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
李惠雙眼通紅,一拳捶在桌子上,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桌後的李昂,「不是說鏈霉素的治愈率能有九成麼?!」
「我不知道。」
李昂沉默良久,說道︰「可能是她現在並發的心疾,可能是她小時候吃的那些藥草,和鏈霉素起了沖突」
李惠沙啞道︰「你是天下最好的醫師,怎麼會不知道?」
「醫師不是神。」
李昂 地抬起頭,一字一句道。
「」
李惠緊咬牙關,平緩了下呼吸,緩慢道︰「我通知了阿耶阿娘這里的狀況,待會兒皇宮供奉會來把她接回長安。」
李昂沉默地站起來,推門而出,步履沉重地穿過走廊,來到臨時布置好隔離、通風措施的病房前。
他掀開門簾,來到李樂菱床邊坐下。
僅過了一天,少女的病情再次惡化。
她的臉龐嘴唇蒼白,手腳表面結著腫塊,手掌掌心有著紫紅色結節——這是Osler結節,由感染性心內膜炎的栓塞癥狀引起。
「你來了。」
李樂菱見李昂盯著她紫紅色的手掌,悄悄將手縮回到了被子里,輕聲道︰「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丑?」
「怎麼會?」
李昂微微一笑,「你什麼時候都好看。」
「噗嗤。」
李樂菱笑了出來,「雖然知道是安慰,不過听到還是挺開心的。」
她漸漸平復笑意,靜靜凝視著那塊被細線系著、掛在床頭的玉墜。
李昂也沉默下來,順著李樂菱的視線,看著那塊隨著涼風符風勢,來回旋轉的白玉玉墜。
「李昂。」
「嗯?」
「我喜歡你。」
房間里安靜下來,只剩下涼風符規律的吹風聲。
「我知道。」
李昂視線回望著少女的眼眸,目光柔和。
「那你,」
李樂菱將頭偏過來,輕聲問道,「喜歡我麼?」
「」
李昂停頓了一下,腦海中的記憶宮殿自行展開,過往的一幕幕畫面浮現于眼前。
那年學宮入學考的復試結束,從考場中走出的自己,意氣風發,登上酒樓,見到了臉上戴著輕紗的少女。
從此相遇,相知,相伴。
李昂總覺得,自己其實並不是一個感情充沛的人。
這麼久以來,他始終想不明白為什麼是自己覺醒異界記憶。那些記憶,既讓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也讓他和這個世界,有種強烈的疏離感。
他難以適應世人的觀念,憤怒于此世的不公不義,哀嘆于百姓的愚昧迷信。
他可以像普通學子一樣,和朋友們聊天閑談,吐槽考試作業,
但即便是親朋好友,乃至最親近的柴柴,也無法知曉李昂思想與現世摩擦產生的孤獨,與痛苦。
正是這份孤獨痛苦,讓李昂有種類似于自我毀滅的傾向。
他如苦行僧一般,從不參加朋友邀請的各種宴會,只要一有時間,他就會撰寫理學文章,編寫醫學典籍,試圖將這個世界盡可能改造成他所熟悉的模樣。以減少自己心中的迷惘。
世人都說,李小郎君大公無私,
只有自己知道,他才是最自私的那個人。
他明白少女的心意,但也覺得,這樣的自己,並不能給出對應的回答,並不配回應對方的情感。
直到,現在。
回憶畫面悄然落幕,停留在少女摘下口罩,說出「我相信李昂,從最初遇見他開始,到現在,再到以後,未來。我會一直一直相信他」的那個瞬間。
「我喜歡你。」
李昂認真道。
房間里的涼風符還在規律地吹著風,窗外傳來悠遠的昊天鐘聲,隱約間,還能听見極遠方靈氣機車的汽笛。
少女眉梢揚起,沒有說什麼,
像是小貓一樣,縮進被子里,下半張臉也被被子遮擋——但彎起的眉梢和帶笑的眼角,說明了她此刻的心情。
「謝謝。」
隔著被子,傳來李樂菱蚊子般的囁嚅聲,「這樣就夠啦。」
「不夠哦。」
李昂微微一笑,將手伸進被子,握住了李樂菱那紫紅色的手掌,站起身,摘下了口罩。
然後,俯身,將被子稍稍下拉,吻向少女蒼白的嘴唇。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陷入停滯,
李昂的手掌延伸出無數墨色絲線,悄然鑽入少女的掌心,如同橋梁一般連接著彼此。
不止是手掌,李昂的頭發垂落下來,隱藏在其中的墨絲,刺入了少女的後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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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樂菱的眼楮漸漸困倦眯起,臉上殘留的驚訝表情慢慢消退。
「抱歉。」
嘴唇分開,李昂凝視著睡過去的少女,輕聲道︰「我想,再自作主張一回。」
伴隨著他的話語,大量墨色絲線從他的 背、胸膛中蔓延而出,刺入了李樂菱的周身。
穿過皮膚,鑽入肌肉,于血管中穿梭蔓延。
如同當初侵蝕李昂一樣,墨絲也匯集合流,纏繞在了李樂菱的 椎周圍,並以 椎為中心,向著四周擴散。
李昂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蒼白下去。
李樂菱的身體狀況糟糕到了極點,鼠疫,心肌炎,心內膜炎,心包積液,
並且因為小時候吃了太多強行續命的仙草仙藥,藥物治療效果極差,幾乎不存在依靠醫學手段治愈的可能性。
唯一的辦法,就是將一部分的墨絲,分給她。
「呃啊——」
李昂伸手按住自己的劇烈跳動的心髒,他自己的身軀也早就殘破不堪,全靠墨絲維系。
此刻要將大量絲線,包括更貼近本源的暗金色墨絲分給李樂菱,就好像抽掉了他體內一半的血液、 髓。
砰!
李昂伸手用力抓住床沿,讓自己勉強站穩,目光堅毅地看著許多縷暗金色絲線,從自己胸口中延伸而出,鑽入了李樂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