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茶杯,模著下巴,維持著這個姿勢,路禹陷入了沉思。
敲門的塞拉被須臾攔了下來,就連喜形于色,似乎遇到了什麼開心事打算前來分享的璐璐也不例外。
直到享用完晚餐,眾人方才驚覺,路禹已經一整天沒踏出房間,甚至連晚飯都鴿了。
這一回須臾和霧妖沒有阻攔,璐璐小心翼翼地端著飯菜推開大門,一片漆黑的屋內,小暗與小光這兩盞台燈漂浮于路禹頭頂,投下柔和的光,空氣中漂浮的微塵閃閃發亮。
正思考著該怎麼喚醒路禹,塞拉擠了進來,二話不說拍了拍桌子。
路禹猛地一哆嗦,抬起頭直接對上了璐璐滿是好奇的俏臉,轉過頭看向門外,西格莉德和薄暮扒著門沿探頭探腦。
饑餓感瞬間襲來,路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在眾人的注視下解決了溫飽問題。
「說說吧,到底在想什麼。」塞拉好奇心也被勾起來了,「整整一天啊。」
路禹整理了思緒,把召喚神殿中發生的事情復述了一遍。
「他是新的召喚先驅?」
路禹搖了搖頭︰「它對召喚的認知十分淺薄,不符合先驅的定義,是別的力量引導著他進入了神殿。」
「在他與我開始溝通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與魔力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力量,我和它之間似乎架起了一道橋梁……」路禹思索了一會,「就像璐璐的聊天室,連接你我。」
凡妮莎的話語在三人腦海中回響。
「信仰…」璐璐和塞拉異口同聲。
登神的階梯正在鋪設,緊閉的大門露出了縫隙,凡妮莎的預言正在一點點變為現實。
對于渦蟲一族能否逃過一劫心里沒底,這群堪堪具有智慧的地底生命還沒來得及踏足他們眼中的「神明領域」就被魔力潮吞噬,那未免有些可惜了。
「但願這偶然的緣分能讓你們活下來吧。」路禹心想。
……
……
與水晶簇賽跑的殘存的渦蟲第一次活用了自己的手和腳,手腳並用的他們發現,這比蠕動前進速度更快!
趕在濃郁的魔力將他們變為晶簇前,數十只渦蟲沖出了地宮,他們合力將幾個尾巴不慎結晶的倒霉蛋身子掰斷,而後心有余悸地看著身後如同樹木般聳立而起的水晶柱。
有渦蟲想要把結晶化的下半身回收,作為祭祀的用品再使用,卻被幾個機敏的渦蟲撲上去按住。
看著仍高度活躍的晶簇已經扎根地面,並且有輕微的蔓延趨勢,所有渦蟲不再糾結于智慧之神的貢品,而是眯著眼楮,忍受著過于強烈的光線,感知著陌生的四周。
所有的一切都與陰暗逼仄的地底不同,這里是那麼地遼闊。
豐富的色彩、嘈雜且充滿生機的聲音、清涼的風、潺潺流水聲,渦蟲們張大了嘴巴,腦子已經有些麻木,不知該如何去理解、去適應這個全新的世界。
「我們…該去哪?」
「長老前去陪伴神明了…我們該怎麼辦?」
茫然的渦蟲們在地上蠕動,糾纏,很快又拋下一地的「尾巴」,他們草草搭了一個祭壇開始了禱告,但這一次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不要喪氣,不能喪氣,忘記長老傳達的神諭嗎?」一只渦蟲環視殘存的族人,高呼道,「神說‘活下去’,這是偉大的召喚之神以及智慧之神給予我們一族獨特的關心,是對渺小的我們所寄予的最高期待,神明認可了我們!」
失去家園、失去族人,流落至陌生的土地之上,精疲力盡的渦蟲們本已絕望,但這高呼卻再度點燃了他們心中對于神明的信仰之火,一時間應者如雲。
「沒有地宮,我們就建造地宮。」
「以我們的身軀開闢新的居所,用我們的記憶重新鐫刻神明的姿態,重塑信仰!」
渦蟲們聚集在了看上去和死去長老一般能說會道,格外聰明的新領袖身邊,開始了遠征。
他們要找到一個新的、安定的棲息地。
……
……
表白倒計時十五天,持續了一天一夜的持續震動令處在高層的路禹體驗了一把按摩椅的滋味。
霍古當初居住的廢棄礦坑已經變成了水晶之森,密集的晶簇林立,不規則的晶柱斜斜地刺向天穹,反射著絢爛的虹光。
這次余震發生地來源于礦坑底部,霍古躍躍欲試,充沛的魔力、奇異的晶簇點燃了巨龍的好奇心,若非霧妖扒拉著他的眼皮阻攔,他此時已經振翅上天,而後猛地一頭扎下去。
「魔力很暴躁,像是即將爆發的火山。」
霍古的判斷是對的,當天夜里,照顧鮮花的塞拉沒來由一哆嗦,氤氳的青紫色彌漫晨曦領,濃郁的魔力令魔法陣齊刷刷啟動,駭得監控室里的眾人拉響了警報——他們以為有人入侵。
醫療組分隔開栽培藥材的先見之明起到了效果,冷不防活動起來的一株藥材還沒來得及干掉「同伴」便被醫療組成員一擁而上,當場逮捕。
璐璐將魔藥集體存放在遠離晨曦城堡的區域也被證明是明智的決定,大半夜放的大煙花成功讓晨曦領每個人毫無睡意。
塞拉打開了存放人偶的倉庫,讓一只克洛倫斯的狼人人偶行走于室外,在魔力的滋潤下,狼人踉踉蹌蹌的行動了一會,僵硬的身軀一點點柔軟,行為舉止逐漸正常化。
沒有外置魔力源,人偶依靠著環境中的魔力完成了循環。
「塞拉,這難道…」路禹面露喜色。
塞拉點了點頭︰「與月刻結界基本一致的魔力基準,我們的準備,能夠派上用場了。」
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藥劑全軍覆沒,璐璐拿起了操作守則,根據塞拉的提示對晨曦城堡的法陣進行最後的修改,如黃昏城般運轉的時機已到!
早有準備的塞拉喊上了幾個幫手進入禁魔倉庫內,他們即將在那里完成對第一批人偶的改造,克洛倫斯的人偶大軍復活在即。
「路禹大人,屏障外出現了好多亡靈。」坐鎮魔法鐘塔的魔法師聲音急切。
路禹騎著白狼來到魔法師指示地點後,呆住了。
半空中,大量海妖的靈體漂浮著,茫然空洞的眼楮緩慢地轉動,一點點鎖定在路禹身上。
一股寒意穿透了屏障,拍打在路禹的胸口,這一刻如墜冰窖。
魔力愈發濃郁,靈體的意識與力量也越完整,突如其來的漲潮讓這些死于海妖內戰,怨氣沖天的靈魂開始尋找宣泄的口子,暴躁、陰冷的情緒是他們維持形體的必要能量之一,殺戮本能促使著他們延續著生前的戾氣。
白狼齜牙咧嘴,發出惡狠狠的「嗚嗚」聲,跟隨而來的笨龍模仿著白狼的姿態,只不過那他充滿智慧的表情實在無法帶來一絲一毫的壓迫感。
「路禹,我看到你那的情況了,回來吧。」
收到消息的璐璐站在監控室里,她看著晨曦領外圍密密麻麻的靈體,頭皮也有些發麻。
「我們的屏障,能拒絕他們吧?」
「經過霧妖那次之後,晨曦領的屏障已經進行了升級,尋常靈體不太可能直接闖入。」璐璐解釋,「我和塞拉還設置了魔力感應裝置,如果他們強行穿越,即便鐘塔的守衛沒有注意到,劇烈的波動也會提醒我們。」
路禹相信兩位天才的強強聯手,但是……
海妖的靈體不再只是注視,他們無視了屏障的幻境,精準鎖定路禹所在的位置,或是張開嘴,噴吐著白色的霧氣;或是暴躁地沖撞在屏障上,被流淌的魔力命中、粉碎;或是咆哮不止,聲音淒厲而悲涼。
時不時有靈體沖出,阻攔那些準備沖撞屏障的個體,這種糾纏很快就變成了一場內斗,一團團虛幻的霧氣互相沖撞、撕咬。
路禹深吸一口氣,拍了拍白狼選擇返程,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海妖們發瘋似地撞在屏障上,如同觸電般嚎叫著退後,觸踫屏障的位置愈發虛幻,接近消失。
路禹被嚇了一跳,他回過頭,發現海妖靈體依舊直勾勾地盯著他,似乎把他視作了最佳的獵物。
「可惜,們進不來哦。」
任由海妖們咆哮、怒吼,路禹不為所動。
靈體想要維持存續並不簡單,孱弱的個體隨著時間推移會逐漸消散,最終化為魔力,再度融入這個世界,他們現在的行為毫無疑問會加速自己的消失。
第二天一早,聚集在晨曦領外的海妖靈體消失了。
沐浴著晨曦的微光,傷痕累累的薇拉腋下夾著一個匣子,腳步輕浮地踏入了屏障之內。
乘坐著白狼來到晨曦城堡,薇拉剛把手中的匣子遞給路禹,便頭一歪,倒在了桌子上。
在慌亂中,醫療組新綠確定了薇拉並無大礙,診斷結果是︰身體虛月兌、魔力耗盡、過度疲勞。
璐璐打開匣子,鱗光閃閃。
只看了一眼,塞拉渾身顫抖,她輕輕地撫模著躺在箱子中鱗片,呼吸都變得急促。
璐璐咽了口唾沫︰「這不會是…」
璐璐指尖踫觸到鱗片的瞬間,路禹的眼前仿佛出現了陣陣波濤,耳畔邊也響起了縹緲的潮聲,宛若置身于海潮之巔。
「高階海妖的鱗片…而且是能夠協調言靈之力的那些鱗片。」塞拉難以置信地搖頭,「即便在教國,我也沒有看到勞倫德擁有這樣的收藏,獵殺高階海妖難度太大了,想要獲得數量如此多的鱗片簡直就是做夢!」
「這些鱗片是絕佳的素材,在過去,即便以物易物都很難有對應等價物進行交換。」璐璐捂住了臉,「天哪,滿滿一盒,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唯有在海妖剛剛死去進行剝離才能最大程度保存……」
璐璐渾身一顫,聲音戛然而止。
被新綠喂服下藥劑,體力得以恢復的薇拉一點點抬起頭。
這個曾經在路禹被八位大師圍攻時主動跳出來幫忙解圍的海妖祭司總是那麼活潑,臉上從未見過憂愁,即便在浸染之靈入侵時依舊能心無旁騖地讀書。
但此時,她的眼神中流露著難以言喻的悲傷。
「能幫我一個忙嗎?」
「我們快堅持不住了。」似乎是不想表情太難看,薇拉努力地把嘴角揚起,「他們聯合起來,偷襲了我們深綠一族…似乎是覺得我們和你們關系太密切了,又或者覺得我們太強大了,是個巨大的威脅…」
「還有,對不起……」薇拉故作堅強地說,「昨晚我的族人叨擾了你們休息…來的路上我把他們都趕走了…他們不太懂事,實在不好意思。」
想起昨夜制止其他亡靈沖撞屏障的海妖亡靈,路禹什麼都懂了。
在昨夜偷襲中死去的深綠海妖們感受到了滅族的危險,他們殘存的意識引導著他們趕赴晨曦領,試圖獲得幫助。
然而不完整的靈體無法傳達出話語,一點點失去理智的海妖逐漸淪為追逐「生命」的惡靈,再也無法想起自己的目的。
璐璐咬牙︰「是你們主動上岸協調;是你們主動讓出了原本佔據的領地,讓其他部族也能上岸;是你們一直收斂著,不願意自相殘殺!」
「這群臭水產!!」
路禹覺得自己被濺射到了,但這一次她罵得沒錯。
深綠海妖一直如此克制只是希望海妖一族能少流一些血,薇拉一直認為只要協調得當,上岸的各個部族都能擁有一塊可以接受的臨時領地。
未來無人可知,同族之間應當守望相助,而非在災厄徹底降臨前內耗殆盡。
然而其他海妖似乎不這麼認為。
「你還剩多少族人?」
薇拉低下了頭,咬著嘴唇︰「我不知道……我和大祭司一同迎擊著敵人,回過神,已經和族人們走散,我和大祭司最後分開逃跑,她似乎沒有來到這里?
路禹、塞拉、璐璐三人交換了眼神。
「該把水產趕回海里去了。」璐璐說。
路禹拍了拍薇拉的肩膀︰「本來我們就是因為你才允許海妖上岸,現在我改主意了。」
「可…那不是晨曦領的範圍。」
「那就重新劃定範圍,那片海岸,我要了!」路禹炸毛了,「暴食者想吃新鮮海鮮,下水追著魚啃,滋滋冒血的那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