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斯基爾拄著那剛剛做好的十字架木杖,又是身披黑袍,一頂黑色的圓帽遮住他禿頂的腦袋。
兩名看似木訥的小隨從緊隨其後。
三人跟著報信的佣兵戰士,謹慎地走近公爵的宅邸。
「就在這里!停下。」
有護衛的戰士攔住三人。
「怎麼?我們有問題?」埃斯基爾問。
「來人,檢查他們可有凶器。」
一听這個,埃斯基爾平生一股氣,他連忙解釋,「我們是追求神聖之人,我們不會帶任何武器。」
這話被一旁觀摩的耶夫洛听到。
「不帶武器?」他昂首走來,「我在不列顛听說很多事。那些王國有著同樣的信仰,就是你所謂的神聖信仰。不帶利器?你們的爭斗不比我們仁慈。」
「這……是他們不夠虔誠。」
「少來這一套。」耶夫洛繼續命令,「兄弟們,好好檢查。」
在法蘭克,教士的聖體是不容玷污的!民眾見了教士,或是躬身或是跪下,口口聲聲希望得到救贖。
埃斯基爾感受到一絲羞辱,不過那兩位隨從已經無所謂了。
他們不可能帶任何利器對公爵不利,但那個木頭十字架手杖還是被暫時沒收。
此刻的留里克就在宮殿的第三層等候,靜看自己的衛士們是否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奧托亦是站在床邊看到了這一切。
「你讓另一個信仰的大祭司來我們的領域,也許對神不敬,這真的合適?」
「爸爸,這個男人,就是維利亞所說的羅馬黑衣人。」留里克淡定道。
「嗯?新的一個?」
「也許這就是命運。曾經的黑衣人留下了一本羊皮書,書中有著智慧,但我看不懂羅馬人的語言。
這個男人懂羅馬人的語言,我想利用這個冬季學習,最好讓我的妻妾們也學習一下。我對他們的信仰無所謂,不過為了我們的未來,我至少要有些了解。」
「好吧……」奧托拍拍留里克的肩膀,「羅斯是你的,照顧好我們的羅斯。」說罷,奧托轉身就走。
「爸爸,你去哪里?」
「沒什麼,我對這個黑衣人沒有想法,我要跟著老朋友們喝酒。走了!」
奧托實在不想和羅馬黑衣人聊什麼,自己行將就木,還是趁著還健在趕緊享樂。尤其是他自感時日無多,渾身都毛發差成了灰白,健壯的自己終于成了老頭子,而兒子已經是最完美的首領,自己當做甩手掌櫃拂袖而去。
本來耶夫洛只是監督者,現在他竟親自做起領路人。
埃斯基爾緊隨其後,當他走過宮殿外牆,通過正門進入庭院之內,光怪陸離感撲面而來。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竟用一塊巨石鋪設了庭院?不對!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耶夫洛無意廢話,他保持著警惕催促快走。
埃斯基爾走在完全平整的巨石上,只見有些地方何其光滑,他甚至看到了陽光反射的掠影。
他見到的正是水泥地面。
自從羅斯的工匠知道了水泥的配方,用它作為建築粘合劑是一個用處,用來鋪設地板亦是用處。只是礙于它有限的產量,至今僅有公爵宅邸享有羅斯唯一的水泥地庭院。
埃斯基爾無法解釋這一切,絕對平整的堅硬「石頭」地面豈是奇幻能形容。
他終于進入了留里克的宮殿,兩名隨從被暫扣,唯有他本人得以上樓。
僅僅是上樓,又是一段奇妙的感覺。
因為羅馬的衰落,舊帝國治下的民眾忘記了太多的技術,新來的蠻族又一竅不通。即便有著加洛林復興,繁榮對法蘭克北方邊境的影響實在有限。
民眾還在住石牆草棚,領主的居所也鮮有高層。
一听公爵竟將密會之所定在三樓,埃斯基爾又在重塑自己的認知。
他不禁嘀咕,「這要是請到羅斯的工匠,把他們感化,我就能在蘭斯修一個偉大的大教堂,我也就提前晉級大主教。」
終于,埃斯基爾登上了頂層。
宮殿的三樓距離地面近乎十米的高度,在羅斯堡這就是最高的。
三樓是寬敞的所在,打開的窗戶將陽光放入,整個樓層敞亮極了。
他忽見一少年盤腿而坐,那搭在胸前的金色馬尾,正是留里克本人。
「你終于來了。」留里克嚴肅道。
埃斯基爾先是點頭,又說︰「我來了,有很多的事情,我想對你訴說。」
「是嗎?正巧,我也有一些事情。來吧,坐到我面前。這是個僻靜的地方,無人能干擾你我。」
「是。」埃斯基爾雙手搭在身前,勾著頭徑直走去。
這位老傳教士見過太多的領主,有年輕狂妄的,有老態龍鐘的的。
他不知如何評價羅斯的留里克,這孩子已經是羅斯的實權公爵,其人渾身都是謎團。
他注意到這少年身邊還擺著一個精致的寶箱,里面又能裝載何物?
埃斯基爾謹慎坐下,他再抬頭看到木牆上那一排猙獰熊頭,又不禁心聲恐懼。
該如何進入正題?留里克自有打算。
沉重的寶箱被打開,就在埃斯基爾的愈發加重的震撼中,留里克開始搬出其中的寶貝。
羊皮書、瓖嵌鑽石的黃金十字架、鍍金十字軍、更多的羊皮書,以及更多。
瞧瞧這些珍寶,看著看著,埃斯基爾狂跳的心髒驅使他站了起來。
他的雙眼布滿血絲,顫抖著嘴巴急迫地問︰「你……你從哪里得到了這些聖物?」
東西基本都拿了出來,留里克擺在面前,昂氣頭故意說,「這些……都是我搶掠來的。」
「搶掠?」
「當然。我攻打了林迪斯法恩,我把修道院的寶貝都帶過來了。」
「啊!你……」這話就好似晴天霹靂,埃斯基爾驚得渾身顫動,有覺眼前的少年不在俊郎,潔淨面容所掩蓋的正是惡魔的獠牙。
「怎麼?你在害怕?覺得我是個惡棍?」
埃斯基爾立刻清醒過來,又在胸前猛劃幾記十字,這才顫巍巍坐下。
「不敢,這是……你的功績。」
留里克聳聳肩,「我知道你這麼說實在違心。實不相瞞,我攻打了不列顛,我掠奪了林迪斯法恩,那些教士全都被殺。所以,你的神會懲罰我麼?」
「這……」
「你說實話,我恕你無罪。」
這小子為何這麼問?這小子為何做了惡行,偏偏要把聖物完好無損的保留。
埃斯基爾知道丹麥領主們對弗蘭德斯的掠奪,他們已經佔領了杜里斯特港,殺死了當地的教士,搗毀修道院搶掠財寶,聖物也被毀壞。
埃斯基爾謹慎說,「根據我們的信仰,你必下地獄。不過……」
「不過什麼?」
「如果你接受我們的信仰,接受洗禮,再向我懺悔。你就會得到寬恕。」
「就這?」留里克實在憋不住哈哈大笑。
「啊,大人,您不是對我們的信仰很感興趣嗎?」
「是感興趣。可是我想不到,你來的目的真的是要感化我皈依。我不生氣,我明白告訴你,那是不可能的。」
「很抱歉,我所來有為別事。」
留里克擺擺手,「先听我說。」
罷了,他翻開最古老的那本《出埃及記》,指著文字,「七十年前,有羅馬的傳教士抵達羅斯,希望我們接受你們的信仰。我們的大祭司並沒有認同,傳教士就留下了這本書。請你看看吧。」
說著,留里克將書推了過去。
埃斯基爾翻閱一番,越看越是驚悚。其文字是拉丁語無誤,就是書寫的字體和法蘭克王國是不同的。
「這……真的是羅馬?」
「是。」留里克點點頭,「我知道有兩個羅馬,這是東羅馬的書籍。你不是羅馬人,你從法蘭克來。據我所知,你還是個薩克森人。」
「的確如此。」
「那就請看這本。」
另一本更加厚重的手抄本書籍推到埃斯基爾面前。
「這就是林迪斯法恩島的福音書?你果然……」驚訝中,埃斯基爾的額頭已滲出汗水。
「拉丁語,我看不懂。我想知道書中的詳細內容,你應該懂得拉丁語,我要你教我。」
「啊!這才是你邀請我的真實目的?」
「正是如此。如你所見,我們的公國已經在使用羅馬的字母,我已經放棄舊文字。你能輕易拼讀出我大船的名字,就應該明白我對于知識的渴望。」
恍惚間,埃斯基爾覺得自己站在歷史進程的關鍵節點。
「你在猶豫?」留里克又問。
「不。我願意,我願意做你的老師。實不相瞞,我從未見過哪一位領主如您一般渴望智慧。」
「你這是在贊譽嗎?」
「是發自肺腑的贊譽。」
「好吧。」留里克依舊保持著平靜,又說,「我也當給你一定的報酬。也許我該許可你一些要求。你但說無妨,權當我的學費。」
「那就皈依。」埃斯基爾不過腦子月兌口而出。
「又是這樣?」留里克擺出一副難堪的臉。
埃斯基爾這邊又是窮追猛打,「大人,上帝愛你。上帝會寬恕你所有的罪,如果你皈依,你的臣民也已經皈依,你的公國就能變得偉大,你會成為北方的聖人。我知道你不僅僅是對我們的信仰感興趣,我知道你已經修建了一座小型的祈禱室,那就是一座修道院!您實際許可了神聖信仰扎根于此,您還在等待什麼?羅馬會冊封……」
「閉嘴!」留里克閉著眼皺緊眉頭,「那是不可能的。我不反對你,我感興趣,不代表必須接受。」
「大人,這值得您接受。」埃斯基爾話鋒一轉,試圖找尋一個新突破口,「我游歷四方,知道丹麥素來與你們瑞典不和。你們羅斯接受了,就能和法蘭克同盟,就能南北夾擊丹麥,你們的威脅也就沒了。」
這話說得確實讓留里克大吃一驚,想不到這老小子還是個帶戰略家?相當多的領主可沒有這種智慧。
「想不到你還關注國家間的戰爭?你不是反對戰爭嗎?」
「大人,我也是為了你們好。」
「夠了。」留里克厲聲道,「你的想法不切實際。說一個我能接受的。」
埃斯基爾預判留里克大人再猶豫,猶豫就等于動搖,只要動搖了,未來就可以感化,現在不行以後應該可以。
埃斯基爾想了想,「我只有唯一的希望,就是在羅斯正式建設一個修道院。您的奴隸中有些人接受我們的信仰,他們需要一個禮拜的地方,需要一個留駐的牧師照看這些可憐的羔羊。他們只要做了禮拜就能心安,心安就能更好為你做事。」
「是嗎?這個我倒是可以接受。」
「您真是仁慈。」埃斯基爾即刻奉承。
「那麼,你可有牧師的人選?」
「有一個,我會安排我的隨從留駐這里。」
留里克點點頭,他本也不希望埃斯基爾這個老家伙長時間賴在這里。
提及這家伙的隨從,留里克忽然想到,那兩個隨從都是少年男孩嘛,年齡似乎不比自己大多少。
「現在你的隨從都在外面。你選中了人選,我招他進來。說說看,那隨從可懂得我們的語言?」
「懂得。那孩子本是丹麥的奴隸,是一個丹麥人。」
「我明白了,我要仔細瞧瞧此人。」
不一會兒,隨從約翰被領至三樓,他警覺地坐在埃斯基爾身邊,木訥寡言的少年可是讓留里克不得不想想很多。
「喂!你的名字。」留里克隨口嚷嚷。
「約翰……」少年謹慎回答,罷了又勾下頭。
「約翰?你本來都名字呢?」
「英瓦爾。」
「好吧,英瓦爾,你要留在我的領地,做好準備了嗎?」
「我……準備好了。」
留里克點點頭,「你先站起來成為好好看看你。你的年齡又是多少……」
須臾留里克明白過來,這少年本也不大,不過是十二歲罷了。這小子分明是個北歐人,想想老朋友菲斯克,十二歲的他已經在戰場上殺死了二十個敵人,反觀這個丹麥人,瘦弱且木訥膽小恍若兔子。
等等!這小子看起來也是眉清目秀,此子被埃斯基爾帶著,怕不是真是個「兔子」。
木訥?缺乏野心?不會有埃斯基爾這樣的狂熱?
倘若如此,那就太好了。
且慢,埃斯基爾為何許可一個木訥之輩留在這里?這老小子看不出對羅斯不感興趣,只怕這個教名約翰的英瓦爾只是把狂熱藏了起來。
留里克又問,「英瓦爾,你懂拉丁語嗎?書中文字都明白嗎?」
「大人,我……我都懂。」
「哦?這就太好了,我要你了。看你這瘦弱不堪的樣子,我會把你訓練成肌肉猛男,留在我身邊,你來教我。」
「是……是!」
埃斯基爾不知再說些什麼。這個小約翰實為自己的所愛,听留里克所言,這小子喜歡男的?
不對吧!羅斯人都在笑談他們的首領留里克有多達十七名妻子。
留里克咳嗽兩聲,又說︰「已經結束了。埃斯基爾,當明年冰雪融化,我會帶你回比爾卡。你未來可以繼續來羅斯,不過必先在比爾卡找到我的人,倘若沒我的許可,你擅自來當被驅逐。我會給你建造一座好一點的修道院,它不大,也會非常隱蔽。你應該明白,我對你感興趣不代表我的族人能容忍你。」
「是。約翰會帶我做好工作。」
留里克點點頭,「既然如此,我改主意了。埃斯基爾,你自己回去,你的約翰現在是我的人。現在,由約翰教我拉丁語,至于你,我現在不需要。」
「啊這!和說好的不一樣。」
「正是,我是羅斯公爵,我已經給你太多恩惠。不要再惹惱我,否則現在就把你驅逐。你留在羅斯,可以書寫一部你的游記。我會給你麥子和肉食,以及冬季的溫暖,等我有事自會召見你,但是切記,不可擅自嘗試感化新的羔羊。我生怕我麾下奧丁的戰士會把你砍成肉醬。」
「我……我懂了。」
「你走吧。」留里克擺擺手,看著埃斯基爾顫巍巍離開。
待其走後,小教士約翰英瓦爾,弱弱問,「大人,我……我以後……」
留里克撓撓頭,雖然這個問題比較奇怪,他還是要問,「你,是那個老家伙的愛憐之人嗎?」
約翰沒有任何的心理不適,他自覺明白了,即刻猛地轉身撩開了袍子……
「大人,希望我的服侍您能滿意……」
「就這?果然如此。」留里克站起來,用靴子狠狠踢一腳約翰的。
約翰重重跌倒,帶著淚珠轉過頭,「大人,是我侍奉不周……」
「給我站起來,你是個男人,也該是個男人。你的表現如同一個女人,這合適嗎?我管你什麼信仰,我會把你重新塑造才男人。英瓦爾,我就不相信,你真的糾結于信仰不近。」
「是。」約翰英瓦爾即刻爬起來站好,悉听尊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