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掙板,用于貼平,掙干畫心,裱件和各種裝裱材料的,晾竿你也不懂?當然是用于晾干經過加工的復背紙,色紙以及各種材料啦。」
宋軍一邊給莊睿講解著房中這些工具,一邊教訓著莊睿,像是要把他之前受的氣,還回到莊睿的身上去。
「這是拷貝桌,排筆、棕刷、界尺和切板,那個石頭?那是砑石,也叫做磨石,是用于裱件背面砑光、磨平用的。」
莊睿進到這里也感到新奇,難得宋軍想為人師,他也就一件件的問了下去,不過方老爺子可是不耐煩了,口中重重的「哼」了一聲,對著莊睿說道︰「小伙子,過來,把這畫攤開放在拷貝桌上,宋小子,你愛干嘛干嘛去,別在這里搗亂。」
宋軍撓了撓頭,不說話了,他又不傻,剛才老爺子的表現,讓他感覺到一絲不對勁,自然想留下來看看,這畫中到底有什麼玄奧之處。
拷貝桌是玻璃桌面制成的,內置日光燈,在拷貝桌的上面,還有一盞日光燈,這是用于揭裱殘破舊畫時使用的,必須要有極強的光線,以避免稍有不慎,將舊畫損毀。
莊睿將畫軸展開,平鋪到了拷貝桌上,方老爺子先將桌中的日光燈打開,觀察了一會之後,又打開抬頭處的日光燈,在強光照射之下,想看看會出現什麼變化,只是半晌之後,方老爺子失望的搖了搖頭,將兩盞都關掉了。
「去打盆水來……」
老爺子眼楮不離畫卷,嘴里吩咐了一句,莊睿連忙端起房間一角的臉盆,走到門外接了一盤水進來。
等到莊睿進來的時候,卻發現這畫軸的天桿地桿和軸頭,都已經被方老爺子取了下來,只剩下一副畫卷,看到莊睿進來,老爺子向他招招手,示意他走過去。
當莊睿把臉盆端了過去之後,老爺子用手里的一把只有指甲刀般大小的刷子,在水里沾了沾,然後對著畫卷的左下角刷了起來,這畫紙的吸水性很好,刷子一接觸到紙張,立刻就被吸收點了,然後老爺子繼續沾水去刷,三五次過後,左下角那出大約有五六厘米平方一塊的地方,都已經濕透了。
擺手讓莊睿把水盆端走之後,方老爺子伸出兩指,在邊角處微一捻搓,原本為一體的畫卷,立刻分成了兩張紙來,卻沒有出現莊睿想象中的三張紙,如果這貓膩如此就被識破的話,那當初裱裝這幅畫的人,就白白花費這麼大的功夫了。
「小莊是吧,這幅畫我懷疑里面另有玄機,想在這宣紙上,再揭出幾層來,只是這畫所用的是熟宣紙,比較脆,我怕在揭層的時候,有可能會損壞掉,你的意思怎麼樣?」
這畫如果是宋軍的物件,恐怕老爺子直接就下手了,不過畫的主人是莊睿,他自然要先問一下了,否則將畫揭開使之損壞,里面要是什麼都沒有的話,卻是不好交代了,雖然他是一代裝裱大師,但也要對客人負責的。
此刻莊睿心里早已是樂開了花,但是對方老爺子的話,還是有點吃驚,滿臉疑惑的問道︰「這麼薄的一幅畫,還能再揭幾層?」
「別人不行,我自然可以,你說吧,同意我就揭,不同意就把畫拿走。」方老爺子干脆的回答道。
莊睿裝著思考了一會,才開口道︰「行,方爺爺,反正這畫是假的,咱就當花三千塊錢看您老的手藝了。」
「真假現在可是不好說嘍……」
老爺子意味深長的回了一句,倒不是他認為莊睿能看穿其中奧妙,而是他自己心里已經猜出個十之**了。
見到莊睿點頭同意了,老爺子也來了精神,三月份天氣還有些冷,他就月兌了外套,卷起了袖子,在屋里拿出許多瓶瓶罐罐的,像是在配藥劑一般,往盆里倒了一些莊睿和宋軍都看不懂的液體,然後讓莊睿拿去攪拌了起來。
等莊睿攪拌了大概十分鐘之後,這盆里原本像漿糊一般的液體,居然變成了透明色,並且很稀薄,老爺子看到之後,就將臉盆要了過去,放在腳下,然後將那幅《李端端圖》反過來鋪在桌子上。
隨後方老爺子找出一個嶄新的排刷來,將軟毛那頭放進盆中,等到透明液體浸透了排刷之後,立刻在畫的背面刷了起來,單手用力,如同寫書法一般揮灑自如,並且用力均勻,片刻之間,這幅長寬在187*72厘米的畫作長,已經全被刷上了這透明液體。
這還沒完,老爺子又從房間里找出一個手壓的噴水壺來,對著刷了透明液體的畫噴了起來,這個壺口極為細密,噴出來的水基本都成了霧狀,這些水接觸到畫面之後,立即就融入了進去,只是旁邊瞪著眼楮仔細觀察的莊睿和宋軍發現,這些水只是依附在了畫的表面,根本就沒有滲透進去。
「行了,你們兩人去外面等著吧……」
在看到緊要關頭,方老爺子卻是下了逐客令,使得莊睿和宋軍大為沮喪,就像是看足球比賽一般,前鋒開始射空門的時候卻停電了,讓人有些心癢難熬。
不過法不傳六耳,這些老藝人們極為注重師禮傳承,揭層這手藝,又非常容易被一些心術不正的人利用,宋軍和莊睿又不是他的學生,自然不能讓他們看到揭層的核心技術了,要知道,在當今社會,還有如此技術的人,絕對是屈指可數。
在解放前,有一些手藝人為了謀取暴利,會做出一些揭層裱糊畫的事情。
大家都知道,宣紙用墨極易渲染,幾乎每層都可以浸透書畫家的筆墨,作偽者將之揭層之後,一幅畫就會變作兩幅或者三幅,但是揭層越多,每幅畫上的筆墨就會越淡,作偽者便再用宣紙裱數層,在筆墨輕淡處再照樣添補,經過處理後,欺人效果更佳,幾乎是真假難辨。
畫作揭層的手法自古皆有,如果需要裝裱的書畫水平一般或裝裱匠技藝平平,是不會或不敢去作偽的,若是名畫遭遇到高手,被揭層的危險就會大大增加。所以,很多書畫家都不把名貴書畫送到裝裱匠手中,而是自己動手,親自裝裱。
方老爺子這手技藝,並沒有外傳,就連他的幾個得意弟子之中,也只有二三人才得以傳授,是以莊睿和宋軍雖然是行外人,老爺子也不想讓他們看見。
二人在客廳里等了大約有半個多小時,期間莊睿跑回奔馳車那,把兩個小家伙給放了一會風,又等到茶水三遍以後,老爺子才打開了裝裱間的房門,臉上露出很疲憊的神色,不過兩眼卻是炯炯有神,顯得有些興奮。
「小莊,你走大運了。」
老爺子出來後的第一句話,就讓宋軍和莊睿不明所以,只是莊睿的樣子,自然是裝出來的。
「跟我進來吧。」
方老爺子也沒解釋,轉身走了回去,莊睿和宋軍緊跟其後,剛進入到房間里,就看到在那面平整的大牆上,貼著兩幅畫。
很顯然,那幅隱藏了半個世紀的唐伯虎《李端端圖》,到今日算是露出真容來,莊睿上前仔細的將兩幅畫做了一個對比,兩幅畫的內容自然是一樣的,不過在人物表情的細微之處,一眼就可以分辨出不同來,一幅畫上的人物呆板無神,並且畫面已經出現了裂紋,而另外一幅上面的仕女卻是顧盼生輝,表情逼真,疑是要從畫中走出一般。
「這……這,這怎麼可能,方爺爺,這怎麼可能啊?」
宋軍和莊睿不同,莊睿只是站在畫前單純的去欣賞,而宋軍卻是拿著個放大鏡幾乎把臉都貼上去了,待得放下放大鏡的時候,已經是吃驚的說話都不利索了。
宋軍也是久玩字畫之人,自然能分辨的出眼前兩幅畫的真偽,看著被揭出來的那幅《李端端圖》上數個鮮紅的鈴印,和每個鈴印所代表的赫赫有名的人物,以宋軍沉浸書畫多年的專業水平,幾乎就可以斷定這幅畫是出自唐伯虎之手的真跡了。
「有什麼不可能的,你是不是想說,《李端端圖》現在南京啊?哼,當年我就看那幅畫有作偽的痕跡,雖然是也是明朝人畫的,但卻不是唐伯虎的真跡,這幅畫出世,我看那幫子人的老臉,往哪里放,哈哈。」
方老爺子似乎對當初鑒定南京那幅《李端端圖》的人頗為不滿,此刻笑的是暢快淋灕,而宋軍卻是把眼楮看向莊睿,臉上呈現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宋哥,這畫里,還有一幅畫?兩幅畫好像差不多嘛。」
莊睿裝著很無辜的樣子,向宋軍問道。
「你……你,差不多,差到天上去了,我說你小子,怎麼就這麼好的運氣啊,王士禎的手稿被你踫上了,去趟黑市把別人都不要的假畫買來,里面居然藏著幅真跡,我宋軍在這行也玩了二三十年了,怎麼就從來沒撿過這樣的漏啊。」
宋軍看著莊睿,不住的搖著頭,不過他倒是沒有懷疑莊睿能事先看出這幅畫的真偽來,畢竟這畫倒手了幾次,也經過多方人士的鑒定,其專業程度,遠不是莊睿可比的,就連方老爺子這樣的人物,如果不是從裝裱處入手,都無法發現這其中隱藏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