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迪趁著鋼琴被其他人吸引了注意力閃身到鋼琴的身後。
同樣專精火屬性魔法的蘭迪高舉雙手,凝聚出巨型的火球。
既然鋼琴恢復這麼快,那就只能拼著一擊重創他,連帶著他囤積的血肉一起焚燒,讓他再無恢復的可能。
「蠢貨,快跑!」
素那法意識到了蘭迪的想法,急忙大喊。
吉爾巴托斯更是將速度提升到了極致,只為搶先給漂浮在半空的蘭迪釋放風盾與風之庇護。
蘭迪不明白他們為什麼要阻止自己,鋼琴現在背對著自己,而且距離自己十幾米,他拿什麼威脅…
鋼琴身後的眼楮捕捉到了威脅,血肉一陣蠕動,大量的觸手從脊背中伸出。
這些觸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長,穿越風和雪,瞬息來到蘭迪的身前。
吉爾巴托斯的風盾為蘭迪擋下了第一發致命攻擊,然而在源源不斷冒出來的觸手猛擊之下,風盾破碎。
此時蘭迪再萌生退意已經來不及了,黑色的大網纏繞上他的四肢,輕而易舉地就撕碎了他的雙腿。
「你也別想活著!」自知凶多吉少的蘭迪發了狂,在被鋼琴的觸手扯斷雙手前,他控制著涌動在指尖的魔力,將半個鋼琴腦袋大小的火球砸了下去。
六階魔法師的拼死一擊,鋼琴無法躲避,他似乎也不打算躲避,而是原地站定,搶在火球落地之前繼續伸長觸手,將蘭迪徹底分食干淨。
如同太陽從天穹墜下,爆炸的氣浪融化了周圍的積雪,也將鋼琴囤積在腿部,用來補充狀態的血肉蒸發殆盡。
朦朧的霧氣中,被高溫氣浪逼得連連後退的塞列爾六階已經無心悲痛于蘭迪的隕落,他們現在只關心一件事。
鋼琴怎麼樣了?
白霧中,鋼琴破碎的輪廓浮現。
羅沓來不及說一句「有效」,也來不及興奮地呼喚大家一起上,完成補刀,觀看著皮影戲便讓他們臉上再無一絲血色。
腦袋碎裂,大腿斷裂,身軀上無數破洞,鋼琴這個破破爛爛的洋女圭女圭像是被一名絕世裁縫匠眷顧了,在幾秒內,巨大的窟窿被一點點填滿;裂開的頭顱快速地貼合在一塊,完好如初;斷掉的三條大腿再度生長,並且生長出了第四條腿。
鋼琴的恢復速度比之前更快。
「這怎麼可能…蘭迪的火球已經讓他腳底下沒有血肉了,他也吃不到遠處的…」向來冷靜的吉爾巴托斯踉蹌著後退。
「不只是血肉…魔法師死後從身體這個容器中逃散的魔力也是他的食物嗎?」歐爾庫斯強忍著恐懼理性地分析了鋼琴的又一個力量。
想到此,歐爾庫斯忽然戰栗不已。
和人一樣,越美味的東西,越能讓他們有進食的。
在品嘗了高階魔法師身體,魔力的鋼琴眼里,尋常血肉完全可以先放一邊了。
「水牢!」
素那法傾盡全身魔力釋放,在鋼琴途徑的雪地上生成了一個範圍巨大的結界。
無數的水元素從雪花中鑽出,化作一道道鎖鏈,纏繞在鋼琴的粗壯的三條腿上。
將水元素轉化為冰元素之後,素那法又用最後的魔力在鋼琴的頭頂生成了一枚尖銳的冰錐,精準地刺進鋼琴的頭顱。
一直以來被攻擊一聲不吭的鋼琴發出了刺耳的嘯叫聲。
有效,但是素那法毫無喜悅的表情,只有震驚。
這是六階魔法啊,素那法足足用了半分鐘進行準備,傾盡全力才釋放出來的。
同等實力的魔法師被困在其中,遭遇水牢和冰錐的突然襲擊,大多沒有幸存的可能,可是鋼琴竟然在吃痛後不斷地咆哮,鎖死他大腿的鎖鏈竟然連續被掙月兌,如果不是伊扎雷比和吉爾巴托斯同樣釋放了火屬性和雷屬性的高階魔法,炸得鋼琴踉蹌後退,他恐怕已經要用蠻力錘擊水牢結界,月兌困而出了。
「白眼,你不是說這個家伙是召喚物嗎,難道沒有時間限制嗎,還有,為什麼找不到他的召喚師!」素那法強忍著魔力枯竭的眩暈,對著歐爾庫斯大喊。
此時的她已經顧不上禮貌,直呼了歐爾庫斯那個帶有歧視意味的別稱。
「惡魔,怪物,瘋子,你會被詛咒的!」
眼見肯尼薩被啃食成一副骨架,蘭迪被分食殆盡,羅沓已經無法抑制內心的恐懼,只能通過辱罵召喚出鋼琴的召喚師來緩解內心的不安。
听見素那法的話,他也望向了歐爾庫斯︰「解決召喚師就能解決召喚物,對不對?」
像是重新燃起希望的羅沓抬起頭,然而看見血流成河的駐地,他突然想起了什麼,神色頹靡。
想也知道,召喚師一定躲在極為安全的地方,藍水的殘兵絕對死死地在守護著他。
面對一堆會拼命的人,哪怕他們是六階魔法師,也只會被群毆至死。
從被燒焦的土地上打掃出一些零星地血肉進食之後,鋼琴再度恢復了狀態,被困在水牢之中遭受冰錐襲擊的他嘯叫不斷,凶戾之氣壓得素那法等人喘不過氣。
進食的一浪高過一浪,品嘗過肯尼薩和蘭迪之後,鋼琴迫不及待地想要品鑒強者的血肉,于身軀表面生長出的一朵朵小「海葵」不斷地分泌出白色的黏液,那是饑渴萬分的鋼琴流下的口水。
「醒醒吧,我們輸了。」
歐爾庫斯戳穿了同伴們停留在此,不退不進的最大原因——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
頃刻之間,戰場局勢完全逆轉。
即便他們被藍水十分搞笑,惡心的金汁炸彈打得猝不及防,留下了「臭名」。
即便會被摩斯塔納諸族恥笑,但是他們依舊攻破了藍水的北,東二城,消滅了近三萬的藍水士兵,而自己損失不過三千余人。
這個戰損比足以令塞列爾各戰線士氣高漲,令國內的民眾振臂歡呼。
不久之前他們已經佔領了西城城牆,攻進了南城城內,炮火壓得藍水聯軍無法呼吸,反攻無法集結,只能被動地被他們無情地掃蕩,不給機會的抱團推進,一點點從城內抹除。
他們本該站在藍水城廢墟上喝慶功酒,將殘黨屠滅,向陛下上奏捷報。
他們本該成為那個為帝國一雪恥辱的英雄。
他們本該沐浴在榮光中回返。
然而,事情變了。
這座城里有著一個能召喚出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召喚物的召喚師。
他並不強大,至少歐爾庫斯確信他的魔力連四階都算不上。
然而就是這麼一個人,竟然召喚出了能夠吞食六階的召喚物,並且眾人聯手也只能在他近乎無敵的回復速度面前折戟。
除非能夠將他儲存在口器中的血肉徹底消耗一空,除非能釋放出直接將他抹殺的強大魔法,否則他們只會被這個召喚物拼到魔力枯竭,體力不支。
沒人能夠保證遠處虎視眈眈,且對自己有著刻骨仇恨的藍水聯軍不會追擊。
就算拼死了召喚物,被夜水等高階魔法師追上,他們也只會淪落為任人宰割的魚。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們就算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消滅了這個召喚物…值得嗎?
他只是召喚物啊!
歐爾庫斯的話擊潰了所有人的心理防線,也是在這時,鋼琴突破了水牢,戾氣沖天的他,來了!
「為我爭取一點時間!」恢復了一點魔力的素那法掙扎著站起,「我們不能這麼退,士兵還沒跑遠,要是被他一路追趕,只會全軍覆沒,我們也會有性命之憂!」
「你想做什麼?」羅沓問。
關鍵時刻,六階互相間的立場不和全都消弭了,見到肯尼薩和蘭迪相繼死去的他們只想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
「賭一把!」
素那法抽出家族賜予匕首,在被魔力喚醒後,銹跡般般的匕首上流淌著淡淡的輝光,密集的魔法紋路開始閃爍。
趁著鋼琴被其他六階吸引注意力時,素那法大喝一聲,朝著鋼琴的腰間擲出了匕首。
鋼琴背後的眼楮注意到了異樣,脊背上的血肉又是一陣蠕動,大量的觸手編織成一張巨網罩向還在飛行途中的匕首。
匕首上的魔法紋路于此時光芒大盛,伴隨著耀眼的光,磅礡的氣勢一瞬擴散。
試圖纏繞匕首的觸手頃刻間消融,化為虛無。
鋼琴被光幕籠罩,渾身血肉快速地腐爛,融化。
歐爾庫斯驚呆了,他萬萬沒想到素那法竟然帶著她們家族的傳家之寶,吞光之刃。
這把匕首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塞列爾還在佐列高斯的時代,當時蘭迪家一位出色的魔法師出外游學,並參與了一場梅拉大陸的戰爭。
心懷熱血的蘭迪家先祖參與其中,並最終得到了一條瀕死的,研究光魔法的巨龍給予的禮物。
據說這把鐫刻著龍族特殊魔法紋路的匕首能夠以光魔法溫養,並最終釋放出紋路上鐫刻的高階魔法。
再強大的武器也會因為保養不當逐漸失去力量,佐列高斯的工匠無法理解龍族的魔法,使得屯光之刃上方的魔法紋路愈發黯淡,伴隨著使用次數的增多,紋路徹底消失只是時間問題。
這時候沒人會指責素那法將此等利器藏到此刻再拿出來了,畢竟這等脆弱的傳家寶,若非自己身陷絕境,連皇帝陛下都不好意思讓素那法捐獻出來使用。
「跑,吞光之刃造成的腐蝕性傷害能暫時遲緩他的血肉愈合,但是沒辦法擊殺他…」素那法控制著插入鋼琴體內的吞光之刃返回自己手中,隨即便噗通一聲跪倒下去。
吉爾巴托斯抱起素那法,看向遠處的鋼琴。
和素那法說的一樣,吞光之刃的腐蝕性光魔法不斷地灼燒,打斷了鋼琴一次又一次地恢復。
「真的是,怪物…」吉爾巴托斯毫不猶豫,轉身便跑。
不斷咆哮的鋼琴聲音里感受不到痛苦,有的只是赤果果的饑渴。
這些聲音壓垮了他們最後的一絲幻想,塞列爾帝國的六階們,紛紛隱沒于呼嘯的寒風中。
他們沒有收斂還未被吞噬的帝國將士骸骨,沒有將帝國丟棄在駐地的大量裝備集中焚毀。
塞列爾的殘軍,在寒冷的冬日中,帶著已經被驚駭到麻木的腦子,目光空洞地向北方行軍。
吞光之刃效果消失後,恢復狀態的的鋼琴癲狂地向前追逐了一段距離,最終在無法抑制的饑餓感驅使下,開始回頭掃蕩還未被伊扎雷比焚燒的食物。
藍水城牆上,看著塞列爾軍隊落荒而逃的藍水聯軍沒有慶祝,沒有歡呼,他們喉嚨里有一種情緒在堵著,想要釋放出來,卻又不敢。
那如同山岳般的怪物依舊在戰場上掃蕩,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任何一份食物,仔仔細細地清理著地面。
路禹被腦海中的聲音折磨得看任何東西都有了重影,若非找到一個廢墟中被砸暈過去的倒霉狼人攙扶,他真的走不動路了。
那些細碎的聲音與淒慘的嚎叫,哀鳴聲交織在一塊,此起彼伏,不斷地在路禹的腦海中對壘。
路禹听不清那些聲音,每個聲音都如同蚊吶一般,不斷地回響。
「路禹,你怎麼了,路禹!」
夜水的聲音讓仍在觀察鋼琴的藍水聯軍全都扭過了頭,望向這個親手釋放出魔神的人類。
「不要搖我,我很難受,真的…很難受。」路禹說,「帶我去能看到召喚物的地方。」
攙扶的人變成了夜水,周邊的狼人,精靈,蘑菇人紛紛讓出一條路。
他們不知道應該流露出什麼樣的表情,又該對路禹說些什麼。
鋼琴的肆虐讓他們震怖。
路禹的力挽狂瀾讓他們又敬又畏。
擊退塞列爾,他們應該喜悅。
然而如此復雜的情緒不斷地交織,配合上遠方的鋼琴,他們腦袋也如同那些踏上回家路的塞列爾士卒一樣,麻木了。
登上殘缺的城牆,看著遠方仍在活動的鋼琴,路禹沒有一絲一毫的喜悅。
就在感受到歐爾庫斯帶給自己的沖動遠離之後,路禹就已經知道塞列爾撤退了。
他嘗試驅散鋼琴…但是沒有回應。
路禹對著鋼琴所在的方向,再度伸出手。
「契約結束!」
沒有響應,鋼琴無動于衷。
不僅如此,鋼琴在路禹下達命令之後竟然緩緩地轉過了頭,望著藍水城內密集的人群,再度流出了口水。
鋼琴開始奔跑,沖向更為新鮮的血肉!
起初夜水還以為這是路禹下令讓鋼琴過來,但是在看到路禹臉上震驚的表情之後,她慌了。
「快跑!」
夜水沒頭沒尾的警告沒有讓在場的眾人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鋼琴越來越近。
失去夜水的攙扶,路禹趴在城牆上,身子一陣抽搐。
太吵了,真的太吵了!
伴隨著鋼琴越靠越近,他終于听見了那些細如蚊吶的聲音是什麼。
被鋼琴吞食的塞列爾士卒臨死前的余音全都在這里交織,他們的憤怒,不甘,還有恐懼,都在一點點地浸透路禹的心緒。
「鋼琴,你是故意的對吧!」路禹抬起了頭,正對上鋼琴的那堆眼珠子。
鋼琴眼楮微眯,表情與吞食大量食物之後一致。
他是那麼地得意。
能夠污染食物的心智,自然也就能夠影響召喚師,無非是難易程度的差別。
「你以為這樣就能無視我的命令,吞食更多的生命?」
路禹一點點挺直腰板,大汗淋灕的他直視已經來到藍水城前,氣勢逼人的鋼琴。
怡然不懼。
「是了,翅膀硬了,比我強大,強行阻斷了我的驅散,甚至還想著影響我的思緒,避免我繼續驅散。」
也許是看在路禹是召喚師的面子上,鋼琴減速了,來到城牆不遠處後停了下來,眼楮中的目光充滿了戲謔。
路禹腦海中的聲音愈發的嘈雜,一個個慘死的塞列爾士卒在嚎叫著,向路禹索命。
根本無法調動起魔力的路禹只能看著鋼琴一步步靠近城牆,向藍水聯軍下手。
「如果真的覺得這樣子做就能讓我倒下,屈服,那你就錯了。」路禹咬破嘴唇,利用痛覺暫時驅散掉那些連綿不斷傳來的索命之聲。
路禹拿出隨身攜帶的小刀,抵住自己的心髒。
鋼琴停下了前進的腳步,那些滿是戲謔之色的眼珠子倒映出了路禹臉上自信的笑容。
鋼琴恐懼了。
「我是召喚師,而你…只是我的造物,區區造物也想犯上!」
「我能讓你來到這個世界,也能讓你消失!」
路禹腦海里的雜音瞬間變小,抓住這個空檔,路禹對著鋼琴抬起手,怒視這他︰「契約結束。」
「給我,退散!」
鋼琴在發動了反擊,路禹的腦海中響起巨聲,炸得他頭疼欲裂。
就在鋼琴打算強行將路禹變成一個無限提供契約,讓他穩定存續的無意識傀儡時,他身體的血肉開始腐爛,凝聚在血肉中的魔力也隨之逸散。
鋼琴不斷地咆哮,憤怒地捂住潰爛的血肉,試圖阻止力量消散,但是卻沒有用。
驅散的力量還沒有正式生效,為什麼自己的力量會消失?
已經誕生了基礎意識的鋼琴想不明白。
黑色的漩渦浮現于他的身前,這個除了路禹無人能看到的洞口開始撕扯他剩下的身軀,讓他的力量飛速消散。
被鋼琴殊死一搏的巨聲轟得近乎失去意識的路禹頑強地撐到了驅散執行,他看著鋼琴逐漸縮水的身子,笑了。
他看見了浮現于鋼琴四周,密密麻麻的光點。
在召喚鋼琴時,他也曾看到過,但是那時的他不知道這些到底是什麼。
現在他懂了。
「還不明白嗎…你被我創作而出,由藍水英靈們的血肉塑造出了最初的身軀…」
「你的力量不只源于塞列爾的士卒,還有那些被你吞噬,成為你一部分,誕生于這片土地上的英雄們。」
鋼琴嚎啕大哭,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希望扮可憐獲得大人的原諒,然而這已經無法阻止他的身體逐漸恢復成了最初的模樣。
一個黑色的小匣子,一根黑不溜秋,酷似泥鰍的小觸手。
伴隨著黑色漩渦的牽引,鋼琴墜入其中,徹底消失了。
一同消失還有在黑色漩渦顯現時才能看見的滿天光點。
在昏迷前,路禹听到了這些光點傳來的最後聲音。
「謝謝你,路禹。」
「我們的心願,了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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