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皇遇刺的信息傳得很快,教國境內各個城邦的主教都派出了精銳四處搜尋羅納雷德的蹤跡。
根本無需大主教和大祭司們叮囑,主教和信徒們在得到信息的那一刻,除開必須堅守崗位的,大量邊境城邦的信徒都站了出來,配合騎士們把守緊要關隘,亦或是深入山野中試圖攔截極可能逃出教國境內的羅納雷德。
遠離城邦,躲開人群,行走于山林之間的羅納雷德足足逃了兩天兩夜,根據烙印在腦海中的地圖,確認自己已經快要離開教國的邊境。
極度疲憊的羅納雷德停了下來,長時間的奔逃令他精疲力盡,倉促出逃毫無準備的他此刻像是個野人,全然沒有了執法庭大主教的威儀。
深處山林食物自然是不缺的,在可以選擇的眾多獵物中,羅納雷德選擇了兔子,他一口氣打了四只,剝皮放血時帶著一股恨意,雙眼密布血絲的他眼中的兔子已經變成了塞拉模樣,直到四只「塞拉」都上了烤架,他才覺得內心的郁氣緩解了一些。
把每個塞拉都吃得干干淨淨,連骨頭都嚼碎,吮淨後,羅納雷德站起身。
一道人影突兀地出現在前方,悄無聲息,毫無征兆,身為五階魔法師的羅納雷德根本不曾感覺到來人的動作。
銀白色的金絲邊長袍將他罩得嚴嚴實實,只有兜帽邊緣漏出來幾根淺棕色頭發,袍子胸口的銀楓樹葉標志十分惹眼,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
他沉默地站立,卻仿佛背靠著無盡的光輝,那光輝甚至令他身後的景色扭曲抖動。
就像是羅納雷德曾經無數次抬頭仰望的銀楓神樹。
「光輝化身…」
羅納雷德艱難地吐出這幾個字,渾身氣力也在這一瞬被抽空,他哈哈大笑,邊笑邊哭。
「自我誕生起,光輝化身便是教國的神話,無數信徒只聞其名,不見其人…我從光暈戰士做起,然後是傳教士、城邦神父、城邦主教、後補主教…」羅納雷德流著淚,咬牙切齒,「直到我成為執法庭大主教,成為教國權利核心之一,都未曾見過,也沒有資格召見你們。」
「這是為了滿足我的心願嗎,為了殺死我,你們現身了。」
事到如今羅納雷德反倒放開了,決定將內心足以被認為「瀆神」的話統統拋出。
「說話啊,教國意志的延伸,你們這些借由教國構建出的,誕生于虛假信仰中的偽物!」
身為大主教之一的羅納雷德十分清楚,所謂光輝之神,光輝教義,銀楓神樹,連帶著教國的歷史都是虛假的。
「執法庭大主教羅納雷德,你應該走得更有尊嚴一些,如果沒有吃飽…這里還有很多。」
光輝化身發出了如流水般柔和的女聲,伴隨著她揮動手,她的身後出現成群結隊的野兔,它們聚集在光輝化身的腳邊,茫然地注視著羅納雷德。
教國罪大惡極必須處以極刑者未被剝奪的權利中便有這麼一樣——死前可以吃上一頓飽飯,若是申請獲批,便能將教國提供的飯食換為自己想要的樣式。
身為執法庭大主教,羅納雷德很清楚這項權利,他也曾站在光輝化身的角度賜予那些罪孽深重之人這能獲得的最後一份福利。
沒有按照需求訂制的飯食,有的只是一只又一只的野兔。
他恨兔子,一切的兔子!
「勞倫德派你來的?」知曉自己命運的羅納雷德不再用上敬語。
「你做錯了選擇。」光輝化身說,「教皇大人並不想殺你,你對教國仍算忠心,只要交出權利等到新教皇加冕,自會重見天日。很可惜,你動手了,而且選擇了逃跑。」
「做錯了選擇?你的意思是讓我把命運交給新教皇主宰?」
光輝化身沉默。
「我不明白,為什麼勞倫德就是對那只死兔子青睞有加,她不過是信徒們在大寒潮中救下的一個孤兒,因為聲音好听被大祭司丟進了聖歌班,又恰好被勞倫德發現…她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值得勞倫德把她帶在身邊,優待她,培養她,把最好的東西都給她!」
「先是聖女,後是神選,一步登天!她獲得了勞倫德知識、經驗、智慧,一切僅僅因為那一天勞倫德恰好去听了聖歌…你不覺得太可笑了嗎?」
「現在這個唱聖歌的要獲得教國至高無上的地位了,身為神選積累了無數人望的她可以順理成章的戴上教皇的冠冕,接過勞倫德的衣缽俯視教國的眾生…憑什麼是她!」
光輝化身聲音毫無起伏︰「羅納雷德大主教,您似乎忘記了,曾經是小偷的您,也是因為恰好被大主教寬容以待,被教皇大人抹去偷盜的歷史方才成為執法庭大主教。‘雖身處黑暗,但仍應渴望光明’,這是勞倫德大人給予您的寄語。」
「您對塞拉神選的恨意並沒有道理,因為您也曾被天穹之上的光輝沐浴,得到了新生。恕我直言,您似乎有些因愛生恨了,塞拉神選拒絕您的求愛讓您有些扭曲…當然您的求愛也有些扭曲,除了赤果果的,您似乎對塞拉神選並無特殊的情感,這其中甚至夾雜著借由塞拉神選接近教皇冠冕的想法。」
羅納雷德緊盯著光輝化身,冷笑︰「是勞倫德讓你為我解釋這一切的吧,他一定還囑咐你,要讓我沒有疑惑的死去,對吧?」
「正是。」
羅納雷德啐了一口︰「偽善。」
「為了讓塞拉接手教皇冠冕,所有潛在的競爭者,對塞拉不利的人都會被除掉,無非早晚。現在是我,下一個就該是那些在勞倫德病倒時蠢蠢欲動的大主教和祭祀們了,都到了這一步,何必裝模作樣掩飾呢?」
光輝化身輕聲笑道︰「塞拉神選不會成為下一任教皇的,教皇大人也和你想象的不同。好了,教皇大人的囑托我已經完成,為了守住教國的秘密…大主教,請您,沐浴光輝吧。」
話音剛落,羅納雷德便被強光籠罩,他只喊得出一聲「偽善」,便徹底消失在了世間。
強光散去,光輝化身打了個響指,野兔們紛紛恢復意識,四處逃竄。
在一片草葉被撥動的窸窣聲中,光輝化身離開了。
不一會,一堆手持著魔力感應裝置的冒險者來到了羅納雷德被處刑的地方,能夠顯示魔力殘留的刻度表達到了峰值。
「六階殘留…這…這到底是…」
「戰斗已經結束很久了吧…現在還有這麼強大的殘留,難不成是七階甚至以上…這里到底發生過什麼?」說話的人下意識咽了口唾沫。
……
……
亞斯王國邊境,諾特伯爵領。
茱蒂絲牽著兩匹裝載著滿滿當當的馬兒行走在大路上,她的身後,奧爾加左顧右盼,不斷地感知著周圍。
「自從我們從城里出來之後,就一直有一撥人跟著我們。」奧爾加蹙眉,停下略加計算了一番,「大概有十人。」
「奧爾加,別停下來,繼續走。」茱蒂絲低聲提醒,「不要露出破綻。」
手持魔杖的奧爾加演技並不怎麼優秀,為了掩飾,只得哼起了歡快的小曲。
進入密林之後,跟蹤的人同時現身,一左一右將茱蒂絲和奧爾加夾在了中間。
「交出交易得來的食物,看在同為亞斯人的身份上,我不殺你們。」
茱蒂絲只一眼便認出了這是原本游蕩在諾特伯爵領附近依靠冒險者工會過日子的冒險者們。
一年前開始的亞斯動亂導致冒險者工會的委托稀少,強大的冒險者還能保持收入,普通冒險者就只能內卷——主動找到委托者,降低身價去獲取委托,以求溫飽。
正如路禹所預測的那樣,哥布林王死去後,失去了外敵的亞斯內部迅速出了問題,追求分封獨立的貴族蠢蠢欲動,諾特伯爵領私自鑄造錢幣的事情被搬到台面上後,內戰打響。
一切來得極為突然,亞斯國內根本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得這麼快,以至于很多人等到戰爭開啟再囤積糧食已經來不及了,雖然無論是領主還是亞斯三世都嚴格抑制戰時哄抬糧價,但是糧價依舊瘋漲不斷。
高昂的糧價逼迫著無數人「自願」成為軍人,參與到這場內戰當中。
時不時與城邦內的走私糧販子打交道的茱蒂絲看見了昔日無數與自己一般的冒險者困厄交加,為了一口吃的放棄尊嚴,要麼賣兒賣女,要麼將自己的至愛奉給領主衛隊的成員…
每每這時,茱蒂絲都會想起那天晚上在地宮中,鑽破牆壁出現在他們面前的血肉戰車,以及路禹。
這是一個神奇的男人,利用一個奇怪的召喚物便把王國的心頭之患哥布林地宮攪得天翻地覆,最終導致了哥布林王隕落。
也是路禹在臨別時給她們提醒,提供了一個安全的藏身地,才讓他們在亞斯動亂來臨前就早早地躲進了人跡罕至之地,並且與一位看上去凶狠,實則可愛的大家伙守望相助。
「嗷嗚~~~」
令人戰栗地狼嚎聲響徹密林,無數的魔物倉皇逃竄。
圍住茱蒂絲的強盜感受到了地面輕微地震動,下意識望向了密林深處,在那里,一雙淡金色的眸子幽幽地自黑暗中亮起。
奧爾加隨手一揮,便為白狼釋放了能夠提升速度的風魔法,一連數個屬性的魔法護盾接連亮起,無縫餃接,她的施法速度足以讓梅拉的不少魔法師汗顏。
「逃…逃啊!」
驚恐的強盜們轉身就跑,自黑暗中躍出的白狼快如閃電,鋒利的爪子掃過後,大地上盛開了一朵又一朵的紅花。
頃刻間,四周重歸寂靜。
看著死不瞑目的一眾強盜,茱蒂絲嘆了口氣,和奧爾加一一為他們合上了眼楮,並取走了他們隨身攜帶的遺書。
曾經他們還會為這一幕感到傷感,也思考過是否可以放走這些為了生存鋌而走險的人,然而最終他們沒有那麼做。
路禹提前告知動蕩即將到來便是希望他們能與白狼平安度過危機,白狼對路禹一定有著特別的意義…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白狼,他們的藏身地不能泄露。
既然選擇了對他們下手,就要做好死亡的準備,冒險者當有此覺悟。
白狼對一地的尸體沒有一點想法,使勁在地上擦了擦染血的爪子後,便走到兩匹馬兒邊上哼了一聲,兩匹馬渾身繃緊,立刻賣力地跑了起來。
對氣味極為敏感的白狼斷後確認無人跟蹤,在前的茱蒂絲則是在山林里兜兜轉轉許久後這才朝著大樹洞方向進發,到家時已經是日落時分。
「瓦倫和沃勒呢?」一邊將購置來的糧食儲存進挖好的地窖中,茱蒂絲一邊困惑地四處張望,「他們又跑哪去了?」
「晚餐呢?」奧爾加則是在意著另一件事,「我肚子餓了,他們不會又偷懶等著我們來下廚吧。」
歸來的白狼困惑地望著四周,低頭狠狠地嗅了嗅,歪著頭,眯著眼楮,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白狼,你聞到什麼了?」
茱蒂絲緊張地拔出武器,找了一圈看不見瓦倫和沃勒這讓她感覺不太對勁,以往自己回來,他們都會端著晚餐出來迎接。
沒有等來白狼的回應,茱蒂絲和奧爾加反倒是吃了一嘴泥。
「這家伙,蹬地起步這是趕著去做什麼?」奧爾加呸呸吐完泥巴,吐槽道。
「趕緊跟上,可能出事了!」茱蒂絲心怦怦直跳,已經想象到了最壞的可能性。
一路風馳電掣,茱蒂絲赫然發現,白狼的目的地竟然是她們開闢出的大片耕地,隱約間,她似乎听到了瓦倫和沃勒的聲音。
好奇心大起的她加快速度沖上前,越過白狼龐大的身軀,茱蒂絲看到了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
「你…你…」
「哦,都到齊了呢。」路禹笑著拍了拍手上的泥巴,「白狼,茱蒂絲,還有奧爾加…噗嗤…抱歉抱歉,每次讀到你的名字,我都想笑,原諒我!」
「總而言之,好久不見了大家,見到你們都過得還不錯,我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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