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維希的東法蘭克軍隊硬生生在不萊梅的廢墟上重建了一座城,即便這里只有巨量簡陋木棚。
兩萬余人暫且駐扎在這里,他們大肆伐木取火,又都聚在一起抱團取暖。
寒冷的天氣是公平的,那些衣著單薄的人必然熬付出一些代價。輕則是雙手凍傷,重一點是腳趾凍裂,嚴重的就是死亡。
那些索布人奴兵始終被路德維希作為工具人, 畢竟他們不是法蘭克人、不是阿勒曼尼人、不是圖林根人,與反叛的薩克森人也沒有半個銅幣的關系。
這就是一群被征服的斯拉夫部落而已,有的教士稀罕這群羔羊,作為王者的路德維希只覺得這些人的最大意義就是給自己的軍隊當牛做馬。
即便是碎冰般的雪弄得世界灰蒙蒙的,索布人也要帶著工具去附近的樹林伐木。他們衣著整體簡陋,所有人都想方設法用五花八門東西裹在身上取暖,各種破布都成了稀罕物,以至于許多人裹得酷似一頭熊。他們憨態笨拙的模樣也引得法蘭克戰士嘲笑。
他們的勞作頗為賣力,只因工作怠慢就沒得吃食。
路德維希並不會吝嗇到只給這些人一點果月復的食物, 他們就是一群馱馬,以後還有大用處,現在自然要多給一些糧食。
之前被羅斯騎兵弄死的拉車馬匹已經被法蘭克人處理掉,大量的馬肉充當軍糧,盡數進了精銳戰士的肚子里。偏偏重甲戰士很多,數千張大嘴已經要把馬肉吃干淨。
他們攜帶的麥子仍舊很多,所以法蘭克人可以大吃特吃,農民兵吃得少一些,出力最多的索布人吃得最少。
越是寒冷越要多吃,可憐的索布人要冒著風雪從事高體力工作。
有的人有著奇怪的感覺,他們為了伐木逐漸月兌掉自己的衣服,只為盡快散熱。
這恰恰是一個致命的錯覺,當這樣的人拖曳著一些原木回到城市,逐漸就有人力竭身亡。亦或是在休息吃飯之際,有的人體溫始終冰冷,乃至端木碗的手都在顫抖並突然死去。
為了在風雪中重建不萊梅,索布人付出了多達五百人的非戰斗死亡。
他們實則皆死于寒冷以及寒冷中的過度勞累, 但在大主教哈德博爾德的嘴巴里,就解釋為「他們因信仰不夠虔誠而死」。
真的是這樣嗎?
法蘭克戰士又不是傻瓜,他們姑且認為索布人是如此死因,但己方的那些明明月兌離危險的傷兵,在降雪開始後仍舊大規模死亡。
諾曼人中的羅斯人絕不是弱旅,和這等敵人對戰兄弟們要足夠警惕。但是想到自己一旦受傷就容易死去,第一次在冬季下雪時強行遠征,戰士們都在擔心自己的安全。
沒有人敢質疑國王的決意是否魯莽,實則很多人心里有著答案,他們的不滿死死壓在心里,只得繼續听命。
因為,他們是食君之祿的常備軍,如果忤逆路德維希,就是靈魂的背叛。
如果說留里克是因為有著「被奧丁所寵愛」的特殊身份,引得大量維京人覺得這個壯漢天然值得追隨。
路德維希便有著類似的身份,所謂科隆大主教和美因茨大主教聯合為他背書,指出查理曼的這個親孫子是「信仰的捍衛者」,一樣值得追隨。
奈何大軍過了威悉河,向北已經找不到任何一個法蘭克村莊。
偵查騎兵去不萊梅附近搜索一番,他們滿心歡喜看到了村莊, 抵近之後發現這里只是一片荒廢。
周遭听不到人聲感覺不到人氣, 一大片區域已經成為無人區。
一支龐大的軍隊待在這里,路德維希其實不想這樣,他覺得繼續進軍自己怕是又要需要一些麻煩,倘若撤軍就是自己的奇恥大辱。
至少繼續進軍還有變革的機會,他決定現在就著手準備,等雪停後全軍北上。
指望那些受冰雪創傷的索布人繼續矜矜業業有些牽強,而且廣大的征召農民兵也有不同程度的凍傷。
一番清點後,全軍竟有多達兩千人蒙受凍傷傷害。如果雙手凍裂就拿不動矛與劍,耳朵凍傷就听不清楚,最嚴重的莫過于雙腳受傷,真是走路都成了障礙。
不過是硬抗入冬的第一場雪,它的降雪過程是長了些,結果全軍硬生生又有兩千余人失去戰斗能力。
再加上降雪之前和羅斯船隊的戰斗,遠征軍的總傷亡已經多達三千五百人。
一支大軍硬生生縮減陳只有兩萬人。
當然,兩萬人的總兵力仍然支撐得起路德維希強大的信念,畢竟自己的常備軍精銳們損失不多。
他令每個戰士自己用木枝制作一個小雪橇,捆扎繩索自行拖曳。其上可以安置個人的盔甲、個人用品,乃至關鍵的麥子。
「不要指望我們的奴隸,你們才是最強的。戰士們這對你們是一場試煉,你們將戰勝冰雪討伐叛逆和野蠻人,你們會得到無盡榮耀,戰斗我會給你們沒人一筆賞金。」
在出發前路德維希為自己的大軍做戰前動員,戰士們也初晴的陽光下被迫眯著眼,圍觀自己大王呀陽光下閃閃發亮的王冠,听他的高談闊論。
什麼「無盡的光榮」,還是實實在在的賞金振奮人心。
戰士們敲打著盾牌或是怒吼,他們發出各種響聲回應大王的召喚,實際更多的興奮于自己能得到更多軍餉。
他們所有人被授予勝利後自由的劫掠,哪怕是搶到拳頭大的黃金都算是自己的。
在頗為麻煩的環境下,只有許諾發財才能激發起這些人的斗志,路德維希故而特意說大話畫大餅。為此,科隆大主教實在覺得太過于庸俗低劣,但他也不能說路德維希人品不行,論到斂財,他科隆大主教哈德博爾德更加高明,解釋理由更加冠冕堂皇。
陽光回來了,結果蒼白的大地變得極為刺眼。
蔚藍天空只有稍許薄紗般的高層雲,大地潔白閃亮,戰士們不得不踏著模過半個小腿的積雪,拖曳著自己的雪橇艱難前進。真是多虧了羅馬大道足夠平整,他們的前進才有了方向。
如此雪地進軍給予先頭步兵的必是一場災難,路德維希還沒有蠢到讓步兵走在前方,而是令全體騎兵前方開路。法蘭克的高頭大馬固然耐力差一些,它們的腿更長,它在雪地走的阻力也小。
兩千匹戰馬前方開路,留給步兵的就是一地被踏平的道路。步兵走在被踩得較為瓷實的冰雪之路上,阻力不是很嚴重。
他們正在通過所謂「呂訥堡石楠森林」,這里的石楠樹很多,而今皆被積雪覆蓋。
他們沿途遇到多個村莊,奈何這里空蕩蕩,平整的積雪有些痕跡,仔細辨認可知那來自于鳥類和狐狸。
大軍在空蕩蕩的村莊做宿營地,路德維希本就是希望羅斯人識趣地將大軍開出來,只有雙方來一次貴族們喜聞樂見的大決戰,他便無所謂行動的隱秘性。艱苦行軍,戰士們需要大量熱騰騰的煮麥子,于是他無所謂大伙兒埋甕煮麥,任由大量青灰色炊煙騰空而起。
牛糞一樣是一種很好燃料,奈何這些村子有牛糞卻找不到牛。
燃燒的牛糞引其一些過于濃厚的煙塵,是的裊裊炊煙更加明顯。
于是,本是不願意深入更南方的羅斯斥候遠遠即看到這一情況。
他們急匆匆返回易北河橋頭堡,但漢堡的守軍已看到了更遠方的那些煙塵。
當煙塵起來的時候,很多貴族齊聚在漢堡堡壘的高處觀望。
柳多夫的精神高度敏感。「他們已經來了!一場大決戰。」
留里克听得真切,接話道︰「我還以為他們不來,終于還是出現了。你舉得他們距離現身還要有多久?」
「至少一天。」柳多夫估計,「現在白晝時間太多,也許他們還要兩天後抵達。」
「不至于,現在是晴空,夜里的月亮繁星能把滿是積雪的世界照得很亮,他們有可能夜里繼續行軍一陣子。不過……我不打算主動出擊與之決戰。」
「立刻使用你的計謀?」柳多夫問。
「對。現在可以安排河口的伏兵啟動偷襲了。」
相當多的羅斯、丹麥戰士想通過浮橋去和現身的法蘭克軍搏殺,他們苟在木屋里天天賦閑渾身難受,自己的寶劍戰斧想要飲血,自己想要血祭奧丁!
畢竟,現在快到十二月份,距離光明節其實不算遠了。
薩克森人渴望在聖誕節前取得大勝,羅斯丹麥人要在光明節前血祭奧丁。
諸如諾森布里亞的國王、太子作為觀察員,他們也想看看什麼叫做「超過一萬人的大混戰」。
而被俘的博杜安、哈拉爾克拉克,雖還是俘虜的身份,現在也能作為觀察員,去圍觀他們之前效忠的君主路德維希大軍的戰敗。
那些炊煙太過濃密,好似石楠森林已經在冰天雪地中燃燒。
駐扎在漢堡的聯軍總集結,戰爭即將爆發。
現在,留里克牢牢掌握著戰略優勢,比之敵人,他可以說自己能以「上帝視角」鳥瞰整個戰場。
如果易北河的冰層足夠厚實,敵人主力現身後即可塌冰進攻,屆時聯軍可以肆意地發揮遠程武器的優勢,來一場840年的「阿金庫爾戰役」。偏偏易北河就只是在兩畔結有厚冰,河面之寬唯有拓木長弓可將輕箭發射到對岸,它實在寬闊,中部河道依舊河水流淌。
兩艘劃槳長船得令,船只收帆,獨桅懸掛寬大的羅斯旗幟,戰士奮力劃槳只為趁早抵達伏兵的營地。
留里克指揮聯軍就在漢堡以逸待勞,隨著派出去的斥候匯報更加詳細的情報,敵人大軍的魅影終究從森林的遮掩中顯現。
因為,披著白色頭蓬的斥候親眼看到了法蘭克軍的營地,即便只是遠遠發覺。
易北河之南的一大片區域是戰爭無人區,現在此地異常的人生定位。斥候發現了大批的武裝者,他們多穿著灰褐色的皮草和布匹,其中也有大量醒目的藍色調。
最為關鍵的是,斥候看到了大量的十字旗,旗幟並非簡陋的白布圖畫上黑色石子條紋。
旗幟多是白底藍色十字,而一種酷似三尖魚叉的藍色紋章成為極具說服力的證據。
鳶尾花,法蘭克的象征物之一,該類紋章只有法蘭克本部血統的高級貴族,以及貴族的親兵部隊有權使用,他者使用則為罪過。
更多的信息坐實了一位法蘭克大貴族進抵征討,雖說留里克仍無法決定東法蘭克王路德維希本人是否到了,從探查到的大軍規模分析,所有人只能相只可能是國王本人御駕親征。
全北方的君主大戰南方的君主,一場好戲即將上演。
首先,必是羅斯軍率先發起進攻。
在冰河中劃船實在不算什麼,阿里克當年可是在半凍結的芬蘭灣強行劃船。他體格健碩,還以冬泳舉動向老伙計們證明自己是真正男人。
兩艘報信的長船順流而下又加速劃槳,短暫的白晝時間根本不停歇,劃槳手有尿也得憋著。
他們並非輕裝行動,而是帶了一些裝備物資,所謂這六十名戰士報信之後立刻劃歸為阿里克指揮。
僅僅短暫的白晝行將結束,當橘色的夕陽照得整個蒼茫世界一片橙黃,就在橙黃世界中兩面羅斯旗幟飄揚。
長船並非靠岸,而是堅硬的橡木龍骨直接騎在冰層上。戰士們紛紛跳下船,領頭者很快找到了戴著墨鏡的大將軍阿里克。
完全不需要贅言,當阿里克看到忽然來了一眾年輕的戰士,他知道自己無聊的等待終于畫上句號。
當夜,易北河口的煮鹽場兼羅斯軍營篝火通明。
阿里克站在原木臨時堆砌的高地,向著集結在自己身邊的多達一千一百名戰士發號施令。
人們听到一個雄渾的聲音在怒吼︰「戰爭已經開始!我們將發動奇襲!這是我們第三次攻擊不萊梅,唯有這一次我們不會撤離!听著!殺死你們遇到的任何敵人,絕不留情,將敵人砍成肉醬!」
于是,他拔出自己的雙劍直指漫天星光︰「諸神在看著我們!血祭奧丁!」
人們的情緒被激發出來,緊接著就是頗有節奏又震耳欲聾的維京戰吼。
他們一邊怒吼一邊敲打著木盾,節奏此起彼伏極具威懾力。
阿里克在營地等待多時,大軍在此吃麥子啃烤魚。多吃鹽有益于抗寒,偏偏這里是羅斯人開闢的一處大西洋煮鹽基地,一眾薩克森人佣工在此干活換取報酬,等于是待命的一千名戰士天天吃著高鹽高碳水又高蛋白的伙食,這一吃就是半個月。
很多很已經憋出白皙的肚腩,阿里克本是稜角分明的臉現在也圓潤一些。
再這樣耗下去兄弟們遲早變成胖海豹,急需執行作戰命令消耗一番過分充裕的體力。
新的一天,當東方天空蒙蒙亮時,所有待命的船只拔錨起航。
只要強行航行,哪怕白晝短暫,三天時間也必能殺回不萊梅,接著就是阿里克喜聞樂見的濫殺泄憤。
對此,繼續冰雪行軍的路德維希和他的法蘭克大軍並不知情,大軍只想快點抵達易北河對岸。
大地開始震顫,千余騎兵震得樹梢積雪紛紛墜落。
法蘭克騎兵已經特意換上鐵甲,他們高舉著騎矛,個別騎士還舉著十字旗。如此大軍快步在羅馬大道上踏雪前進,他們的威嚴逼得最後滯留的羅斯斥候撒腿就跑。
斥候已經不必再隱藏,他們一邊跑一邊吹響牛角號。
低沉的號聲極具穿透力,森林中推進的大軍听到那像是來自悠遠的另一個世界的響聲皆渾身一陣。
「好啊,你們已經知道我了!是時候來一場決戰!」路德維希非但不緊張還沾沾自喜。他幻想著面對的會是結冰的易北河,持續多日的降雪使得十分相信河流封凍,這樣大軍立刻發動強襲,畢竟正義的大軍對于叛徒也野蠻人根本沒有談判的必要,那些卑鄙的敵人還不配。
易北河對岸,以逸待勞的聯軍打起萬分的精神。
他們首先看到一些白色的影子發了瘋似的狂奔,不斷跑還不斷吹號。
此乃羅斯斥候,他們如此狂奔實在躲避什麼怪物嗎?
須臾,當這些人踏上不滿積雪浮橋之際,突然從林中沖出數百鐵器。
騎兵的甲衣在熱烈的冬日陽光下極為閃耀刺眼,不過這些重騎兵顯然被眼前的景象震驚,追擊之勢戛然而止,它們在原地左右徘徊根本不願冒險進入浮橋。
留里克摘下墨鏡,眯起眼竭力想看清敵人的一些細節。
柳多夫精神有些緊張︰「此乃精銳重騎兵,他們的主力已經到了。你……打算如何?」
「我看到了,我軍有必要給他們一點禮物。」
「禮物?」柳多夫突然覺得留里克很幽默,「什麼禮物?總不會是派人劃船過去和他們戰斗?」
「是標槍。」
罷了,留里克立刻下令,旗語兵站在木制城牆上額外樹立的高台,面相浮在河面的大船下令。
命令只有一個——向出現的騎兵拋射一輪標槍。
留里克要的就是給冒進的敵人一個下馬威,如此己方士氣大振,恰恰也能激怒好戰的敵人指揮官。
現在,船舶駐守的戰士紛紛拉動扭力彈弓的卡銷,標槍紛紛騰空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