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妮莎小屋雜草叢生的庭院中,大碗挖掘開了隱藏的地下室,凡妮莎的沉睡前最後留下的書稿,以及薩耶爾從未分享展示出的精神魔法再現世間。
凡妮莎將薩耶爾于糾結于失望中隱匿起的,屬于他們二人的寶物贈予路禹三人。
「你們是最合適的人選,我與薩耶爾未完之路,就由你們繼續走下去吧。」
除了《進階人偶制作》,《種族觀察手冊》這些曾經被路禹搬運回晨曦領的系列書稿,他們看到了薩耶爾晚年因為思念凡妮莎寫下的《魔力場與領域的延伸》、《武器附魔媒介》、《精神魔法概述》等諸多積灰之作,其領域跨度之大令人頭皮發麻。
將小屋中所有有用的物件盡數搬運上笨龍後,塞拉視線停留在了單膝跪地的巨人與不再翱翔的蝴蝶人偶之上。
似乎是魔力潮給沉默山脈帶來了巨大的魔力擾動,導致兩個人偶均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響,此刻他們已經無法繼續巡視山脈,只能進入最基礎的守衛模式,防備入侵屏障的敵人。
璐璐看懂了塞拉的意思,她本想上前,但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又止住了腳步,遠遠地喊︰「巨人與蝴蝶暫且留下吧,等到魔力潮結束,霍古可以將整個小屋一起搬走。巨人的拆解方式應該就在書稿之中,只要知曉了方法,我們可以運到晨曦領再組裝。」
塞拉心情十分微妙,返回沉默山脈的一路上,璐璐不只是跟自己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甚至跟路禹也是如此,嘗試著與她說點什麼,很快便會滿臉通紅,甚至聊天途中便會走神。
面對這從未出現過的棘手情況,塞拉腦海中竟然浮現出了詢問路禹的念頭,但是很快便被她咬著牙,惡狠狠地否定。
璐璐左顧右盼,好奇地想要找召喚物詢問路禹的去向,卻發現大碗、須臾全都沒有了蹤影。
霧妖說︰「他好像說過,要去索雷森一趟,為凡妮莎了結一些遺憾。」
「是老師信中單獨的囑托嗎?」
「好像是的。」霧妖說。
就像路禹十分好奇她手中的信件一般,璐璐也很好奇凡妮莎老師究竟單獨對路禹說了什麼。
想到屬于自己的信件中那過于震驚的事實……她實在是心癢難耐。
上一次抵達索雷森,路禹需要以七階召喚師的謊言才能淡定地行走于這座古城,無視那一個個精靈投來的,充滿審視性的視線,而如今,路禹心態已經產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根據記憶,他又一次來到了凡妮莎生父艾貝爾男爵的宅邸。
宅邸中的侍從下意識想要阻攔,卻被路禹身邊的須臾輕而易舉地甩了出去。
被驚動的艾貝爾男爵穿著睡服,神情凝重地走出︰「距離統計藏書的截止日期仍有一些時日,盡管這是陛下的意思,森林衛護們是否有些……你是?」
將路禹錯認為另一群不速之客的艾貝爾男爵滿臉狐疑︰「人類…格朗帝國而來?」
隨意地落座于軟椅之上,路禹戲謔地提醒道︰「男爵相當健忘啊,三年前,我們見過。」
站在二樓護欄邊的艾貝爾愣了片刻,直到慌張的家族護衛趕到,他才回憶起了什麼。
「你是…那個七階的召喚師?」
阻止了打算對路禹動粗的護衛,艾貝爾問︰「你早已離開了索雷森,為何再次回歸?」
路禹斜了他一眼,慢悠悠地拿出了懷中的卷軸確認上方的信息,看著艾貝爾家的人幾乎都露了面,他這才開口︰「我會再次造訪,是受到了我的老師臨別囑托。」
「曾經的凡妮莎‧艾貝爾舍棄了令她充滿痛苦回憶的姓,在被丟棄進入沉默山脈之後,沒有死去,她走向了遼闊的世界,目睹了你們無法理解、無法想象的壯麗景色,獲得了傾索雷森數千年智者之和無法與之相比的偉大知識……」
在一雙雙瞪大的雙眼中,路禹點破了上一次見面時未曾點破的謎底。
「我的老師凡妮莎,她是九階魔法師。」
路禹直勾勾地注視著艾貝爾男爵,這個剛剛拿起酒杯打算白日飲樂的一家之主,酒水徑直從嘴邊流了下來,握住酒杯的手微微顫抖,緊接著動作幅度開始變大。
與路禹視線相交,他鼻子出氣,「呵呵」地笑著,笑聲忽然尖銳,放肆。
「九階,哈哈哈哈哈,路禹先生,您的謊言真是拙劣至極,究竟是什麼讓你覺得這樣一個謊言能夠欺騙我?究竟艾貝爾家又是哪方面引起了路禹先生的不滿,以至于您在三年前,以及三年後都要念念不忘地回返,恐嚇、欺騙我們?」
宅邸內充滿了譏嘲路禹愚蠢的猖狂笑聲,他們不加掩飾地諷刺著路禹口中的「九階」,原本前次提及凡妮莎八階便足夠可笑,此番竟然說出了那個幾乎從未有過人踏足的領域。
艾貝爾說︰「一個先天失語,後天失明的殘廢,竟然成為了九階魔法師,路禹先生,我得承認,曾經你說出她是八階魔法師時,我們著實有些寢食難安,後來我們才驚覺,這也許只是您開的一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也許您這樣的人物總是喜歡看人被三言兩語攪得不安,但不得不說,九階,哈哈哈哈…太拙劣了。」
路禹收起了卷軸,憐憫地注視著艾貝爾,不急不緩地從隨身攜帶的背包中抽出了一份書稿。
「我真的不想與你踫面,你該慶幸我的老師不希望我做出格的事情,她對你已足夠寬容,而這份寬容源于理解你們的無知。」
「你這不是在羞辱艾貝爾家族,而是羞辱整個索雷森!」
「你們所擁有的知識確實不足以被高看,在我的故鄉,有這麼一個故事,說的是一只青蛙蹲在井底,呱呱亂叫,聒噪不已,在他眼中,世界只有井口大小。」路禹說,「老師說你們無知已經足夠客氣。」
路禹無視了火冒三丈的艾貝爾,朝著那個收藏著凡妮莎畫像,始終記得姐姐的艾德琳招了招手。
艾德琳看了一眼自己的兄弟姐妹,又被艾貝爾狠狠地瞪了一眼,不敢上前。
「原來這就是路禹先生對艾貝爾家感興趣的原因,你對我的女兒情有獨鐘,才會想要這樣拙劣的把戲捉弄我們,對嗎?」
路禹不理不睬,笑著抖動手中的那份書稿︰「艾德琳,你是否相信你的姐姐成為了九階魔法師,如果我告訴你,這份書稿是你的姐姐親手寫下,贈予你的禮物,你會如何抉擇?」
叫嚷中的艾貝爾聲音一滯,雖然仍是不屑,但是語氣卻已經緩和了不少,眼神中更是透著赤果果的渴望。
「我……」
「你的路,由你來抉擇,我只是負責將她最後的意志帶到,想清楚該如何選擇。」
路禹瞥了一眼艾貝爾︰「是受到一個愚蠢、無能,一輩子都在鑽研如何向上爬卻始終求而不得的廢物拖累,還是選擇改變這無聊透頂,一眼能看到數十年後枯燥生活的命運。」
「回想最後與你姐姐相見的那個夜晚,感受她流露出的氣息,做出你的決定吧。」
本來還在顫抖的艾德琳心忽然靜了下來,路禹的話語中似乎蘊含著某種魔力,讓她的思緒一瞬間飄回了過去,活到了那個月光皎潔,過道上灑滿了銀白色方格子,所有的僕人都面壁思過,而姐姐卻悄無聲息來到床前摟住自己的夜晚……
她記不得姐姐的話,記不得那一刻的表情,卻依稀記得……姐姐身上那股好聞的花香,以及她身後漂浮的那只,能夠操縱屋內家具移動的蝴蝶。
艾德琳的眼楮變得清澈而堅毅,她不顧父親的阻攔,以及兄弟姐妹充滿敵意的眼神,徑直走向了路禹,伸手接過書稿。
伴隨著書稿展開,蘊含魔力的紙張開始燃燒,凡妮莎的虛影浮現于半空。
艾貝爾瞳孔劇顫,渾身抖個不停,看著這個居高臨下凝視著每個人的「凡妮莎」他感受到了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當這份書稿展開時,想必我又一次回到了‘艾貝爾家’中了。」
「父親……哦不,艾貝爾爵士,請原諒我這麼稱呼您,在您將我的一切拋棄的那一夜,我便與艾貝爾之名再無瓜葛,我曾認為永不會再回到這片令我傷心的土地,但是當路禹告知我,艾德琳始終記得兒時我對她的照拂,不顧一切留下了我的畫像,甚至一直深感愧疚時,我忽然改了主意。」
「艾貝爾家可否還記得,那一個個被你們的血統論扔入沉默山脈死去的孩子?」
「你們應該忘記了吧,如您一般熱衷于投機,始終在想著不惜一切代價,乃至舍棄至親都能毫不猶豫的人眼中,一群殘疾的孩子自然是無足輕重的代價對嗎?」
「可是,艾貝爾爵士…我忘不了。」凡妮莎的聲音逐漸低沉,「內蒂‧梅爾、瑞貝卡、亞倫、雷納、卡倫、波斯塔……他們是有名字的,他們都是孩子…」
「他們曾經活過,為了能夠自己的父母從您不斷鼓吹的血統論中醒悟,在沉默山脈中日復一日地努力,與魔物搏斗,與殘酷的野獸們斗爭……」
「他們只是想活著,殘疾到底有什麼錯,究竟是我們污穢了血脈,還是血脈本就污穢不堪造就了我們?」
這是凡妮莎壓抑在那樂觀積極內心之中的詰問,她始終不理解自己父母的絕情。
時隔數百年,伴隨著她離去,也許再也不會有人記得那群掙扎求生的殘缺者,伴隨著魔力潮的改變,也許沉默山脈也會隨之消失,成為可以開墾的土地。
凡妮莎頓了頓︰「艾德琳,斷絕一切念想,離開此處,我將能為你準備的一切都存放于路禹手中,你擁有著與我相似的‘可能性’,走出去,感悟,然後……覺醒吧。」
「這是姐姐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凡妮莎的虛影開始消散,她戲謔地問︰「艾貝爾男爵,你舍棄的那個殘疾孩子已經擁抱九階,不知您是否已經攀附上了索雷森至高的六階魔法師?」
點點光粒隨風而逝。
「不可能…這是你制造的幻術…」艾貝爾小聲喃喃,「為了艾德琳,你真是奸詐!」
「不可能…她是個殘廢!」艾貝爾咬牙切齒地喊出了聲,「她怎麼可能成為九階,她憑什麼,她明明是廢人啊!」
艾貝爾說著說著捂住了頭,聲嘶力竭地哀嚎著,來來回回的重復「不可能」,「我不信」。
僕人們上前安慰,卻被他一把甩開,他猛然指著路禹︰「是你的錯,絕對是你的錯。」
一切與老師的猜測相似,路禹拿出了又一張卷軸,交由心情無法平靜的艾德琳︰「觸發它。」
艾德琳茫然地照做,頃刻間,地動山搖。
宅邸里的人沖出屋外,卻發現,一個巨大的泥巨人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每個人。
「只要它動起來,半個索雷森將會成為廢墟。」
有著一定魔力底子的艾貝爾渾身顫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的他急火攻心,嘴角滲出了鮮血,捂著心髒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在僕人手忙腳亂地救助中,艾德琳于忐忑與期待中,接受了凡妮莎為自己安排的道路。
路禹滿意地點了點頭︰「晨曦領會為你的旅行提供所需的基礎知識與裝備,用老師的話來說,你的路,在你自己的腳下,所有的未來,由你自己闖出。」
一切塵埃落定,路禹再度打開老師的卷軸,欣慰地長舒一口氣。
「老師…我幫你把生前最後一絲緣分了結了,請你一定要與我們再次相見……我們會一直期待那一天的。」
返回沉默山脈的路上,艾德琳鼓起勇氣,好奇地問︰「路禹先生,我的姐姐,她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路禹笑著說︰「她啊……說起來話長,也許你需要親自看看她的日記。」
「她所走過的道路,前所未有。」
「不過,現在那條道路,要由我們繼續走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