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的雪橇隊在寒風中狂飆突進,經過了曲折的涅瓦河,一片望不到邊界的冰湖盡在眼前也盡在腳下。
拉多加湖上附著著極厚的冰,風橫掃冰面刮走全部積雪,乍一看去冰面之下盡是黑色,那無名的恐懼感也襲擾人心。
隊伍沿著湖岸線前進,一到夜里就上岸扎營。
天空繁星閃爍,綠色的極光如絲帶極為閃爍耀眼。
冰雪之岸上點燃大量篝火,沒一攤火都聚集著十多人,烤食著凍魚,食用煮熟的麥子。
二十余口大鐵鍋杵在雪地上,特別攜帶的一些石塊快速拼成灶台。
單純是鐵鍋就令比約恩嘖嘖稱奇,何況羅斯人有很多。漆黑的鐵鍋熬煮麥子,煮到沸騰,便有人拿起大木勺,將燕麥舀進自己的陶碗中,再撒一把鹽便大口吃起來。
冰天雪地里吃上熱騰騰的飯菜最是溫暖人心,那些涼了了小麥餅現在也被所有者串在木制上,置于火焰上再度烤熱。
比約恩與其他瑞典貴族身份高貴,對于這些客人留里克賞賜了一種獨特的美餐。
打鹵面,雖然非常離奇,但那的確是打鹵面。
鹿肉被無限切割成肉糜,再加入切成碎末的洋蔥和黃根胡蘿卜,配上鹽和百里香碎,灌上海豹油和鹿油,就成了低溫下必然凝成一坨的醬料。預制好的小麥面條被凍得硬如鐵絲,煮熟後澆上醬料就能大快朵頤了。
那些貴族要如何吃這頓美餐留里克管不著,他們自帶有勺子和叉子,就算是用手嗎黏糊糊的面條塞進嘴里也無所謂。
「這也是羅斯人的特色美餐吶,不得不品嘗。這地方美餐涼得太快,你們都趁熱吃。」老昂格里夫樂得合不攏嘴,靠著木枝臨時削的叉子就大口吃起來。
打鹵面咸得過頭也極為油膩,大家覺得這才對口味。
越是極寒天氣越要吃重油重鹽的美餐,比約恩大口吃完,罷了再不忘喝一些羅斯人的烈酒,乃至把一小坨凍成半固態的蜂蜜塞進嘴里。
貴族們毫不猶豫在吃飽喝足後,圍著篝火談論留里克與他王後、王子之事。
一個剛出生的嬰兒要親自硬闖極寒的旅行,真是可畏勇敢。他們也心照不宣,也罷心中的惡念死死壓在心頭。
就比如比約恩,他見得羅斯人的強盛心中如何不嫉妒?他更是意識到恐怖的危機,梅拉倫人的確面臨著羅斯人的威壓,自古強大的梅拉倫人正在快速墮落。
他甚至希望被神祝福的嬰兒奧斯本斯拉夫突然凍死。
他想要看到留里克本人抱頭痛哭,由此宣泄自己身為梅拉倫首領、現任瑞典王的不快。
但是,留里克的的「王公雪橇」,就是一座十足的暖窩!
與其稱之為雪橇,不如叫做「移動的木刻楞」更合適。
大雪橇上蓋木屋,內設鐵質碳爐,熟鐵皮卷成的鐵管經過熱焊處理,彼此嵌套連通外部。
內部暖得似夏季,即便如此斯維特蘭娜仍是蜷縮在整張巨大的北極熊皮中。嬌弱的奧斯本裹得就更嚴實了。
她被多名女子妥善照顧著,幾名留里克的妻妾也與她這位王後相談甚歡。
留里克端著一碗美餐推開厚實的皮簾,委身于愛妻身邊。
「該吃飯了,我來喂你。」
「唔,這不好吧。其他人……都在看著。」
「沒關系。」
納爾維克港的女伯爵諾倫就在這里,按照輩分她的確是奧斯本的姨媽。論得年齡,她只比斯維特蘭娜小一點點。
孩子就在一邊的搖籃里熟睡,留里克這邊也把動靜弄得小一些。他夾著筷子就把面條往愛妻的嘴里送,比起美餐軟糯咸現的口感,她更享受丈夫親密的照顧。
這就是愛情?齁甜似蜜,諾倫就在一邊靜靜地看著,活生生成了電燈泡。
「留里克……」諾倫實在是羨慕至極終是忍不住。
「嗯?」
「我也想像她一樣。是時候了,我也要做母親。快!我想要一個孩子。」
她說這些話語沒有絲毫的羞臊,若非嬰孩在這里,她的嗓門還可以更洪亮。
看看她,再看看蘭娜,留里克反而不知該說什麼好。
倒是蘭娜振作起身子,「諾倫也該做母親了。留里克,你的那些女人……都到了該做母親的年齡。尤其是和我同個莊園出身的女孩,她們已經是老姑娘了。」
「哦?你身為王後,竟然催我和別的妾室趕緊發生關系?」
「可憐的我現在也不能侍奉你。我現在只要把孩子養好就行……」
斯維特蘭娜沒有再說下去,留里克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似乎她想到了很多事,又似乎單純得如同一杯水。
後宮妻妾太多,多虧了之前定下的等級制度,留里克才慶幸自己的妻妾沒有爭風吃醋弄出個修羅場。
可蘭娜就是那麼大度的人嗎?就是真的要母儀天下嗎?恐怕此事並不簡單。
留里克暫沒有多想,但也沒有在當前的場合與諾倫或是其他的妻妾發生親密關系。沒有別的原因,僅僅因為龐大的隊伍正經歷一場遠征。必須確保大量貨物穩定運抵諾夫哥羅德,再與舊等的佩切涅格-基輔商團完成交易。
諾倫和其他的妻妾都獨自的帳篷式雪橇,留里克的大雪橇在行進時就是王公夫婦的居所。
夜深,嬰兒奧斯本突然哭鬧,留里克只是輕輕一聞那糟糕的酸臭味就只自己的崽兒屙了。夫妻雙雙被折騰醒,多虧了留里克早有準備手段也配得上高貴身份,尿布直接扔掉,洗干淨自己的崽兒後旋即換上新尿布。
一路旅行,留里克一直在親自照顧自己的嫡長子。他是真的喜歡這個兒子,如此關切的態度也是向全隊人員聲明王公對王子無微不至的愛。
但他給兒子換尿布這件事,在其他貴族看來驚世駭俗。不說那些瑞典貴族,僅僅是堂兄阿里克都不曾給自己的孩子換尿布。那些不該是孩子母親做的嗎?何況作為大貴族,這種事情交給僕人去做不久好了。
弟弟真是太喜歡奧斯本了!
但留里克仍對王後斯維特蘭娜那番無視修羅場、堪稱母儀天下的說辭耿耿于懷。雖然王後就睡在自己身邊,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旅途之夜,一場奇妙的夢引得他突然驚醒。
「周天子……我現在就是周天子。我怎麼會做這麼奇怪的夢。對!就是分封。」留里克迷迷糊糊心頭犯嘀咕。
鐵爐的縫隙露出一絲微光,被皮革和木料包裹的雪橇棚舍不至于漆黑一片。看看熟睡的妻子和兒子,留里克估計到了愛妻的希望。
「她們都有了孩子,就可以帶著一些人離開核心地區。諾倫帶著他的孩子回納爾維克,其他人去更遠的區域建立村社城市。她們早點生下男孩就能早點去新世界開拓定居點,就不會有人威脅你和奧斯本的地位。對吧……」留里克心頭所想埋在心理,若真如此,斯維特蘭娜的希望也無可厚非。
因為,他也是這麼想的。
不過留里克更期待自己的老爹看到自己嫡傳大孫子的快樂模樣,還有老頭子里古斯,見得自己的儲君外孫,搞不好能活活樂死。
雪橇隊始終保持著密集隊形,每一輛雪橇更是立著旗桿使得羅斯旗幟飄揚。雪橇皆有臨時編號,若干雪橇構成一組,在每個夜晚進行休息時進行統計。按照計劃,若是發現有人掉隊,也有機動雪橇可以立刻折返去找。
倒霉的事情一直沒有發生,就比如十天的旅途無人掉隊,天氣也一如既往是干冷的。
即便是二月份,溫暖似乎與北歐也沒有關系。
當隊伍進入南北走向的冰封沃爾霍夫河,隊伍巧遇大量且零星的捕獵隊的雪橇,也開始了最後的猛沖。
捕熊是極為危險的活計,單純的一座雪橇載扭力彈弓仍不能讓大家高枕無憂。往往還是十人左右湊在一起,推舉一個老大,帶上木臂十字弓、短木弓和短矛等武器,進入森林區獵熊。
捕熊隊都有不少的獵獲,實在因為這片地界大部分地區是無人區,不冬眠的北極熊太多了。
獵人主力幾乎都是第一旗隊的老戰士,昔日二十余歲的年輕人而今也三十好幾,他們果斷帶上自己剛剛成年的兒子,所謂既然冬季王公的學校不開學,那就和家人一道去獵熊獵狼以成長為男人。
甚至是一些客居的拉格納的族人,也參與其中。
留里克的身邊很快匯聚了一批獵人,他們清一色來獵熊,其背後的原因令人暖心。
有人解釋︰「都是那些草原的佩切涅格人有巨大的皮革需求。那些草原人其實也參與其中了,他們在南邊的森林打獵,想要自己獵到大量珍惜皮毛。他們所有成果,但他們的胃口太大了……」
獵人們說明了一系列重大事宜,還沒有和卡甘見面,留里克已然確定本次交易必有一個勝利的結果。
龐大的雪橇隊旌旗連成片,乍一看去分明就是一支浩大的軍隊嗷嗷叫地沖向諾夫哥羅德城。
也多虧了極寒天氣把沃爾霍夫河凍得足夠瓷實,倘若冰層再薄一些,雪橇隊就得大規模墜入冰窟。
那些忍著嚴寒也要伐木的人們注意到了雪橇大軍,只要看清了飄揚的一面面旗幟就斷言王公大人回來了。
王公必然要回來參與春耕作業,這是他本人親自定下的規矩,何況今年涉及到對佩切涅格人的大規模貿易。
雖然王公留里克沒有趕回來,單純是諾夫哥羅德方面已經自發地開始于遠方來客做貿易。
諾夫哥羅德的環伊爾門湖地區,羅斯公國的軍事力量的大部分兵力就在這里,如此放進來近三百名域外軍隊進駐,總督梅德韋特一開始有所擔憂,但老公爵奧托一拍大腿,就欽定卡甘作為貴客。
即便如此,梅德韋特也要戒備。草原人此來雖是賣馬,他們竟集結了二百名披甲騎兵走了三個月完好無損抵達北方,這不是強軍還能是什麼?即便卡甘與王公留里克共飲血酒結拜兄弟,此乃草原的習俗,伊爾門湖的斯拉夫人沒有這方面規矩。
尤其是還有一些基輔來的商人……
馬客薩克伊,這家伙又來了。他是個基輔人,按照血統來劃分,的確與斯摩稜斯克人沒什麼區別。他們都是克里維奇人,這才是最令梅德韋特警惕的。
也許是老公爵沉溺于孩子相伴的天倫之樂,也許是對這一生的滿足。當梅德韋特還是個小孩時,首次見到奧托劃著長船來全部權勢,那時候他是極為恐懼的。但是現在,奧托憨厚得和自己親爹里古斯差不多,一個勇士喪失了力量,也喪失了警惕。
草原人和基輔人打算賣掉的合計六百匹馬,雖然尚未完成產品交割,現在皆被梅德韋特看管起來。信使早已派去新羅斯堡,梅德韋特早已知曉王公的「武裝打漁」變成了對丹麥國王的討伐且取得大勝,他更知曉王公絕不會放過大肆買馬的任何機會。故而法理上雖沒有完成交易,羅斯公國已經實質上的將六百匹的有能力于秋冬跋涉三個月的堅強良馬得到手。
卡甘的佩切涅格戰士實質都被監視起來,他多少覺得有一點不自在,考慮到人家的土地的主人,自己當入鄉隨俗表示服從。不過自己帶著這個部落聯盟的希望、帶著聯盟精銳騎兵而來,暫時不能和留里克直接交易也不能待在這里干瞪眼。
馬匹和反曲弓是只能與羅斯王公本人交易的戰略物資,其他所攜帶的草原特產已經在銷售了。
貨物賣的干淨,卡甘和基輔人所換到的物資並不多。他們想要自發的打獵,卻被總督梅德韋特下了禁令。
「這里是羅斯公國領地,森林也是公國的財富。基輔人不準打獵,敢有打獵者就是盜竊羅斯王公的財產。佩切涅格人可以去打獵,但必須和羅斯人組成混合隊伍,且只能在沃爾霍夫河打獵。」
對此卡甘深表理解,這就像是草原,一片水草豐美的草場可以引得佩切涅格人與可薩人開戰。羅斯人的獵場只能由羅斯人狩獵合情合理,卡甘很慶幸自己與留里克共飲血酒,換來自己的部下可以親自狩獵草原上不存在的大紅松鼠再取其皮革。
佩切涅格人被分散了,他們甚至放棄騎馬與本地人合作狩獵,如此一來梅德韋特才安下心來。
卡甘自己就待在諾夫哥羅德城里,他被好吃好喝供著,又是泡澡洗桑拿,除了沒有美姬侍奉,一切都覺得好極了。羅斯人的諾夫哥羅德依舊非常冷,但這里確實是個快活的沒有紛爭的地方。
他期待著自己的留里克兄弟收到信使的消息後,帶著籌集的巨量物資來與自己做交易。
這不,好消息來了!
諾夫哥羅德城突然躁動起來,鼓聲、號角聲大作,人們走出家門拖家帶口,爭相涌向冰封碼頭與積雪河畔。
「我的兒子回來了,嘿嘿!」
奧托拄著木杖披著熊皮斗篷,還不忘把自己的鐵皮盔扣在腦袋上。他被侍從緊密護衛,以免老王公突然腳滑摔傷。
數以千計的人聚集在城外,對此留里克毫不奇怪。
龐大的隊伍終于停下來,各色人員紛紛下了雪橇。
攜妻走出大雪橇的留里克,剛站在冰層上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老父親老母親。此刻他雙手懷抱一不可明說的巨大之物,在數千人的注視下徑直走向自己的父親。
「臭小子,听說你差點砍了第二個丹麥王的腦袋。你是真正的男人。」老奧托話音剛落,視線完全盯著兒子懷抱之物。
奧托不知那是什麼,但尼雅只要看看現在斯維特蘭娜走路的神態,就已經猜到自己的兒子懷抱的是什麼了。她激動得哭泣,只以雙手捂住口鼻。
留里克一言不發,直到站在自己父親的面前。
「這是什麼?禮物?」奧托問。
「是個禮物。」
說罷,留里克輕輕撩開薄薄的麻布,分明是受了涼,孩子閉著眼楮即可開始擰起身子,嘴上也嚶嚶叫嚷。
「啊!」奧托渾身毛發顫栗,全滿的白胡子都繃直了。
「是個男孩,叫做奧斯本斯拉夫。是你的嫡系大孫子。」
狂喜襲來,奧托雙腿一軟,多虧了侍從第一時間伸手攙扶才避免他的跌倒。
被侍從們攙扶著,奧托已經無法自主站立。他太激動了,嘴上樂個不停。他要好好打量自己的嫡系大孫子,看著孩子的臉是越看越喜歡。
雖然奧托已經有多個繼承自己血脈的孫輩,唯獨這個孩子最不一般。
他自詡人生中最後的牽掛就是這個孩子的降生。一切都圓滿結束了!此生無憾矣……
但奧托也知道,自己並非大限將至,現在每活一天就是賺一天。已經沒有任何遺憾的,何時離開,就看諸神的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