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索日河靜靜流淌,它是諸多匯入第聶伯河河流的一條。
更多的溪流又如葉脈一般匯入索日河,依傍著這些溪流,孕育著另一批森林中的民眾。
拉的米奇人也是眾多從遙遠西方的維斯瓦河前夕到東歐的一支,他們人口很少更不願意與外人過多接觸,就在森林中過著自己的耕種漁獵的日子,似乎這樣平和的生活可以持續個天荒地老。
他們對外界的理解頗為有限,知曉森林之外有著更大規模的森林,那里居住著與自己說著差不多語言的人們。
彼此的交流過于有限,以至于那些人已經動了殺心,自己渾然不知。
在森林中開闢農田是艱辛的,伐木後拋掉樹根再平整土地。這樣的田地肥力很低,拉的米奇人便以溪流便的泥巴與腐爛蘆葦充當肥料改善土質。
他們竭盡所能的生產糧食滿足自身需求,但極低的產量使得單靠種植的燕麥不足以保證大家不餓死。
打獵、捕魚乃至尋找蜂蜜采集蘑菇,恰恰是當前的秋季,拉的米奇人各個村落以全村上陣的架勢,警惕地掃蕩林中的雙孢菇。
他們必須小心,因為另一片森林的克里維奇人有可能與自己爭奪生存空間,尷尬的遭遇發生激戰也不是不可能。
他們更要小心游蕩的棕熊,因為在這片森林,準備冬眠而狂暴狩獵的熊會襲擊任何活物,會優先把人當做食物。
但是這次,拉的米奇人的村落迎來一場超越自身理解的瘋狂襲擊。
一開始,是采蘑菇的人遭到襲擊。
佩切涅格-基輔聯軍的馬隊深入森林,有著薩克伊這個立功心切的向導,隊伍的突襲非常順利。
騎兵走在森林見,馬蹄踏著落葉颯颯作響。
采蘑菇人固然是听到了異響,他們以為是熊,結果遭遇到箭矢打擊。
丈夫被擊中,倒斃在妻兒的面前。
接著一些黑影沖出林木的掩護,帶著鐵面具的佩切涅格戰士將采蘑菇人們團團圍住。
那些試圖反抗的人又被殺戮,唯有看上去年輕的女子和孩子被留下活口。
套馬的繩索套在人身上,采蘑菇人被俘虜。
一場突擊五人被俘,薩克伊沒法和這些人共情,稍稍使出一些手段就令俘虜全部就範。
俘虜說明了村莊的位置,終于未來會發生什麼,他們已經不敢想象。
「一個可能有二百人的村子,算是一塊流淌油脂的烤肉。」卡甘興致勃勃,便令自己的部下隱蔽扎營,夜里啃食些干酪絕對不生火。
同樣的命令也作用在基輔人身上,因為薩克伊是協同者,正常突襲的主力軍是草原人。
暗夜森林里沒有一攤篝火,戰士們擠在一起睡覺,戰馬吃了基輔人給的一批燕麥後,也聚在一起跪在松軟的落葉上睡眠。
正當森林霧氣正盛,金色陽光如帷幕般透過枯葉的縫隙照射大地,蟄伏的大軍活了過來!
「都上馬吧!給他們看看我們的厲害!記住,盡量抓活口,我們還指望多擄些女人發財!」騎馬的卡甘如此以突厥語方言號召部下。
這家伙在說些什麼,薩克伊基本听不明白,但注意到當前的態勢,今日就是立功之刻。
佩切涅格戰士紛紛拉下鐵面具,手持十字弓或是反曲弓,排成寬大隊列于森林中向前模索。
卡甘信不過自己的基輔盟友,就令他們統統跟在身後,在亂戰開始後分一杯羹。
自然這場突襲戰的「首先掠奪權」必須牢牢把持在佩切涅格軍隊首領,畢竟兄弟們還指望發財呢。
騎兵隊集群式緩步向前,以往在草原上的佩切涅格軍可不樂意以這種頗為冒險的戰術進軍。考慮到自己的對手是一群「森林獵物」,接下來的戰斗就不是冒險。
多個拉的米奇村莊頗為分散地坐落在這片森林里,未來這片林地會誕生切爾尼戈夫與蘇梅這樣的斯拉夫城市,拉的米奇人也會整體性並入一個更大規模的國家組織中,但不是現在。
如今的時代這里只有圈地自萌的村落,一個村落被騎馬的外來者盯上了。
茂密的森林出現一片小型的依傍溪流的平地,大量采收後的農田,將一座有小型圍牆的村落包裹得嚴嚴實實。
放牛羊的人隱約看到了薄霧中出現的大量蠕動的黑影,牧人下意識覺得那是熊跑了出來,這番駐足關注一陣子,才發現不對勁。
站在騎兵們的視角,情況是另一回事。
自傲的卡甘不是傻子,他看到了農田中的大片圍牆,不由得緊張起來。
「薩克伊。」他責問︰「你說的所謂拉的米奇人很弱,他們怎麼還有圍牆?」
「啊?我的朋友,難道你……你是畏懼圍牆?」薩克伊不得不怯生生詢問。
「也不是。只是你沒說過這個。」
「但是我們基輔人一樣在定居點設立圍牆,那是防止熊竄進來吃我們的牲畜和家禽,此事不足為慮。」
看著薩克伊的眼楮,卡甘搖搖頭︰「我不信,至少不全信。」
「你想如何?」
卡甘透過薄霧目視前方,輕輕嘆氣,又問︰「你們基輔人真心願意做我們的盟友?你應該知道,和我們佩切涅格人做盟友,之後與羅斯人正式結盟會非常順利!我!下一任佩切涅格可汗,會幫你美言。會促成咱們三方的結盟。」
他不用再多言,薩克伊完全明白了意思。
「我懂!讓我帶著人去打探一下他們的虛實。」
「正是,帶著你的人沖一次。你若是贏了,你的人先劫掠。證明你的態度,給我沖。」
薩克伊深嘆卡甘的狡黠,自己被狠狠將樂一軍,他主觀上不想盲目出擊,現在完全沒有妥協余地。這便召集軍隊,以劫掠作為許諾還是將戰士的士氣鼓動起來。
不過出乎佩切涅格人意料的是,他們看到自己的基輔盟友大部分下了馬匹,就帶著手頭的家伙以步兵姿態投入進攻。
卡甘很快明晰答案,所謂基輔人的馬匹太金貴了。
基輔人在薩克伊的帶領下,攜帶大量弓矢突進。薩克伊想到一計,便是抵近了村莊圍牆,拋出繩索把木牆套住一角,眾人合力將之拉倒,軍隊這便一擁而上。
戰斗突然爆發,基輔人全部鑽出薄霧,嗷嗷叫地向前沖擊。沒有人願意和拉的米奇人做任何的言語談判,正是打一個照面立刻開戰。
突如其來的襲擊令人震驚,即便村莊民眾關閉了大門,村落的男人女人齊上陣,能打斗的人還是太少,他們依靠著自己的圍牆為掩護,爬到高出向襲擊者射箭,除此外並未更好的辦法。
鐵簇比骨簇好用多了,基輔人的木弓固然品質拙劣,射擊進口羅斯的鐵簇箭還是帶來很大戰術優勢。
有人持盾拋繩索,有人射箭掩護。一百人全力攻擊一點,戰斗開始不久,一道木牆便被硬生生拽倒。
「兄弟們,發財的時候到了!跟著我沖吧!」
薩克伊的老伙計們一個二個都去過羅斯,靠著賣馬的收益給自己來了一出鳥槍換炮。
沒有鐵甲,厚實的熊皮就為簡易皮甲,他們拎著羅斯鋼劍和鋼斧頭,以盾抵在身前,向著大量持短矛的拉的米奇人村民沖了上去。
因為少數來自基輔的戰士可是參與過幾年前羅斯討伐極北之地卡累利阿人的戰斗,固然當時只有一小撮人以佣兵的身份被羅斯公爵強行征兵,也是象征性的參戰了。基輔人沒撈到什麼財寶,如果有好處,就是見到了羅斯人或者說瓦良格大型軍隊的戰法戰術。
他們拙劣地模仿羅斯人戰斗,尤其是模仿而造的巨大圓盾互相堆疊成一堵牆,迎著拉的米奇村民的「短矛牆」硬生生撞了上去。
有人被短矛硬生生戳死,縱使那矛頭其實是牛角做的,戳殺基輔入侵者不在話下。
看著同伴的死亡,基輔人在狂怒中施展起更瘋狂的攻勢。
村莊拉的米奇人根本無法堵住缺口,他們的陣線崩潰了,隨即遭遇到亂殺。
戰斗終于演化成「古典斯拉夫」的模樣,便是男女武裝者混在一起亂戰。
不遠處的卡甘攜眾草原騎兵只是眯著眼楮強勢圍觀,眾騎兵等待著自己老大的命令。
卡甘始終在等待一個穩妥的時機,見得自己的盟友已經攻入村落,時機終于到了。
他高舉著一張十字弓︰「兄弟們跟我走!繞道村子圍牆後面,截殺逃遁者!」
卡甘預判了拉的米奇人的行動,佩切涅格騎兵突然出現出色完成了截殺。
箭矢無情射殺逃亡者,剩下的人竟紛紛愣住。
戰斗到現在已經徹底結束了,剩下的無非是兩撥入侵者將是驅趕牛羊一般,將俘虜帶走。
只有真正果斷的人才能成為草原上的可汗,對于一些敵人即便是投降了也要凶狠對待。原則上是還要留下大量活口做奴隸賣掉掙錢的,但是拉的米奇村民的強力抵抗的態度令他警惕。
任何比手推車車輪高的男子都被佩切涅格人蓄意殺死,按照卡甘的說法這就是草原的傳統。至于還活著的女人,紛紛被留下,被繩捆索綁安置在馬上。
這一切,貝雅希爾都看在眼里。那些女人的哀嚎無法讓她這位突厥女子動情,面對著一地的死尸她一樣無動于衷。
她也並非鐵石心腸之人,而是作為草原女人、今日的女戰士,即便自己的身心被深深震撼,明面上也不可表現出來。
就仿佛泛濫的河水沖垮的村莊,佩切涅格人比洪水更為凶猛。
有四十多年齡各異的女子被俘,最大的不過三十歲,最小的完全是孩子。那些可以生育的女人盡數被佩切涅格人奪走,剩下的則扔給了基輔盟友們。
薩克伊的基輔人也不虧,此戰沒有撈到幾個有價值俘虜,但這個村子的糧倉可是被兄弟們奪了!
基輔人死了幾個人,這些損失比起掠奪的成果實在太少,可以說此戰是基輔的斯拉夫社群少有的主動出擊,兄弟們飽嘗了勝利的甜蜜!戰死的兄弟被繳獲的麻布包裹,以繩子捆扎後安置在馬背上,死者會運到基輔人的名為「基輔」的大祭壇旁邊的公墓,也必將以英雄的姿態下葬。
騎兵帶著俘虜和大量的糧食以及少量的牛羊揚長而去,留下的是橫七豎八的尸體為豺狼棕熊啃食。
昔日繁榮的村莊陷入死寂,很快其他的拉的米奇人會主要到這場災禍。
他們可以做出一些決定,但歷史的車輪已經碾壓而來,往昔的森林中安然的生活必將蕩然無存。
只是因為,所有的拉的米奇人整體上是存在于第聶伯河商道附近,他們的田園時代已經結束了!
同樣的,斯摩稜斯克人的田園時代也事實上的結束了,至于外來的人們沒有發動猛烈的進攻,僅僅在于北方之王留里克還沒有動手。
歸來的騎兵卸下大量的糧食,死了幾個兄弟,基輔人還是取得了勝利。
甭管這場短促的「遠征」草原騎兵出力多少,基輔人派兵並取得大勝是一個事實。
民眾的自信心爆棚,他們真的以英雄的禮遇為陣亡的兄弟下葬,並將一大筆戰利品糧食給予陣亡者的家屬。
這下,薩克伊可以舌忝著臉問及各個村子的頭人︰「我有了戰功,這下你們可以推舉我做酋長了吧?」
此事,眾多有頭面的人物仍是保持著緘默,或者說大家對一介馬販子的薩克伊仍舊有著顧慮。他們做出了暗示,表面上是要求薩克伊拿出更大的功績,實際是各個頭人需要更多的錢財和奴隸,只要賄賂到位了,薩克伊的酋長之位才是真的令人信服。
如此,就更需要拿北方的斯摩稜斯克村莊開刀了。
佩切涅格與基輔合股形成武裝商隊,馬匹馱運土特產以及多達三十名女俘,再一次沿著第聶伯河北上。
有時候卡甘會覺得這段日子的行程真是多此一舉,偷襲拉的米奇人村莊撈得戰利品無可厚非,就是軍隊要先奔向東北方再回到基輔,罷了不還是本著東北方走?
龐大的普里佩特沼澤是白俄羅斯語烏克蘭的天然分界線,如今也是德列夫利安斯拉夫人與基輔地區的克里維奇斯拉夫人的彼此天塹。
船只漂行進行聯絡自然不是問題,但是走陸路,就是一段煎熬了。
馬隊又不是第一次來,他們沿著第聶伯河的東岸前進,這里是普里佩特沼澤的東部邊緣,偏硬的林下道路給了騎兵合適的通路。
他們行進在一條特別的道路上。傳說西邊的沼澤地棲息著怪物,以及斯拉夫人傳說里的惡神,貿然進去的人會被沼澤吞沒。而馬隊東邊的森林區已經不再神秘,里面仍舊有著拉的米奇人的村落,就如同一群待宰的羔羊,來自草原的武裝商人們是否發動襲擊全看指揮者的意願了。
真正被卡甘稍稍重視的則是北方的斯摩稜斯克人,本來他是十分不屑的,薩克伊接連要求做好警惕听得人耳朵起繭子,迫使卡甘的超強自信心也弱化了。
區區三十個女俘賣給留里克兄弟,未免太傷太傷佩切涅格汗國的實力。
必須剿滅一個斯摩稜斯克村莊,聯軍已經行動!
固然是他們沿著第聶伯河多走了一陣子遇到了一個較大村落,眼見著這個村子有更多的防備,卡甘帶著自己的草原軍隊毅然發動了偷襲。
就像在草原上,現在的佩切涅格人始終不願意與可薩汗國爆發草原上的騎兵決戰,因為真的輸不起,那麼以偷襲劫掠的不講武德的行動作為重要作戰方式,佩切涅格人心安理得。
草原騎兵利用清晨的慵懶時光,狠狠打了被盯上的斯摩稜斯克村莊一個措手不及。
明明村莊做了圍牆的,圍牆質量不過關,仍舊被入侵者拉倒,接著便是凶殘的殺戮……
卡甘這番硬生生擄到了六十余活人,皆是被他甄別過一番的年輕女子,至于剩下的人,逃進森林的不必去追,其他被俘獲的直接殺死。
站在薩克伊的視角,基輔人與斯摩稜斯克人有著共同的始祖,讓他下死手是真的心有余悸。但卡甘一介草原英雄,像是與斯摩稜斯克人有深仇大恨,表現得像是為了殺戮而殺戮。
聯軍前前後後擄走近乎一百個女子,便又大搖大擺地離開斯摩稜斯克人的領地,他們進入到瓦爾代沼澤地域,只要繼續向北就能找到洛瓦季河的河道,剩下的就是單純沿河行軍了。
聯軍馬隊仍舊保持快速通過瓦爾代沼澤,恰是這個時候,斯摩稜斯克人的援軍終于趕到了被襲現場。
民兵在暴怒中謾罵,也有不是少人緊張異常。他們被嚇壞了,不知道凶手是誰。
援軍中一位貴族身份極為特殊,他是瓦季姆,逃離諾夫哥羅德地區松針莊園的瓦季姆。
這麼多年過去了,瓦季姆已經二十一歲了,他是一介贅婿,與斯摩稜斯克大首領情同父子,至少明面上如此。
「還要顧慮什麼?這一切都是北邊的羅斯人干的!受襲的村莊在第聶伯河的北岸(這段河道呈現東西走向),這說明襲擊者一定從北邊來。我很了解那些羅斯人,他們心狠手辣。我們防備他們是正確的,但是有的人還是懈怠了……」瓦季姆向自己在斯摩稜斯克的貴族們生命這些。
貴族們也是听得耳朵長繭子,歸根到底,組織大軍討伐北方,斯摩稜斯克諸多村落的貴族並沒有太大的熱情。大部分貴族見過瓦良格人,卻不怎麼了解瓦良格人中的羅斯人,既然他們如此凶狠,真的北上征討他們兄弟們可要好好掂量自身的實力,已經要付出的代價。
縱使瓦季姆許諾驅逐了羅斯人後,伊爾門湖的統治權就是斯摩稜斯克的,他作為落魄貴族只為復仇,別的什麼都不要。
面對著血淋淋的殺戮,大家還是慫了。
大首領按下了自己的女婿,貴族們決意仍舊采取保守的策略。
但是瓦季姆的分析全都錯了,襲擊地的確是在大河的北岸,似乎襲擊者來自北方。第聶伯河的上游仍舊寬闊,想要順利過河不是容易事。所以來自南方的馬隊在更南方的渡口淺灘就通過了第聶伯河,此特殊的地理構造是斯摩稜斯克人所不知的。
斯摩稜斯克人在積攢著憤怒,曾經對北方伊爾門湖的貪婪,逐漸變成對羅斯人的憤怒。這是瓦季姆渴望看到的,他甚至暗戳戳的希望襲擊多來幾次,這下優柔寡斷的本地貴族才能被心頭的憤怒所聯合起來,才能組織大軍發動所謂正義的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