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塔妮婭坐于書案前,聚精會神地翻閱著領地執政官的匯報。
浸染入侵以來,梭倫采取了十分強硬的物資管理條例,處死不少了惡意囤積倒賣糧食的商人,但遠離帝國核心控制區的各大後方領地物價仍舊高昂。
在得到她的示意後,綠蔭領大量囤積糧食,然而伴隨著北境淪陷、浸染長驅直入威脅中部地區,此時的糧價已經是和平時期的二十倍。
不僅如此,領地執政官們還報告了一個十分不美妙的消息。
綠蔭領周邊的城邦開始給平民發放武器,進行武裝訓練,有一些城邦甚至正在與異族達成雇佣協議或是利用糧食與冒險者們進行交易。
浸染的攻擊方式到如今已經無人不知,一群武裝到牙齒的普通人對于浸染最大的威脅無非是弓箭,塔妮婭不認為這些領主們有如此熱忱之心,意與浸染一較高下。
與浸染的戰爭持續越久,梭倫的國力越衰弱,這幾日從宮殿中得到的消息無一不顯露出自己父親與大貴族們的焦躁。
塔妮婭揉著眉角,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把信件置于一旁,正想著要喝一口熱茶時,赤紅捧著一杯熱茶出現在了她的身旁。
「謝謝。」塔妮婭疲憊地說著,把領地執政官的來信捻起,「看看,和我說說你的看法。」
赤紅認真閱讀,沉默著。
「放心說。」塔妮婭看出了赤紅的猶豫。
赤紅啟動房間的隔音法陣,而後恭敬地半跪于塔妮婭身前︰「殿下,我們該離開羅德米爾了。」
塔妮婭閉上眼,仰起頭,沉沉的嘆了口氣。
「魔力潮的到來會讓秩序洗牌,浸染的到來讓梭倫元氣大傷,是走的時候了嗎…可這幾日前線似乎已經穩住了局勢,也許可以再等等?」她猶豫不決。
隔音屏障陣陣漣漪,赤紅蹙眉,她警惕地站起身,來到書房外,不多時便訝異地返回。
「殿下…風暴親王到訪。」
塔妮婭一怔︰「這麼晚,他來做什麼?」
「不僅如此,風暴親王假扮成了近衛。」
赤紅的話讓塔妮婭悚然一驚,她十分清楚自己的這位哥哥,他做事一向坦坦蕩蕩,很少會如此遮掩,特地掩飾身份他是為了躲避誰的耳目?
「見還是不見…」塔妮婭內心天人交戰。
想起前往奇維塔時發生的種種,她咬了咬牙,對著赤紅吩咐︰「你親自去接。」
看著與赤紅一同進入房間的高大身影,塔妮婭內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澤尼爾幾乎改頭換面,他刻意用滿是茸毛的獸皮面具偽裝了自己的臉,又用塑體凝膠改變了體型,顯得大月復便便。
若非知曉他就是自己的哥哥,塔妮婭無論如何也無法把這個丑陋、肥胖的大個子與帥氣魁梧的澤尼爾聯系到一塊。
澤尼爾從勃頸處模索到了面具的縫隙,緩慢的揭下似乎與血肉連接到一塊的獸皮面具。
因為面具的原因,澤尼爾滿臉通紅,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傲與強勢蕩然無存。
看見塔妮婭嘴角上揚,澤尼爾也苦笑著晃了晃手里的面具︰「現在我的臉一定很丑陋。」
「風暴…」塔妮婭打住,嘆了口氣,改口道,「哥哥,發生了什麼?」
澤尼爾徑直走到塔妮婭身邊,巨大的身高差讓塔妮婭不得不仰望他。
赤紅有些緊張地閃身來到兩人身旁,以防備可能會出現的意外。
澤尼爾的大手輕輕按在塔妮婭的肩膀上,眼神格外的溫柔,塔妮婭愣住了。
許多年前,她被其他孩子欺負時,澤尼爾為她解了許多次圍,那時他的眼神也是如此。
隨著年歲漸長,成為風暴親王的澤尼爾與她越來越遠,疏離感日漸強烈,塔妮婭也不再和他產生交集……真是很懷念的感覺啊。
「原本我以為你會拒絕見我,畢竟你很聰明,但在關鍵時刻總是被小聰明影響判斷,有些因小失大,在這方面也不如塞拉…」
「澤尼爾!」內心剛剛浮現的那抹溫馨立刻因為這一大段話擊碎,塔妮婭惡狠狠地瞪著自己這位不會說話的哥哥。
「好吧,但我還是要說,那是一句實話。」像是沒讀懂塔妮婭的尷尬與憤怒,澤尼爾硬是補充了一句。
「父親可能瘋了,趕緊離開羅德米爾。」
突兀的一句話,讓忍不住想要嘲諷幾句的塔妮婭腦子嗡嗡作響,她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澤尼爾重重地對她點了點頭。
「我…我不明白。」
「如果你不願意與我見面,我今夜便會啟程返回風暴親王領。」澤尼爾按在塔妮婭肩膀上的手加重了力度。
「到底發生了什麼!」
澤尼爾俯身耳語,塔妮婭大驚失色,渾身戰栗。
「父親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澤尼爾沒有回答,只是把放在肩膀上的手移到了塔妮婭的頭上,輕輕地揉了揉︰「趕緊回到你的綠蔭領去吧,混亂的時代要開始了。魔力潮、浸染、異族的怒火,我們必須舍棄梭倫這一層身份,否則必然會隨著父親一起墜落無底深淵,該怎麼做,你應該不需要我教。」
「也許我們將來會是敵人,但我一定會在風暴領為你留一個位置,塔妮婭…不要再有璐璐緹斯那樣的事了,要握緊手中的每一張牌。」
說完,澤尼爾轉身離去,看著他的背影,塔妮婭欲言又止。
旁听了全部內容的赤紅已經跪在了地上,她捧著塔妮婭的手置于自己的頭頂︰「殿下…」
塔妮婭雙手緊握成拳︰「召集我們的人手,返回綠蔭領,就今晚!」
……
……
斯萊戈王都克萊斯托。
今日在寢宮中陪伴諾埃爾的不是畫師與女僕,而是被他揭了面具的貼身寂靜者。
殺得貴族血流成河,將權利收歸己有後,諾埃爾覺得自己十分不安全,在他的強烈要求下,貼身寂靜者徹底留在了他身邊,甚至沒有輪換一說。
寂靜者神色陰冷,對于諾埃爾只給予基礎的回饋以示對于皇權的尊重,大多數時候她都一言不發。
寂靜者冷漠陰沉的表情對于其他人可能是一種威脅與折磨,但對諾埃爾…這只會讓他興奮。
諾埃爾饒有興趣地欣賞著教國給予他們的最新信息,嘖嘖稱奇。
「晨曦領,有意思,真的有意思。」說著,他把視線投向一旁的寂靜者身上,「你們也是如此認為的,對吧,小寂靜~~」
「我不叫小寂靜。」
「你不告訴我名字,我就這麼叫,作為斯萊戈皇帝,這應該不算是褻瀆寂靜者。」諾埃爾不以為然,「來吧,和我說說,你對這個晨曦領的看法。」
「……」小寂靜無奈,「他們提供的召喚模板十分優秀,根據前線魔法師的反饋,這遠比目前普遍使用的模板節省魔力,並且召喚儀式的穩定性似乎也顯著地提高。」
諾埃爾一把摟住寂靜者的腰,很自然地說︰「種種跡象表明晨曦領那位暴食者真的是一位十分出色的召喚師,他在澤尼爾的生日宴上表現出的力量只是冰山一角。勞倫德教皇一定是預感到了什麼,才把塞拉送到了他身邊…在他身邊會十分安全。」
幾乎是一瞬間,諾埃爾感覺自己想通了許多東西。
「晨曦領這麼小,德莫里斯港已經淪陷,難道他們沒有受到襲擊嗎?」小寂靜抗拒地掙扎著,但是諾埃爾死活不放手。
「你發現了重點,碎金城還保持著良好的通訊,據他們所說,整個紅焰山脈已經受到了浸染,他們也是勉強維持城池不破,但是身處紅焰山脈中的晨曦領卻一直保持著聯絡,並且沒有提及過救援相關事宜…」
「這個暴食者,遠比我們想象中的要強大啊,這個時代竟然還有如此出色的召喚師,難以想象。」
念叨著,諾埃爾忽然哈哈大笑︰「浸染被消滅後,我還真想見識一下這位能俘獲塞拉芳心的暴食者,看看他是不是真如傳聞中那般,生冷不忌…順便和他探討一下,對付女孩子的技巧。」
又一位寂靜者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寢宮之中,仍處于諾埃爾懷抱中的小寂靜奮力掙月兌他的魔爪,一個閃爍遠離。
「跑這麼遠,這樣還能算是我的貼身寂靜者嗎?」諾埃爾佯裝不滿,然後扭頭問,「你身上沒有好聞的氣息…下次換個女的來傳信,讓人看到我和小寂靜這樣影響不好。」
寂靜者冷漠地將手中的信件托起。
瞥了一眼寫信人的名字,諾埃爾眉頭一皺︰「你確定是他?」
「是他的書記官親自到訪。」寂靜者補充,「不過經過了偽裝。」
「就是和他關系很曖昧,戴著單片眼鏡的那位女士?」
「陛下,我需要提醒,如果你對她感興趣,這會是外交事故。」
「在你眼里我真就這麼差勁嗎?」諾埃爾便說邊拆封信件,人品被詬病的無奈才在臉上停留了幾秒,便被巨大的震驚取代。
一向嬉皮笑臉的諾埃爾破防了,抓著信件的手指向了梭倫所在的方向,破口大罵。
「狄維克你這個臭傻逼,人渣,瘋子!」
突然的暴怒讓寢宮內兩位寂靜者噤若寒蟬。
「拿去看看,讓寂靜之首也看看,狄維克他才是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
小寂靜伸手接過信件,才看了幾行,俏臉上冷汗直流,但隨即,她冷靜了下來。
「梭倫打算投放浸染,削弱異族的實力,讓他們無法保存實力…陛下,這與您在教皇城對各族叫囂的一模一樣啊。」
另一位寂靜者冷靜的分析︰「我們的房子著火了,不懷好意的人在窺伺,等待著火滅,而我們精疲力盡的那一刻一哄而上,將我們打倒…既然他們已經有了這個想法,我不認為狄維克的想法是錯誤的,雖然可恥,但…」
「但站在四大國的角度來看,是正確的?」諾埃爾先是哈哈大笑,而後親自走到寢宮外,讓近衛傳訊寂靜者之首。
做完這一切,他走到寂靜者面前,用看傻子的眼神注視著他。
「如果他是用我們斯萊戈的名義去做這件事呢?」
兩個寂靜者身子一哆嗦。
諾埃爾用信紙不斷的抽打著寂靜者的臉︰「蠢貨,你不是沒有腦子的哥布林侏儒,動動你的腦子想想,狄維克做這種事會明目張膽以梭倫的名義行事嗎?」
「想想看啊,蠢貨!」諾埃爾氣急,一巴掌扇了過去。
這是他繼位以來第一次對寂靜者態度如此惡劣。
「教皇城會晤,是我對著各族的臉宣稱只要斯萊戈失守,必將讓浸染出現在各族的地盤之上,是我加速了各族的同盟關系形成。」
寂靜者已經想明白了,他瑟瑟發抖。
「懂了,對嗎?」諾埃爾指著自己,「如果浸染被投放,各族第一時間都會想起斯萊戈,想起在教皇城會晤中拿出浸染威脅每個人的我!」
「即便到時候有再充足的證據證明,這是狄維克的獨斷專行,是他為了不讓國力衰退後的梭倫掉隊而做出的瘋狂舉動,其他種族會信嗎?」
「狄維克在拉我…不,是在拉四大國下水!」
「一旦事發,被揭穿的他甚至會一口咬定這是與斯萊戈合謀,與四大國合謀!就像是當年各族合謀圍剿龍族一般,你覺得到了那個地步,我們該如何是好?」
「可…可異族本就蠢蠢欲動,四大國應該團結…」
「團結?」諾埃爾冷笑道,「除了教國,梭倫和科德佐恩的領袖都是豬腦子,與他們團結共進退…我不需要這麼愚蠢的盟友。」
「記清楚,即便斯萊戈需要同盟,也該是教國,安東尼奧再不如勞倫德,他也是一個出色的守成者。」
「狄維克,不過是一個逆境中只會賭國運的賭徒。」
「科德佐恩的拉文尼斯對內狠戾,對外優柔寡斷,為人桀驁殘暴。」
「與他們同盟,我怕斯萊戈睡不安穩啊。」諾埃爾低聲說道。
小寂靜呆滯地注視著諾埃爾,像是不認識這個異常清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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