事。他佔有最大最安全的海峽水道,靠著過路費發大財。若是讓其他領主軍事力量介入,豈不是後患無窮。一旦這麼干,羅巴德部族里的反對者必會站起來,對著自己群起而攻之。
西格德順勢指出一個大家都接受的提案,即分兵駐守。
「兄弟們守衛自己的海峽,防止那大船偷偷逃跑。」
人們都支持這個,哈夫根就只能支持。他是盟主不是國王,如若領主們大規模反對,哈夫根也無力用武力讓他們屈服。
其實哈夫根就是在說屁話,多名領主就是不想摻和這倒霉事。被敵人摧毀的是博恩霍爾姆和羅巴德人的船,其他領主毫無損失。
哪個傻子要給哈夫根擋槍?這家伙又不會給補償。
實際上領主們樂見于哈夫根和他的手下遭遇損失,這樣其他領主就能撈到更多利益。最好羅巴德人損失巨大,這樣兄弟們日後即可與哈夫根談判,把厄勒海峽的過路費全部取消。
像是西格德這樣的領主,他們希望那北方的大船再暴打一頓哈夫根的船隊。
兄弟們也心照不宣,若是大船從自家的海域通過,那就讓其過去,自己可不能為了這瘟神而蒙受損失。
「如果我是敵人,我會走哪條水道?我難道真的要尋覓未知的水道,而不是走最順暢的那一條?」哈夫根想了想終于意識到了那些領主的真正意圖,他們令人惱火,但在明面上,哈夫根自知不能采取任何過激的舉動,連辱罵駁斥都不可取。
哈夫根有一種預感,隨著時間的發酵,他覺得一場宿命之戰即將爆發。
住在日德蘭半島最北邊的羅巴德部族,那艘大船自由往來讓所有部族的勇士蒙羞。
自己妹夫死于失敗的攔截,更有近二百個兄弟葬身大海。
大船再現的消息傳到丹麥還沒有三天,一場風暴降臨。大風雨無法阻撓哈夫根的攔截計劃,這一次,他決議使用代表自己權勢的驕傲之物——巨型長船紅龍號!
風雨剛剛結束,哈夫根最信任的親信將領齊聚他的「宮殿」。
他下達特別的攔截封鎖令讓所有人吃驚。
沒有人提出反對,大家卻有大量非常現實的顧慮。
對于他們的顧慮,或者說是所有人的顧慮,哈夫根自認為想到了一個絕佳的戰術。
「我要你們集結所有善于射箭者,收集所有的弓矢。我要你們派出最有力氣的劃槳手,帶上你們最好的長船進入海峽備戰。
我會出動紅龍號,發現那大船主動出擊。我會準備一批帶鉤爪的繩索,當紅龍號逼停那大船,勇士拋出鉤爪,攀爬後殺死敵船之人。
為了行動的必勝,我們必須派遣大量船只逼停大船。縱使敵人能撞沉一些,就像箭矢能擊穿一層皮革,卻無力擊穿三層四層。我們損失一些船,絕對可以逼停。接著我們大量船只將它包圍,勝利就是我們的。
我們俘獲它,研究它的建造方法,以後我們羅巴德人就能大量建造這種強力大船。」
不得不說,哈夫根是智商在線之人。俘獲、研究、仿造一條龍,這真是一場美夢呢。
本質上說,他的計劃與重傷不治的妹夫如出一轍。
妹夫的戰敗一定是敗在出兵太少,如果那大船遭遇「蟲群襲擊」還能月兌身不成?
盟主大人信心百倍,而且此次封鎖攔截紅龍號罕見的主動出擊。就算兄弟們仍有概率在封鎖中等上一個寂寞,也是讓往來通行的商船見識到紅龍號的魅力。
這片海域常見的戰斗型長船,左舷右舷各十五人是常態。因為船只的龍骨一般為整根橡木,單根橡木的長度直接決定船只長度。如果可以,長船當然是要造得更大,奈何它的長度總被限制在折合二十米以內
紅龍號則是一個意外。
丹麥地區的人們當然會使用拼接龍骨技術,只是礙于技術原因,這樣的船只被認為比較脆弱,在惡劣海況中,龍骨拼接之處極有可能斷裂。
紅龍號永遠面臨著這個毛病,非常瘋狂的是它實在三根橡木拼湊成的龍骨。並非拼接龍骨的船就是脆弱的,實為紅龍號這艘敞篷船用的是過于原始的技術。
阿芙洛拉號的船艏也是拼接在龍骨上,然巨大的船肋,交錯式安裝的板材,乃至榫卯結構拼成的甲板,造船世家霍特拉家族在留里克給出的數學、力學指導下,阿芙洛拉好的力學結構已然非常穩健。那些最近下水、正在建造的大船,依舊奉行這套穩健的力學結構,這才使得她們具備硬闖風浪的本事。
長船,從不是越長越好!
紅龍號之名,不僅來自于其船艏猙獰的被朱砂涂紅的猙獰蛇首,還在于其身材比例整體顯得苗條,猶如一條大海蛇,甚至被好事者描述成模仿塵世巨蟒而造的大船。
這條船足以讓左右船舷各七十五人劃槳,船只中心的空間少說還能再站上五十人拉弓放箭。
紅龍號,如同藏匿在日德蘭半島里的海上妖王,它在羅巴德人的歡呼中,緩速離開自己停泊的母港。
一支寶劍出鞘了!它出鞘就必須見血。
哈夫根站在他的紅龍號之船艏,扶著猙獰龍頭,氣勢洶洶奔向厄勒海峽。
他高傲的英姿出現在海峽,尤其是那收束到折合區區四公里的最窄處。
他看到大量縫合、印染本部族圖騰徽章的衡帆在海上飄蕩,目力所及至少二十艘長船在這里游蕩。
難道僅有二十艘?不!還有一批長船在更寬闊的地區有意,一批船停泊岸邊隨機待命。
海峽中的兩座沙洲小島上也被安插了眼線,隨時注意著海面的情況。
哈夫根部下了「天羅地網」,為了攔截、抓住阿芙洛拉號,他可是動員了本部族多達兩千健兒直接迎戰,所有的丹麥同盟的領主,名義上也在助戰。
阿芙洛拉號帶給丹麥人的恐懼,促使他們除之而後快。
這一切留里克都有明確的心理預期,大船已經修好了風帆,更是已經順利通過日德蘭半島的最北部,她正行進在地理上的卡特加特海峽的靠近斯堪的納維亞半島的海域。她實質上已經航行在丹麥羅巴德部族的實控海域內。
前方愈發危險,夜里航行極為容易觸礁,白天航行就必須面臨戰斗。
取舍之下,留里克決定在橫闖厄勒海峽之前拋下錨頭。
雖說理論上他犯不著直闖厄勒海峽,可以走南方的防備相當于「理論存在」的大小貝爾特海峽進入波羅的海。
可是,那個維京英雄會逃避自己的宿命之戰呢?
留里克頗為清楚,即便他不能給自己的民眾帶來富足的生活,只要能展示出自己的赫赫武功、撈到戰斗榮譽,兄弟們仍然支持這位勇士大王,因為大家需要自己的英雄。
就算留里克知道有安全航行的水道,他仍會選擇這條充滿危險的、相當于在丹麥盟主頭上排泄般惡意侮辱人的水道。非常現實的是,留里克並不清楚大小貝爾特海峽確切位置,與其冒險找出路,還不如走近在眼前的厄勒海峽。
全船戰士完全明白前方的風險,留里克已無需再做任何慷慨陳詞,兄弟們必是面臨大戰,戰斗之前大家飽餐一頓麥餅,每人喝上一些麥酒壯膽。
明日天一亮,全副武裝的兄弟們沖過去,爭取接著北風一口氣通過整個海峽,奔向寬闊且相對平靜的波羅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