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畢竟做了一輩子農奴,指望這個家伙有什麼廉恥,就太愚蠢了。
留里克令保羅站在一邊,有令人舀了一盆海水,直接洗刷一遍國王騷臭的臉。
事到如今,曾經對著整個世界抱有天真想法的留里克已經消失。他踮著腳蹲在縮成一團的只著一身布衣的依舊呲牙的埃恩雷德身邊,右手攥著一點調味的海鹽,看著此人依舊憤懣,故意以鹽撒其左臂傷口。
國王在舉動中張嘴大叫,滿嘴都是「殺了我」之類的話,這具短語留里克听得懂。
在埃恩雷德看來,面前蹲著一個金發束鞭的白皙少年,就此衣著確實和那些野蠻人不一樣。就局勢而言,怕是這個少年就是整個野蠻人軍隊的統帥?
這少年確有些俊朗,可是此子內心之歹毒,簡直是撒旦的使魔。
「你們……你們竟敢在神聖的日子摧毀我們的修道院!」
留里克听了個七七八八,國王嚷嚷什麼他都是無所謂的。在他看來,殺死一個所謂的貴族,自己抄起短劍刺進去就得了。
國王名叫埃恩雷德?哦,這個埃恩雷德現在不過是一種「代金券」,此人價值多少,才是當下最需要確定的。
留里克令保羅翻譯自己的話。
保羅依舊一副小人得志的奸邪笑臉,厲聲說道︰「我的主人說了,維京大軍會進攻班堡。」
僅僅是提及「班堡」這一地名,埃恩雷德就開始渾身顫抖。
「班堡!就是班堡。我的主人說,避免戰爭唯一的辦法,就是你們支付一千磅銀幣的貢品。我們拿到了錢,就放棄進攻班堡,放棄殺死城里的民眾與村莊的農夫。你,也將得到釋放。」
說實話埃恩雷德有一點動心,他想了想又覺得可疑,這便嚷嚷︰「這是與惡魔的契約,根本不可信。你們殺了我。」
「看起來情況不對勁啊。」留里克搖搖頭,又問保羅︰「情況如何?」
「他……在尋死。」
「非要做一個英雄?!」留里克不僅捏起下巴,再看看呲著牙、眼神充斥無奈與悲憤的埃恩雷德,搖搖頭︰「恐怖不是吧。」
蓋格手持斧頭而來︰「既然此人還是尋死,根本不想拿出銀幣買命,我們何必在此饒舌?兄弟們沖到那個班堡,把當地人全部殺死,財寶全是我們的。」
「你別沖動。」比勇尼走上前來,其後跟著更多的人。大家仍覺得「用俘虜換錢」的主意可以落實下去,只是現在諾森布里亞的王死鴨子嘴硬。
比勇尼示意蓋格讓開位置,他拍打一番留里克的肩膀︰「兄弟,得讓此人就範。再給此人撒尿洗臉怕也成不了事,你瞧。」
「怎麼了。」
「他的胳膊已經廢了,我們只是用布條給他包扎,只是繼續如此他還是會死。他死了,我們是真的不能用他換錢。」
留里克點點頭,順著比勇尼的思路心生一計。
「那就給他醫治,殘酷一些,逼迫他合作。」
太陽剛剛落山,被俘的諾森布里亞王埃恩雷德,他現在的處境真可謂待待宰的羊。
他被多人按在海濱沙石地,一名維京戰士以膝蓋抵住其受傷左臂的大臂。
他嘴里叼著一團破布,驚恐的眼神盯著火堆里正被燒著的劍。
留里克就盤腿坐在他身邊,篝火柔光下是一張俊朗而木然的臉。
很快,比勇尼拿著那燒紅的劍走來。
「留里克,我要動手了。」
「動手!」
須臾,滋滋啦啦的聲音傳來,埃恩雷德在劇痛中渾身顫抖,豆大的汗珠迅速沾濕額頭接著汗如雨下。
空氣中彌漫著烤肉的焦糊氣息,而埃恩雷德的顫動愈發像是犯了羊癲瘋。
燒紅的劍沿著埃恩雷德左大臂根部慢慢割了下去,這等野蠻的治傷之法或許能讓其保命,但什麼都不做,這個埃恩雷德必死于傷口感染。
比勇尼拿著那被割掉的殘破的左臂,順勢就扔到篝火里。
此刻的埃恩雷德以及疼得昏闕,然酷刑仍未結束。
一陶甕海水又將他澆醒。
埃恩雷德蘇醒了,方覺自己左臂劇痛纏身,他試著舉起左手又發現沒了任何直覺。更恐怖的是,自己竟然袒著肚皮對著天空?甚至連最後遮羞的袍子也沒了?
留里克依舊木著臉坐在其身邊,示意保羅以非常留里克的古薩克森語說︰「這位是維京人的統帥,是羅斯公國的公爵。這是一場不可避免的戰爭。你!諾森布里亞王埃恩雷德,你必須支付一千磅銀幣的貢品,才能買回自己的生命,才能避免班堡被夷為平地。」
自己沒有被殺死,對方的舉措明顯是在醫治。
一千磅銀幣?!
埃恩雷德憔悴的臉喘息道︰「太多了!一千磅銀幣。」
留里克湊上前,又問︰「還是不想給?」
「……」
留里克搖搖頭,帶著恨意道︰「既然如此,就把你變成閹人。」
雖說埃恩雷德不太明白這少年的話,他馬上就全明白了。
自己袒著肚皮,活像是一匹待騸的公馬。有一個蓬頭的野蠻人,已經拿著燒紅的刀子逼近自己要害,這操作分明就是騸馬。
此乃對一個男人最大的羞辱,埃恩雷德顧不得那麼多,大聲嚷嚷︰「我給錢!給錢!」
此並不出留里克所料,便令手下收手,又問︰「一千磅銀幣?給嗎?」
「一千磅……一千磅太多。整個班堡的金銀都沒有一千磅。」
「你還是不配合?」
「不!」埃恩雷德惶恐中哆嗦著嘴嚷嚷︰「二百磅!班堡能拿出二百磅。」
這個數字已經非常明確,從一千磅降到二百磅,在場的巴爾默克部族的各家族首領們,大家的心思五花八門。
一千磅,這個數量級的銀幣在挑戰大家的財富觀。
那是二百磅銀幣,如果這筆錢真能收入囊中,兄弟們已經非常高興。
比勇尼綜合大家的態度,將留里克稍稍拉到一邊,此刻又聚來幾人小聲商議起來。
比勇尼直言不諱自己的滿足︰「二百磅已經很多。以我們之前搶掠的經驗,恐怕我們沒法在這個王國壓榨很多。」
其他多人應聲附和,他們的鼠目寸光、極易滿足之姿,實在令留里克頭疼。
「就這?你們就滿足了?」
「不然呢?這個家伙嘴硬到現在,我想,我們難以再壓榨什麼利益。怕是那個班堡,確實也是非常窮酸。」
無語的留里克搖搖頭又折返回去坐在埃恩雷德身邊︰「那就再給我十萬磅麥子,我知道你們剛剛結束麥收,班堡據說是你們北方的大城鎮,想必也存有大量麥子。」
「你……在打麥子的主意?」
「快說!十萬磅麥子,給還是不給。」
「十萬磅太多。我……只能拿出五萬。維京人,如果你們搜刮所有的麥子,我們的人都會餓死。」
「你……這是在央求我們?你現在居然在央求?你覺得我有那麼好心嗎?」說著,拔出短劍的留里克示意保羅完整的翻譯自己的話。
罷了,這短劍直接貼著埃恩雷德的耳朵︰「十萬磅!沒得商量。」
「……」
看起來這個國王並非不想合作,而是在陷入實質性談判中,他想要竭力削減自己的損失。這說明此人並非昏聵之君,但他的任何努力沒什麼用。
保羅旋即開始翻譯留里克的另一份話,而這句話由一個來自遠方的強悍野蠻族群的首領說出來,實在驚恐。
「你驕傲的騎兵損失巨大,龐大的軍隊全軍覆沒。愛丁堡和林迪斯法恩都被摧毀,如果班堡再被摧毀,麥西亞和威塞克斯會怎麼想?我們維京人要銀幣,要糧食!但是那些人,時刻希望吞並你的王國。他們會徹底殺死你的家族,手段比我們更加野蠻。」
埃恩雷德又沉默了一會兒,長嘆一口氣喃喃道︰「你們,竟然知道麥西亞和威塞克斯。你們明明是野蠻人,你們這次進攻有備而來。」
「當然。我們為財富而來,你願意用銀幣和麥子,購買我們的安全生命嗎?」留里克故意問。
「呵呵,你們有這樣好意嗎?即便我拿了錢,你們還是會推翻承諾。」
國王這話說的,留里克自然是非常認同。所謂的任何形式的和平承諾,本質都是一段時間的休戰承諾罷了。
維京時代的大潮已經開始,羅斯人不是過這場大潮中的一位驍勇的弄潮兒,其他驍勇的還有各路丹麥人挪威人。
留里克無法為自己所謂的承諾打包票,他直白的說︰「至少你現在可以相信我們。我會帶著你去班堡,恐怕明天就能抵達。我知道那也是坐落在海濱小灣的城鎮,大軍會包圍城鎮,你會被公然展示。當我們得到了所需的貢品,就會將你釋放全軍撤走。」
回家!和妻兒團聚!罷了整頓內政,招募新兵訓練軍隊,再增強海防,加強陸路邊境防衛。
幾秒鐘的功夫,埃恩雷德構思了多道策略,以求避免悲劇重演。
首先,自己必須活著回去,哪怕付出一些嚴重的代價。
「我同意了。二百磅銀幣,十萬磅麥子。你們把我送到班堡,我會命令當地守軍按照你們的要求辦事。只求,你們不要進攻班堡。」
留里克點點頭︰「我可以做出承諾,只是我現在要增加條款。」
「啊?!你們……」埃恩雷德氣得牙根癢癢,自覺自己在被這個崽子玩弄。
「別緊張,我已經估計到你的實力,都已經是這個樣子,不會催你去做辦不到的事。」
「你想干什麼?」
留里克索性也無所謂,隨手指著埃恩雷德的要害︰「咱們都是男人,是男人就有男人的需求。我的兄弟們在海上航行了一個月,來到你們的領地要銀幣、要糧食,也要你的女人。給我提供一百名年輕的女人,是一百名純潔的女人。太高的要求你不能落實,一百個純潔的女人必須拿出來。」
「這……難道我要用女人去購買一個和平?」
「你有的選嗎?」
埃恩雷德剛剛抬起頭,听得有垂了下去。他的確沒得選。
「好吧!好吧……他們會謾罵我是一個暴君。」
「無所謂。」留里克聳聳肩,指著黑暗的大海︰「海的對面是什麼?都是敵人!你難道以為諾森布里亞的敵人都在陸地?不!你們這些王國不過是羊圈里爭奪草料的羊群,海的那邊都是狼群。我們拿了錢財和女人就撤離,不過更多的人會殺過來。我們和新來者並非一伙人,即便我們不來,他們也回來,甚至他們連與你談判的機會都不給。」
「所以,我甚至要感謝你?」
「你當然要感謝我。」留里克這下把劍收回,又令手下把遮羞布蓋在王的身上,「我們明早就啟程,預計明日中午就能抵達班堡。我們會在班堡城下扎營。看吧,林迪斯法恩的石牆都不能阻擋他們,班堡算什麼?我們是否攻城,在于你們貢品提供是否迅速。你現在死不了,暫時可以休息了。」
說罷,留里克站起身,勾著頭怒視埃恩雷德︰「你的確是個愚蠢的王,居然連一艘戰船都沒有。我期待一場海戰,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你的騎兵給我造成一點麻煩,這才讓我的勝利有了一些光榮。明日,就讓你看看維京人的大船魅力。」
比起帶著被俘的敵方國王索要貢品,平凡的巴爾默克維京戰士更希望自己拎著戰斧,攻破班堡後憑本事去搶。
損失了一批兄弟,加上過去一個月時間的持續遠征,就算大家因戰利品換了一番行動顯得每個人氣勢依舊,他們夜間的劇烈鼾聲騙不過留里克的耳朵。
巴爾默克人和設得蘭的卑爾根移民,他們完全不需要收到十字架的什麼道德感召,大家信仰的就是奧丁,就是信仰在廝殺中獲得光榮,野蠻實為對狂戰士的贊歌。但他們的身體素質整體而言無法讓留里克滿意,真正的羅斯戰士這些年來一直在大口吃麥子和肉,強悍的身體素質在多場賭上榮譽和未來的大戰中表現出極強優勢。
如果放任巴爾默克人強攻班堡,留里克仍有信心一舉拿下城市。
代價自然是再有二百人的死傷,照理死的不是羅斯人,他犯不著關心。
但是且慢!自己返航之際可是要穿越卑爾根人控制的海域,本著大家的「海上禮儀」,運載大量戰利品的船隊行動必然慢吞吞,是否引得卑爾根人突然集結起來,發動一場聲勢浩大的劫掠狂歡?
海上的規則,正是強者為王。巴爾默克部族的當權的家族首領、或是首領的孩子都在軍中,留里克發覺他們不會因人員大量損失抱怨自己的指揮,只會抱怨得不到足夠的寶貝。
再考慮到這次班堡之行有極大可能撈到大批戰利品,若是巴爾默克人大量戰死了,返航直接大量的長船誰來劃槳呢?總不能讓阿芙洛拉號牽引多艘船。
用和平的方式撈到大量貢品的關鍵,就是被俘的敵王必須活得好好的。
這一夜,埃恩雷德被捆住雙腿,健在的右臂亦是用繩索與其腳跟的繩子系在一起。他的嘴巴里被撒了一塊木頭,所謂謹防咬舌自盡。
留里克錯了,所有的維京人都錯了,他們真的以為埃恩雷德有極大概率設法自盡,至少將心比心的想,維京人受不了這等侮辱,或力戰而死或是自殺。
埃恩雷德從未想過自殺,比起死亡的恐懼,他更恐懼自殺而下地獄的惡果。他以一種極為別扭的姿態挨到了新的一天,一切都如夢如幻,仿佛一切都是一場噩夢。
直到有人踢了踢他斷臂的傷口,引得整個人痛得大叫,這才意識到根本沒有噩夢,自己正面臨人生的至暗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