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黑白袍的修女恭敬地微微欠身,而後走到路禹身邊,從上至下細細模索,塞拉沒有催促,而是靜靜地等待著。
和大多數文學作品中孱弱的修女不同,一路上檢查路禹身體的修女腰間都別著匕首,因為有塞拉在旁,路禹在第一次被檢查時毫無顧忌地詢問是否可以觀看對方的手。
修女笑了,她身後那些面容冷峻的教國長戟騎士也笑了。
年輕的修女雙手虎口處布滿了繭,她毫不避諱的掀開裙擺,露出肌肉異常發達的小腿。
越接近教皇塔檢查路禹的修女也就越老邁,實力也越強。
路禹數了數,他一共接受了五次檢查,第一位修女還沒有塞拉大,很是活潑,膽子極大的她身子在檢查結束後用手指沿著路禹脊背輕輕地往下滑,看著路禹哆嗦的模樣與教國騎士們一起哈哈大笑;第二位第三位修女接近中年,經驗豐富,身體力量正值巔峰,雖然也會和路禹閑聊,卻讓人感覺很干澀;第四第五位修女白發蒼蒼,皮膚干褶如同樹皮,眼眶深陷,眼楮渾濁,實力也遠不如第二第三位修女,身體像是無法凝聚魔力一般,魔力波動異常詭異,她們不再會輕快地跟路禹開玩笑,調侃路禹身板不夠結實健碩,感情像是從她們身上消失了,目光冰冷空洞宛如利刃,鼻息輕緩如同死人,只有他們干淨利落的動作能讓人感覺到他們是個活物。
不過在听聞路禹是來為教皇表演「進食」的暴食者後,兩位年邁的修女渾濁的眼楮出現了些許光亮,她們莊重地對著路禹施禮,並目送著他穿過昏暗的廊道,直至一道道門扉關閉,將她們投去的視線徹底隔絕。
不再有檢查,路禹與塞拉行走在一片花園的小徑之上,夕陽的余暉將兩人的影子斜斜地打在爬滿了綠藤的牆體上。
「什麼感覺?」塞拉問。
「下一次能不能那些巡邏的教國騎士為我檢查?」
塞拉掩嘴偷笑︰「怎麼,還害羞了,還是說你更喜歡男的?哦對了,听璐璐說,你最喜歡的類型就是一個男精靈,叫什麼…伊索?」
路禹低著頭,腦子一抽,使勁地踩了踩塞拉的影子,做完這個動作他覺得自己像個小屁孩,越想越羞恥,干脆不說話。
塞拉以為路禹被自己噎著了,笑得更開心了。
「第四和第五位修女實力很弱,也十分年邁,為什麼不換成更年輕的?」
塞拉說︰「第一位修女正值青年,年輕沖動爆發驚人,如果在這里發現了到訪者有歹意,他們能夠最大程度與敵人纏斗;第二第三位修女已近中年,處于巔峰卻即將走向下坡,但是經驗豐富,戰力可靠,敵人如果已經沖破第一修女與教國騎士,經驗與實力具在的她們可以分析局勢使用不同的接敵思路;第四第五位修女巔峰已過,死氣沉沉,除了信仰一無所有,如果敵人已經突破第二第三修女,那組成四五防線的她們將會用身體阻擋敵人,為教皇爭取逃跑的機會。」
「這便是時間之廊,入侵者會迎戰不同人生階段的守衛,這樣的時間之廊不僅教國有,三大國也有,尤其是充當第四第五修女的死士角色的人。」
四下無人,只有路禹與塞拉的腳步聲在回蕩,夜色已經泛開,墨色的天穹上繁星顯露。
塞拉說︰「你剛剛見到的第四第五位修女已經確定會隨著教皇一起沉眠。」
「殉葬嗎…」路禹喃喃道,「自願的?」
「她們自己提出的,既是希望到達神明之地能繼續侍奉教皇,也是為了與教皇一起覲見光輝之神。教皇一生為教國操勞,沒有子嗣,年輕時也曾傳出過不少緋聞,但是當時的他為了避免教國陷入動蕩,舍棄了愛情,于是仰慕他的女孩便來到了教國成為了一名修女,並在裁判庭的幫助下從零開始學習武藝,修習魔法,成為了黑衣修女的一員,被派往了教皇身邊。」
「是剛才那兩位?」
「那兩位是她救助的僕從,她現在就在教皇身邊。」
高聳的教皇塔旁,銀楓聖樹在微風地吹拂下,枝葉顫動,銀白色的楓葉在風中翻飛,而後輕飄飄地落地。這株參天大樹,因為光輝之神的傳說被賦予了神聖的色彩,信徒們間流傳著銀楓樹葉能夠治療一切疾病的傳言,為此一度出現過販賣假樹葉的不要命商人。
「月色迷人的夜晚,銀楓樹會在月光照射下散發著銀白色的光,也許你今晚有機會見到。」
說著,塞拉輕敲教皇塔的大門,兩名年輕的黑衣修女打開了大門,恭敬地將兩人請了進去。
踩著螺旋階梯拾階而上,路禹與塞拉忽然相視而笑。
「三二一,我們一起說?」
「三…」
「二…」
「一…」
「黃昏城。」路禹和塞拉異口同聲。
為了給克洛倫斯美好回憶的人格碎片制造出單獨的輪回,克洛倫斯將黃昏城制造成了鏡像結構,還弄出了一堆讓人失去空間感的設計,最讓路禹印象深刻的莫過于螺旋階梯。
在不斷地螺旋過程中無法知曉自己到底登上了幾樓,沒有參照物的情況下很容易就失去位置信息。這個設計過于折磨人,以至于離開黃昏城後,路禹只要看到螺旋階梯立刻回想起了那里發生的一切。
塞拉越來越覺得路禹和自己相像了,他們思考事情的邏輯順序,處理信息的方式,看待事物的態度都有著不少的相似之處。
穿過布滿魔法機關的走廊,塞拉輕輕地轉動走廊盡頭的紅色雕花木門把手。
寬敞的房間內,居中的床上面色蒼白的勞倫德教皇放下了手中的卷軸,視線觸及塞拉的瞬間變得無比柔和,和煦的笑容佔據了他的面龐。
勞倫德身邊的黑衣修女飛快地放下了遮擋臉的紗簾,默默地退到了房間的角落里。
「這就是我和你說過的,暴食者路禹。」
路禹發現塞拉並沒有用上對教皇的敬稱,緊接著,他此刻的感覺如同快遞小哥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宣讀你的下單名字,為了快遞你還不得迎著其他人的目光上前…
路禹走上前,思考著該以什麼樣的禮節見過這位梅拉大陸的風雲人物。
「我已經讓執法所的人暫時退避了,這里沒有外人,不需要這麼拘謹。」
說罷,勞倫德轉過頭,用眼神向著黑衣修女示意。黑衣修女離開房間後不久,走廊上便響起了小推車的聲音。
與澤尼爾宴會當晚食物的配置差不多,都是海鮮,知道路禹還要調配蘸料,黑衣修女還讓廚師帶著調料在走廊的另一頭候著。
「路禹閣下,很抱歉我們以這種方式見面,我知道你會對我的要求感到困擾,塞拉也曾說過你不如傳聞中那樣能吃…但是,人老了,難免有些執拗。好奇塞拉口中豪邁的吃相是什麼樣,好奇塞拉特地帶回來的外鄉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
勞倫德笑眯眯地注視著塞拉︰「同時,我也想見見被塞拉這樣的孩子稱為朋友的人。」
塞拉嘆了口氣,捂住了臉︰「我就知道不是看路禹吃飯這麼簡單。」
「你太不合群,這樣不太好。」
「神選不用合群啊,反正時間到了就換人,我回去當聖女也沒區別。」
這對話時的語氣,毫無避諱的口吻…路禹感覺不像是神選和教皇這種單純的關系,而像是 嘴的孩子和年邁的老父親啊。
黑衣修女什麼也沒說,她為勞倫德帶來了晚餐——小碗像是放入了藥材烹煮的米粥,些許叫不上名的綠葉菜,一小份肉糜。
勞倫德看見路禹還呆站在滿是食物的小推車旁,而且進來之後一句話沒說,便笑著讓黑衣修女為路禹服務。
路禹連連擺手,攔住了想要幫他拆蝦肉的黑衣修女,肢體踫觸間,冰涼地觸感讓路禹微微一愣。
他下意識抬起頭,卻看見了黑色面紗下耀眼的金光。
黑衣修女是豎瞳!
這種感覺,不會是…
黑衣修女若無其事地回到勞倫德身邊,拿起勺子,溫柔將米粥送入他的嘴里,時不時用手捻起他嘴角沾著的米粒,送入面紗之下。
「請享用吧路禹閣下,即便你不是傳聞中夸張的暴食者,這些美味用你的話說‘不可辜負’不是嗎?」勞倫德很愛笑,即便他氣色不佳,但是每每當他笑起來,看著他那和藹的表情,路禹都會覺得心情舒暢。
路禹說出了進入這個房間後的第一句話︰「我可否讓召喚物一起出來吃?」
這個奇怪的要求令黑衣修女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金色光閃爍的眼楮迅速鎖定路禹。
勞倫德用手輕輕踫了一下黑衣修女,黑衣修女隨即撇開視線。
「可以,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召喚師喂食自己的召喚物,他們不該享用魔力就滿足了嗎?」
「對我來說,召喚物只是另一種形式的生命。」
「有趣的回答,我從未听聞過召喚師這麼說…那麼對你而言,召喚物不只是為你服務的‘物品’?」
「是的,他們為我戰斗,為我提供便利,我們應該算是伙伴吧。」
勞倫德哈哈大笑,如此劇烈的動作導致他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那些召喚師們一定會嘲笑你,但是無所謂,我覺得你的說法很有意思,至少比起冷冰冰的契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召喚師日常,你的回答更有溫度。」
看見路禹對著大蝦狼吞虎咽,勞倫德笑著模了模黑衣修女的手,接過了粥碗,黑衣修女則默契地為他墊高了枕頭。
路禹根本不矯揉做作,該怎麼吃就怎麼吃,手撕大蝦,勺子挖蝦肉,吮吸蝦黃,一氣呵成。被召喚出來的守宮則是在一旁自己烤小魚吃。
看見塞拉站在一邊托著腮圍觀,他干脆使喚起塞拉,讓她幫忙片魚肉,而自己則是去走廊那頭找廚師要調味料回來做蘸料。
塞拉直咽口水︰「你能不能吃慢點,又沒人和你搶?」
「我做的蘸料是酸辣口的,很開胃,越吃越想吃,我也沒辦法啊。」
「那你能不能自己片魚,我也想吃。」
說著,塞拉就罷了工,把片好地魚丟進蘸料里再撈起來送進嘴里,美滋滋地享用了起來。
勞倫德注視著這一幕,嘴角上揚,再看路禹的吃相,他的喉結涌動,口水瘋狂分泌,看見食物就有些厭惡的煩躁心情消失了,一碗米粥很快就吃了個精光,連帶著綠葉菜和肉糜也一掃而光。
這麼長時間以來,這還是勞倫德一餐吃下這麼多東西,不僅如此,他看見路禹和塞拉搶著挖蝦肉吃,竟然生出了再來一碗的念頭。
黑衣修女輕笑出聲,立刻出門為勞倫德端來了一碗鮮美的魚肉粥。
勞倫德問︰「你煮的?」
黑衣修女輕輕點頭。
就著路禹的吃相,勞倫德一口一口喝了個干淨,白撲撲地臉紅潤了不少。
隨著勞倫德就餐完畢,胡吃海塞的路禹打了個飽隔,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
黑衣修女金光閃閃的眼楮投來地視線不再凌厲,收拾好一切餐具之後,她在勞倫德看不見的位置對著路禹微微欠了身。
「抱歉,現在的我吃飽之後就會很疲憊,本想和你好好聊聊的…」勞倫德遺憾地說。
路禹說︰「我就在塞拉的家暫住,算是被教國庇護著,所以您大可不必如此客氣。」
「既然如此,之後我邀請路禹閣下到訪,還請不要拒絕。」
眼皮逐漸沉重的勞倫德讓黑衣修女代為送客,一直到了教皇塔下,黑衣修女方才停下腳步,恭敬地向路禹鞠了一躬。
走出老遠,路禹忍不住問︰「她不是人。」
塞拉說︰「感覺到了?那你猜猜,她是什麼種族的?」
「我觸踫到她的手很冰冷,像是有鱗片…豎瞳,和她對視是很有壓力…難道是…」
塞拉搶答道︰「是的,你猜得沒錯,就是龍…才怪!」
塞拉看著困惑的路禹,解惑道︰「是蛇,她是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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