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爾代湖不只是一座湖泊,其周圍有著大大小小的湖,合起來成為極為龐大的湖泊群。
所有湖泊事實上都有水道進行連接,但遠行至此的羅斯人探險大軍對此地的地理水文尚在探索階段,並不能第一時間找到所有正確的水道。
唯有一條寬闊水道是母庸置疑的——姆斯塔河。
三條長船離開了瓦爾代湖,他們走來時的水道折返回姆斯塔河。
桅桿上高懸著羅斯旗幟,船上的人心情復雜。
一位壯年男子,在船只回到姆斯塔河後,他的眼神望向了東方。
「就像我們約定好的那樣,今年我們做一番大膽嘗試!看看上游還有什麼!兄弟們,我們走。」
發號施令都不是別人,正是已經三十三歲的阿里克。
就如他是大伯奧托那般,埃里克有著一頭金發,深邃眼眸下是湛藍的眼楮。
畢竟是堂兄弟,他的面容與留里克有很多相似性。
但他是「雙劍」阿里克,是勇敢無謂的阿里克!
左臂上好似趴臥一只蜈蚣,那是嚴重傷口被麻線縫合後最終得到的恐怖疤痕,它像勛章一般長在他的胳膊,以此證明阿里克十年前在哥特蘭島的豐功偉績。
就是在哥特蘭島,恰是他帶著五十個兄弟月兌離大部隊發動一場成功與失敗交織的武裝偵查。他有著極強的自信,哪怕是遭遇被圍攻的險境仍覺得自己能翻盤。
至于最後被哥特蘭軍隊追殺、逃亡得很狼狽,那也有成功逃亡的本領,再說最終決戰也報仇雪恥了。
如今,他依舊是那位起到帶頭作用的英雄男子。
雖說今年直奔瓦爾代湖以狩獵之名探險的人員超過一千人,再加上本地的皮革匠人、傳統斯拉夫人定居者,瓦爾代斯科耶市鎮的人口突然膨脹到三千人。
瓦爾代湖附近有更多構造曲折瑣碎的小型湖泊,此地森林極為茂密,其中大量獵人在游蕩,每隔幾天就有獵人家庭帶著獵物劃著船回到市鎮。
單純去打獵未免太過掉價了,身為國王的堂兄,阿里克雖說尚未表現出對爵位的迫切需求,他明白自己的孩子們定然要被國王弟弟賜予高級身份。
長子阿斯卡德已經帶著第一批混血羅斯人戰士奔向東方,這群崽子人生第一戰就是功伐昔日被所有北方人畏之如怪物的法蘭克人,主攻的還是其都城,年紀輕輕就能享有巨大榮譽,身為父親的阿里克何嘗不羨慕呢?
他有自己的主張,也習慣于自己所愛的生活方式。
這一次他帶著年僅七歲的小兒子吉爾,帶著一眾有意跟著自己探險的兄弟們繼續踏入姆斯塔河向上游奔去。
他如穿上所有的男女一樣,坐下來雙手握住木槳。
無論男女,這些羅斯人一如他們祖先那般整齊地坐好,唱著號子以完全一致的節奏操持木槳頂著水流向上游推進。
唯有年幼的孩子因根本不可能適應大人的劃槳節奏,年幼的吉爾雙手非常癢癢,奈何現在只能做看客了。
倒是這小子被分到了一個小任務。
吉爾雖小,他如小猴子般抱著長船桅桿一直怕了上去,最終騎在了頂端掛三角帆處的小橫桁。
「小子!把自己捆好避免掉下來!睜大你的眼楮,發現任何異常立刻告訴我。」劃槳的阿里克抬頭命令道。
「知道了爸爸。」
小男孩的語音頗為稚女敕,而他的視力也的確了得。
目前,姆斯塔河繼續橫穿茂密森林,這樣的環境下就算吉爾有著千里眼也只能看到近處之物,更何況這支小船隊進入了山區。
以瓦爾代湖開始,向著東方延伸的區域開始形成大面積的湖澤丘陵交織的環境,陷入此等境地的人們很容易會覺得世界無比廣大,旅途無比漫長乃至引起無聊。
並沒有人擔心迷失方向,船隊仍沿著姆斯塔河逆行,倘若大家懈怠了,大不了松開握船槳的雙手任由水流把自己一直推回尹爾門湖,推回自己的家——姆斯季斯克。
阿里克和其他人一樣逐漸陷入漫長航行的無聊,連續多日的劃槳好似在丘陵森林中不停打轉,中途他們還遭遇一場降雨,所有人在林地里避雨一時間天空雷聲震耳,好似雷神在震怒!
就在驚雷滾滾天山雷鳴中,船只被拖曳到岸上,人們躲在樹林下瑟瑟發抖。
直到這場暴躁的的雷陣雨結束……
雨過天晴,剛剛的降雨猶如一場噩夢,可它不會夢,因為姆斯塔河的水流速明顯變快了些。
阿里克不等大伙兒曬干自己的衣服,就急著跳上濕漉漉的船,帶著伙計們將里面的積水舀干後,恢復在喝上的逆行。
陽光暴曬與風吹,一身潮濕的衣服快速干燥,接著劃槳的人們又開始出海。
就連阿里克自己也不能免俗,他月兌掉襯里的麻布襯衫,亮出自己前胸金色的胸毛,乃至後背的毛發與其上猙獰刺青。
他還是那位充滿斗志的男人,可他的勇氣與耐力並非所有人都擁有的,尤其是隊伍里隨行的婦女,她們雖不好意思表現得怨聲載道,漫長航行對身體的摧殘也愈發明顯。
沒有人知道現在隊伍在何方,唯有一個名叫卡努泰特的書吏帶著紙張與羽毛筆書寫航行日志,奈何比較糟心的是他寫好的手稿卻在最新發生的大雨從不甚浸了水。樺樹皮為原料的紙張對水浸有一定抗性,奈何油墨的抗性就差太多了。
只要隊伍一靠岸扎營,卡努泰特(ka)就急忙圍著篝火整理自己倒霉的手稿。
阿里克就在這個年輕人身邊坐著,默默看著這個毫無作戰能力、卻被留里克頗為重視的男子的作為。
「你可要好好整理文件,可要把我的豐功偉績都記好。嘿嘿,我可是英雄。」
阿里克帶著半戲謔的態度說上一些,卡努泰特也以敷衍的口氣回應。其心思全在重新謄抄文件上,將字跡斑駁的紙張整理後,重新在空白紙張書寫新文件,吃了一次虧後,這次他將寫好的文件特地用皮革包起來,最後用麻繩系好,因為至少拔掉了所有毛的鹿皮是防水的。
阿里克無意和書吏多言,再說自己向東方繼續探險的主張招來的都是些志願者家庭,這個書吏一樣是本著為國王立功的態度執意要加入,那就只好吸收進來,哪怕這個卡努泰特居然連劃船的本事都沒有,就這樣居然還配擁有老羅斯血統。
其實無人敢說卡努泰特這種書吏是廢物,此人年輕卻是直接向國王留里克本人負責,出于理應選擇,還是不要得罪這號人物。
可是連續一周的航行,三條長船依舊在丘陵地帶中兜圈子。大家在不斷消耗谷物與肉干,如今所有人不得不就在開始宿營後去附近森林射殺些鳥類、野兔、土撥鼠,或是找到小池塘釣魚以此充饑。
隊伍里的男男女女快要一百人了,僅靠一些小獵物的肉食還能堅持多久?
短期,人們希望用十字弓直接射殺熊,這樣能小賺一筆熊皮和熊首,割下的大量熊肉雖說口味非常剛烈,富含油脂的肉烤熟後可以快速解決大伙兒的饑餓問題。
隊伍中終于有人開始質疑這場冒險的意義。
吉爾依偎在父親身邊,小男孩對寫寫畫畫的卡努泰特哥哥很好奇,他調皮得撩撥一下就被驅趕,索性又回到父親身邊無聊地用他稚女敕的乳牙啃食堅硬的咸魚肉干。
隊伍里的干糧盡是這種自古以來的魚肉干,它很考驗人的咬合力,于是長久航行的人因時常要吃這種堅硬食物,一個個都練就了大腮幫子,黃金般的頭發與胡須包裹的是一張「國字臉」。
阿里克本人大有這的發展趨勢,也因為年齡逐漸增長,他不可避免有了一點肚腩,稜角分明的臉現在也有一點圓潤。
也許今日又如往日那般平安無事,大伙兒休息一宿又可以前進。
但十多個男人組成小團體,一臉嚴肅地走近圍著篝火躺倒小憩的阿里克身邊。
覺察到一場的吉爾急忙推搡父親,听著耳畔的嘈雜,阿里克勃然坐騎,右手也近乎于本能地握緊劍柄。
眾人一看阿里克如此反應過激,一時間紛紛後退一步。
為首一人好言相勸︰「別緊張。阿里克,兄弟們只是想和你聊聊。」
「和我聊聊?賽德雷克,我的兄弟!」他直呼說話者之名︰「你可是帶著家人自告奮勇來的,肯定現實告訴我打算回去了。」
說話者定了定神,謹慎地咽下唾沫︰「是的。至少過去了十天了!我們現在哪里?只有神知道!我們究竟要去哪里?也只有神知道。」
「可你不是神!」阿里克直接反駁,「別忘了我們的書吏卡努泰特,他可是每天都寫記錄,從我們出發到現在才過去九天而已,哪里有十天?」
「可這有什麼區別麼?到現在我們找到什麼了?不求金銀,可我們連大動物的皮都沒剝到,現在吃的越來越少,我們還將如何?繼續向上游前進?」
「你問得好?」阿里克一拍大腿站起來,他看看陸續圍過來的人們,一把先將吉爾拉到身後,昂起頭顱扯著嗓子喊道︰「我知道你們很疲憊!我又何嘗不是?這樣吧,你們想走的現在就可以走。可我是絕對不走的!我不會甘于平靜無聊的日子,不會為了獲取一些珍惜毛皮就放棄偉大的探險。」
「那你到底圖個什麼?僅僅是找尋姆斯塔河的水源地?」剛剛的說話者、名叫賽德雷克的隸屬于第一旗隊的、純粹老羅斯部族出身的老戰士直白問道。
賽德雷克也是在為所有人提問,大伙對繼續航行下去的意義產生巨大質疑。
「至少我們國王的預言一定成真!早晚有一天我們會發現伏爾加河。你們不要質疑國王,否則就是質疑奧丁與諸神。只有神知道我們未來的探險會抵達那里,可既然因為是神知道,諸神早就給了我們暗示。這就好似挖礦,黃金就在岩石中,也許再堅持幾下即能找到金子,切莫不要接近勝利時撤退啊!」
阿里克並不是最強王者,不能能靠著三寸不爛之舌說服開始面臨斷糧風險的探險隊繼續拼命。
他們說的話也在理,們心自問就算發現了姆斯塔河水源地,之後又能如何呢?也許只是進入一片空曠無人區罷了,除非當地有著大量的獸類、漁獲資源,乃至是有露天的金礦。
甚至一瞬間,阿里克也打起了退堂鼓。終究意志力戰勝了那一絲突然萌生的怯懦,其他人可以打退堂鼓,自己可千萬不能退呀。
面對不依不饒非要討個說法的朋友們,阿里克索性道︰「不願意繼續航行的就撤吧!我本也沒強求你們跟進,既然覺得得不到更多利益就回到瓦爾代湖,你們和另外數百獵人爭奪獸皮吧。我明日還要前進,願意跟著我走的,我不能許諾你們一定能發財,至少我不會退卻,就是餓死、累死我也要堅持到最後!」
他的態度非常堅決好似一頭 牛,他的話也以激將法般的方式迫使一些人出于榮譽考慮不得不留下來。
但在第二天還是有兩條長船選擇離開。
隨行人員頓時少了近七成,既然已經放開豪言不阻撓他們離去,阿里克也只能在一眾遺憾悲哀的氣氛中目送他們被姆斯塔河的流水靜靜推向下游……
「他們離開了。你真的願意去拼命?」站在阿里克身邊的年輕人不是別人,正是被稱之為毫無戰斗能力的卡努泰特之口。
「你?真是諷刺。」阿里克輕輕勾下頭好一陣苦笑,「戰士選擇了撤退,而作為書吏的你居然願意跟著我繼續干。」
「沒什麼,我只是一個書吏,我是為了國王而活。我的父親早就戰死,我吃著國王給的伙食過了這麼多年,所學知識也他從諸神那里得到並賜予我的。國王令我探查東方世界,拼了命我也要盡量為國王做事。」
年輕人很有覺悟,頓時阿里克覺得自己愚蠢地輕視了他。
「現在就剩下一條船了。」阿里克再慨嘆︰「我以尋找水源地的心態探險,只有神知道今年我是否能成功。我不知道還會漂到哪里,至少那些撤離的人們會告知其他人,勇敢的阿里克已經沖向無盡的東方。」
「是啊。如果我們能倒找傳說中伏爾加河的河道,我們就是英雄。我能為國王做出這種貢獻,一生也值了。」
所謂膽小鬼已經撤退,精簡後的人員都是有著堅硬如鐵的心,怕是大伙兒都有著不成功便成仁的態度,人員數縮減之後反而更便于阿里克帶隊。
他不禁想到了十年前,彼時自己就帶著區區五十個兄弟就敢在危機四伏的哥特蘭島武裝探險,再看看現在所謂面臨的風險,豈有當年的十分之一?
他們合理將唯一的長船推到河里,加上年僅七歲的吉爾,繼續探險的羅斯人就剩下區區二十五人。
他們仍對自己的地理位置毫無認知,倒是能通過「黑科技」的水浮法指南針確定方向,而這堪稱神跡般的作為就被凡人掌握,大家可以自我安慰——我們其實仍被諸神祝福著。
阿里克可以人密林河道中確定東南西北,然姆斯塔河仍不知延伸到何處。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每天都航行著頗遠的距離,就是要趁著夏日的超長白晝時間與溫暖事宜的溫度,把握住時間窗口期爭取找到姆斯塔河水源地。
已經無需鼓勵的話語,有的只是無言的堅持。
大家開始變得一言不發,船只仍在丘陵谷地中的河流中逆行。他們已經注意到河道變得狹窄,河床也逐漸變淺,此乃很好的暗示所謂船隊很可能快到水源地了。
不過,它的源頭是一片泥沼,還是一片丘陵中的小湖呢?
終于,阿里克找到了姆斯塔河的源頭——一片曲折的湖泊。
當大家發現湖泊之際並沒有認為它就是真正的水源地,阿里克並無興奮,眾人大抵如此,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們帶著的漁具終于派上了用場。一些再常見不過的歐鱸被捕撈,人們就在較為空曠的湖畔搭建臨時營地生活烤魚肉。
湖泊立刻有了名字,所謂姆斯塔湖。
然而,這不是湖泊的絕對。
阿里克一行並沒有掉以輕心,他們仍在探尋湖泊的最終源頭,終于抵達姆斯塔湖的最南端,恰是在這里他們傻了眼。
因為在姆斯塔湖南岸的西南方向,視野穿越一片缺乏植被的泥淖沼澤,不遠處的世界波光粼粼,那里居然存在一座看起來更大的湖泊!
還在等什麼?即便沒有明確水道,即便所有人必須腳踩泥淖強行將船拖曳到不遠處的大湖繼續探險,阿里克義無反顧地帶著兄弟們這麼做了,乃至自己的小兒子吉爾那稚女敕的腳丫也深深踩在泥巴中以微薄之力與大人一道推船。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是第一批站在整個瓦爾代高地分水嶺之地的羅斯人。
何為分水嶺?
就是這片泥淖,它分割了兩個世界。
泥淖之北是姆斯塔湖,船只最終能沿著河流不間斷漂流到波羅的海。
泥淖之南是還沒有名字(實際就是上沃洛茨克湖),有多條河注入這座丘陵高地中的湖泊,而它有一條極為關鍵的、也是唯一的出口——特維爾河。
特維爾河,它是伏爾加河上游段極為重要的支流。同樣,莫斯科河之河水注入伏爾加河的位置,與特維爾河注入爾加河的位置,在地理上很近。
不錯,阿里克事實上已經站在了伏爾加河上游水源地之一的湖泊,一片全新世界已經向他敞開,他可以自稱找到了伏爾加河的源頭。
但沒有人意識到這一點,阿里克仍覺得自己應該只是找到了姆斯塔河真正的源頭,所有堅持到此的人們自覺曠日持久的堅持終于迎來勝利,他們找到了了水源地,因毅力緊繃的精神突然松懈下來,人們終于得以享受一絲安寧。
廣袤的世界盡顯突然闖入大湖中的羅斯人之渺小,人們不禁畏懼于這種空曠感帶來的恐懼,即便是阿里克也倍感不適。
因為,大家距離家園已經太遠,是時候考慮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