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羅貝爾意外的是即便自曝了身份,與會的這些諾曼貴族完全不提兩年前的戰爭。
諾曼貴族的話很直接,他們都在打听一件事——亞琛金銀如何。
「金子?新羅馬當然有很多的金子,前提是你們真的能打進去。不過,你們若真是這麼干了,那些貴族會對你們痛下殺手。」
羅貝爾忙著吃飯,還別說,低地的豌豆產量一直不過,把煮熟的豌豆當主食確實是奇妙的感覺,現在又配上一些烤魚肉滋味的確不錯。
他投其所好的描述引得大伙兒精神亢奮,他們集體有節奏地敲打桌子,將掠奪金銀的野心展示得淋灕盡致。
「黃金!」黑狐狠狠敲打桌子。
「吼!吼!」
眾人一陣後又集體敲桌。
「銀幣!」
「吼!吼!」
「女人!」
「吼!吼!」
「諸神保佑!我們必勝!」
「哇!」梅拉倫公爵比約恩干脆暴走站起,張牙舞爪伸出舌頭,像是能生吞獵物的狼。
貴族們癲狂地以諾斯語大吼大叫,甚至是過于年輕的阿斯卡德、雷格拉夫、腿疾的尹瓦爾,也如大人一起張牙舞爪。
羅貝爾甚至感覺深深恐懼,生怕這群狠人發狂自後將自己押走當祭蠻神的祭品。
晚宴有著狂暴的開始也有狂暴的結束,弄得羅貝爾很不喜歡這個地方,巴不得趕緊坐船離開。
歸來的戰士需要短時間的調整,其他的數量驚人的戰士也許時間再整頓一下內務。
藍狐給軍隊三天時間,而這三天也正是羅貝爾一家與即將南下圖爾的麥西亞王雷格拉夫、薩克森公爵大公子布魯諾好好了解的機會。
頂級貴族的內戰逼迫各地封臣站隊,羅貝爾對薩克森公爵家族並無仇恨,彼此激戰是奉命行事。
他一直強調這個,實為讓布魯諾安心。
根據藍狐調整後的新安排,會有十條長船南下圖爾。這里有著雷格拉夫與其衛隊、之身上船的布魯諾,六十人特別安排進來的羅斯軍士兵,其他的就盡是羅貝爾家的人員了。
那些不懂操縱長船的人要盡快學習,總計有近一百五十名諾曼戰士上船,說好听他們是使者侍衛,說不好听的他們可以瞬間化作匪徒。這些人全部听從麥西亞王雷格拉夫的調遣,隊伍里也有烏得勒支教區安排的隨行教士,如此作為令羅貝爾願意相信這部分諾曼人的一切行為都將得到節制。
羅貝爾現有扈從戰士合計七十人,他之前遣散掉了很多人,在科布倫茨拯救的五十個俘虜搖身一變有了全新身份。非常魔幻的是,被諾曼人殺得哭爹喊娘的他們竟然學著諾曼人的樣子奮力劃槳。不學也不行,畢竟這地方放眼望去全都是說著另一種語言的諾曼人。
很多人不由得私下里滴咕,對帝國的未來擔憂不已。
讓帝國見鬼去吧!洛泰爾大王不一定取得最終勝利。畢竟所有的貴族都想不到,會有巨量的諾曼軍隊在來茵河口盤踞,而這支大軍即將囂張得攻擊亞琛。
面對這樣的局勢,一介小兵當如何?也有人想要逃跑,哪怕是泅渡過河、徒步狂奔,也要盡快向南方貴族匯報這件事。
持有這樣想法的士兵竟被同僚狠狠扇了耳光。
理智的老兵振振有詞︰「去報信?誰會相信你這個逃兵?我們已經在科布倫茨死了,現在只有去圖爾才有新生機會。有一人逃跑就會牽連其他人,敢有逃跑者,我會殺了他。」
的確,就是因為羅斯人的不信任,自己有了新身份卻連切肉的小刀都不配擁有,想要再武裝只能在圖爾實行。
約定之日,早潮退去,來茵河入海口船只停得密密麻麻。
岸上,背負著武器、行囊的戰士更是人頭攢動,今日天氣還不錯,陽光照在士兵的鐵皮盔上,一大片區域都在強烈反光。
一支軍隊很講究後勤,與當今的歐洲實屬罕見。羅斯軍正是這樣的軍隊,當大軍一次又一次享有後勤物資充裕的好處後,在這方面格外用心。
粗麻布口袋人手一個,里面是麥子、豌豆,以及大量的魚肉干和烤熟的麥餅。
每名士兵為自己負責,行軍時啃食干糧,一旦有陸路休整時間便就地立下炊具烹煮麥子。
麻布口袋的兩側捆著卷起來的毯子,連圓盾也捆在背包上。士兵的身上叮叮當當掛著劍、斧、匕首,很多人又扛起他們的十字弓。
衣著最好、裝備最復雜的是羅斯精銳,他們兵力如何羅貝爾已經知曉。
還有大量甲衣外套白袍的,這就是所謂羅斯麾下的哥德堡軍,實為藍狐封地的軍隊。
而其他軍隊,他們的情況極為怪異,這些諾曼人居然穿著法蘭克的甲,他們如何得到的甲衣已經不言而喻。
羅貝爾本人已經不想再說什麼,他巴不得趕緊離開,也不想再與北方有多少瓜葛。
他的妻子艾德來德抱著孩子默不作聲上了船,安然坐下後隨手呼喚丈夫趕緊來。
站在岸上,羅貝爾已經不想在與藍狐說些什麼,尤其是現在,那群人明顯又在做祭祀的把戲。
「荒謬。」他啐了口唾沫搖搖頭跳上船。
該有的告別話語已經說完,藍狐等人本就與羅貝爾一家並非朋友,充其量羅貝爾只是能利用的工具罷了。
他與雷格拉夫、布魯諾以做過私人的告別,現在兩位年輕人即將離開。
換上一身染成淺綠色的布袍,這支諾曼軍的身份搖身一變都是麥西亞國王衛隊。深綠色是麥西亞王國的色調,彼時的麥西亞無法統一軍裝就只能在色調上下手。雷格拉夫在衣服上做文章,奈何布料染色的問題使得布袍揉洗幾次顏色就越來越淺了。
這些都沒問題,他現在掌握更多軍隊,膨脹到一百余人已經能支撐自己的貴族排面,接下來就以麥西亞王的身份去見圖爾伯爵。
可以說,南下的船隊雷格拉夫就是指揮者。年幼並非無知,想到自己的父親留里克這般年齡已經指揮作戰,或許超越父親太過于艱難,至少也要表現得像是真正的男人。
他的雙眼盯著那些正在河畔宰牛祭祀的人們,一樣的羅斯的老傳統,牲畜的血水流入海洋以祭祀諸神。
可是……
「啊,我和你們已經不一樣了。」雷格拉夫輕輕扭過頭,只見那隨行的教士輕輕閉著雙眼似乎是看到了「蠻族祭祀」眼不見心不煩,而起緊緊懷抱的巨大木頭十字架,現在已經成了雷格拉夫的精神寄托。
他已經找到了自己的歸屬,見得羅貝爾已經上船,就學著大人的模樣站起身一聲令下︰「把十字旗飄揚起來!把本王的旗幟飄揚起來!」
旗艦的唯一桅桿揚起一面特殊的旗幟,它被菘藍汁染成澹藍色,並在對角線出縫制黃根胡蘿卜汁染成的澹黃色布條。
如果說羅斯的船槳旗會被誤認為「聖安德烈十字」,雷格拉夫這次升起的真正的麥西亞旗幟,就是真的從「聖安德烈十字」找到的靈感。他倒是很高興,旗幟很像是羅斯卻完全不是,手下軍隊月兌胎自羅斯軍卻也不是。
遂在羅貝爾看來,一個年輕男孩正扶著船艏對著劃槳的大家吆五喝六,此子要麼是愚蠢要麼是真有野心。
「留里克的長子嗎?那個留里克多少歲就與女人有染?是個神人嗎?也許吧。也許這個小子也能做些奇跡,他打著麥西亞人的旗號總不會在圖爾搞破壞。」羅貝爾話壓在心里,面對妻子的擔憂便安撫幾句。
這支艦隊月兌離羅斯商鋪的港口,下一步正是沿著海岸線一路南下。那會是所有北方出身的人們完全陌生的海域,不過不要緊,憑著往昔的經驗,艦隊只要貼著海岸線模索就一定萬事大吉。
而令雷格拉夫非常自信的是自己手頭掌握著父親親自繪制的地圖,地圖繪制的略粗略,它實實在在標注了一個巨大的海角,所謂「布列塔尼」,只要船隊越過海角繼續沿著海岸線推進,進入盧瓦爾河的入海口就只是時間問題。甚至,還能進入正確的塞納河口直接沖擊巴黎。
所以這就是令羅貝爾不寒而栗的。
雷格拉夫年輕而有野心,可惜這樣的年紀很容易表現得愣頭青。他將地圖與羅貝爾分享,旋即引得對方震驚。
巴黎、香檳、布列塔尼、圖爾、南特、奧爾良、敦刻爾克……
羅貝爾不得不多想留里克和他的手下明明沒去過南部,究竟從哪里得到的信息,字母的拼寫上雖有些奇怪,甚至書寫上也很奇怪,他認得出也能拼寫這才恍然大悟。地圖被設定為上北下南很有羅斯人特色,羅貝爾對此已不足為奇。可如此珍重的地圖能輕易讓年幼的兒子拿著,留里克是真的不在乎嗎?
還是說,羅斯人早就把入侵南方地區編入計劃?
事情也不能單單這麼想,地圖上連塞納河都標注了,甭管位置對不對,有入海口,也有巴黎城,就以諾曼人的航海優勢,他們剛剛在科布倫茨大勝中王國軍隊,那可是十足的內陸地區,如果……
看看附近船只那些穿著淺綠色調衣服的劃槳者,他們是所謂的麥西亞王國衛隊,本質就是一大群諾曼人。如果他們的船只更多,穿著的都是縫合藍色條紋的白袍,直接走水路攻擊巴黎一定不是問題。
諾曼人可以做,我為何不可?如果借用他們的船,我借著圖爾的軍隊偷襲巴黎得到它,我的實力豈不是立刻恢復。
在絕境中羅貝爾有的不止是希望,還有野心,還有復仇的渴望。
他的復仇倒不是針對某一個人,而是這不公的世道。堂堂羅貝蒂尼家族到自己這一代淪落成喪家之犬真是豈有此理,再說自己的妻子一族一並在這次大規模內戰中吃虧甚多。他盯上了富裕的巴黎,幻想著得到它。難道這是不能完成的妄想嗎?不一定!
只要洛泰爾王戰敗,只要現在的巴黎伯爵于內戰中被殺,機會就有了。正所謂本來貴族們互相就沾親帶故,自己的妻子艾德來德與巴黎伯爵一家就是遠房親戚。內戰本就是親戚們打得頭破血流,卻為外戚繼承某地貴族頭餃和封地留下機會。
這一代巴黎伯爵的母親,是已故圖爾伯爵的表妹。如果該家族絕嗣,原則上自己的妻子就有一定的繼承可能。
哪怕只要有一絲可能性就行,便于事成之後的輿論宣傳以及與其他貴族的斡旋。
至于讓它成為可能,還有比戰爭更快捷的手段嗎?
畢竟,此身到了圖爾可不是要當富貴閑人的。
「你們離開了……」
藍狐不禁瞥一眼漸行漸遠的艦隊,眼神又轉移到眼前的祭品。
牛血殷紅了一片水域,牛肉又被一頓亂砍,最終牛肉牛骨一並扔到海中。
待命的戰士開始敲鼓,全軍的牛角號奮力吹響。
「我們走吧。」說罷,藍狐跳上了長船。
待命的士兵陸續上船,半擱淺的長船在河面越聚越多。
從武裝貨船上拋下的纜繩為長船接住,四條船拖曳一艘,有章法的開始排隊。
羅斯軍主力兩支精銳旗隊一千之眾,哥德堡伯國有兵八百,梅拉倫公國有兵五百,芬蘭伯國一並五百。還要加上海軍水手、陸路作戰的工程兵。
甚至丹麥王子尹瓦爾在鹿特斯塔德又吸引來一些留駐的丹麥漁民加入,兵力已然膨脹。
攻擊表面上攻擊亞琛的大軍兵力接近四千,實則已經超越了這個數。
出身各異的漁民往往不會主動加入某個勢力,他們就像是跟在獅群附近的鬣狗群,獅子吃肉,鬣狗還能順手吃點殘羹冷炙。
北方漁民自帶武器,借著討伐軍的勢力想好了趁機劫掠。甚至這里就混入了烏得勒支本地漁民。
劫掠分明是大罪,然所有罪責都可推給諾曼人,這種人裝扮成諾曼海盜的模樣,劃著自己的小漁船也加入浩浩蕩蕩的隊伍。
羅斯軍身披藍紋白袍,被拖曳的武裝貨船和風帆驅逐艦,其上除了裝運大量後勤物資,大量持弓弩的戰士待命戒備。
也只有諾曼大軍可用船只之利發動襲擊,而如今的他們武器裝備今非昔比,更有著一種絕妙的武器——地圖。
威武的羅斯軍帶頭推進,各方友軍緊緊跟隨。
寬達百米的馬斯河上盡是兩頭翹起的長船,各種花紋的圓盾搭在兩舷,巨大的船槳有節奏劃水。
馬斯河從未有過這般景象,也確實鮮有兩畔居民關注此事,因為居民像是消失一般。
馬斯河兩畔盡是低矮平底,其上是成團狀分布的樹林,以及規模巨大的灌木叢。
大軍像是進入無人之境,直到航行的第三天他們才看到第一座臨河村莊。
如此村子就像是諸神賜給聯軍的禮物,最高指揮藍狐毫不猶豫派兵武力偵查,順手劫些物資。
可是,這分明是個空村莊。不止是房舍沒了人煙,大量室內陳設積灰。周遭農田雜草從生,沿河的小碼頭破敗不堪且長滿青苔。沒有犬吠雞鳴,整個村子如同死寂。
他們都去哪兒了?
「莫非這些村民在畏懼些什麼,早早就搬走了?總不會因為以前我們做的事太過火?」
藍狐估計著兩年前羅斯軍針對弗蘭德斯伯國的大城市發動洗劫,當時的確造成區域恐慌來著。總不會這個偏遠的村莊獲悉消息也都搬走了吧?不見得。
一個廢棄的村莊正好作為大軍的落腳點。他們登陸後埋鍋做飯,關于此村為何空蕩蕩並無多少人關心,連續的航行弄得逆行劃槳的戰士渾身疲憊,干糧只是湊合,干硬的魚干磨損牙床口腔,如有機會大家還是喜歡吃燕麥和豌豆混住的新式湖湖粥。
倒是可以確定的是羅斯主導的聯軍的確航行在馬斯河上。
只要繼續前進,一旦發現一座大城、修道院高聳尖塔頂端的木十字架、一坐堅固的木橋,那就是初步作戰目標馬斯特里赫特。
據說目標距離來茵河口不是很遠,所有人願意相信大戰不出三天一定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