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武鄉侯府。
當初繡衣使涉及刺殺涼王虞昭奇之事,鐘子灌便經被革職在家,等候查辦。
可鐘子灌到底是當今陛下的潛邸舊臣,屢立功勛,頗得信任。所以沒有虞昭凌的點頭,夏國朝廷哪里敢隨意定下鐘子灌的罪行?
又因為前線戰事緊急,虞昭凌一直沒能顧得上此事,是以直到今日,對鐘子灌的懲處都沒有商定。
表面上,鐘子灌是卸除一切職責,幽禁在府。
但實際上,因為粘桿處人馬已經遍布繡衣使上下。尤其是被鐘子灌親自掌管數年的夏國京畿繡衣使,那更是直接成了粘桿處的大本營!
身為雲國尚輿備事處翊衛使的鐘子灌,每天不出府門,卻依舊能夠對金陵城內外之事、前線的戰報,了若指掌!
當看到前線送來的,夏軍已經大敗的消息,以及雲軍已從吳中郡上岸,逼近金陵城的情報,鐘子灌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提心吊膽的臥底生涯,應該很快就能結束了!
但鐘子灌的好心情,卻沒有能夠持續多久。
一名粘桿處侍衛,此時帶著一份情報,急忙遞到了鐘子灌的面前。
「大人,暗探突然來報,宮英縱回歸金陵城,入宮拜見夏國太子,並且召集朝中眾大臣議事!」
听到宮英縱的名字,鐘子灌微微一愣,下意識地道︰
「宮英縱,他回來了?黎衛寧掀起的叛亂,不是已經被平定了嗎?」
手下的粘桿處侍衛聞言,當即稟報道︰
「黎衛寧之亂,的確已被平定。但這個宮英縱,當初在戰場之上見勢不妙,當機立斷,直接逃跑了。我粘桿處和東廠,在禮部張儀大人的指揮下聯手追殺了數月,最終還是讓他跑掉了。」
「本以為此人,應當躲入江湖之中,從此隱姓埋名,不敢露面。卻不想,他竟然還敢回金陵城!」
鐘子灌聞言,眉頭微微皺起,帶著絲疑惑,自言自語道︰
「可是,如今夏國局勢如此不妙,他還回來作甚?」
反正若是他鐘子灌,看到如今天下大局已定,一定會立馬隱身遁逃,絕不會還回夏國這條,注定沉沒的大船上的。
略作沉吟片刻之後,鐘子灌沉聲道︰
「這宮英縱有些本事,不能小覷。立即派人探听,他面見夏國太子、召集百官,到底所為何事」
「另外,馬上派人去聯系鎮東將軍的兵馬,請他無論如何,都要盡快帶兵趕到金陵城,不然遲則生變,後患無窮!」
手下粘桿處侍衛聞言,連忙拱手應是,轉身快步離去——
夏國皇宮,謹身殿之中。
年僅十二,臉上還帶著懵懂驚慌之色的夏國太子,戰戰兢兢地側坐于龍椅旁邊。
一眾夏國留守京師的大臣,盡數齊聚于此。
在听到宮英縱所言之後,便有人立時驚呼道︰
「什麼,遷都?」
滿臉胡須,不修邊幅,身形略顯消瘦的宮英從,此時嚴肅無比地道︰
「諸位皆是朝中重臣,有些消息也不必瞞你們!」
「如今前線大敗,陛下以及隨駕出征的文武,此時被盡數圍困在采石磯大營。齊昌城的十余萬大軍,內外交困之下,在主帥廖固的帶領之下,大部投降雲國。」
「大興郡為雲軍奪取,相鄰晉地、豫地數郡的精銳兵馬,為雲國鎮南將軍狄青部所牽制,無法動彈。甚至連北境的鎮守兵馬,也還要防備這些年起勢的草原都布可汗。我大夏,已無兵可調!」
「偏偏此時,雲國的鎮東將軍楊大眼,率領三萬大軍,自海路來襲,攻破吳中郡,連奪二十一城,已逼近京師!」
看起來,宮英縱自己養著的那支情報力量,並沒有收到損失。在粘桿處、東廠的追殺之下,逃亡數月的宮英縱,竟然還能夠準確地知道這麼多情報。
而宮英縱的一番話,也頓時鎮住了殿中的一眾夏國文武。
他們只知道前線戰局不利,以及還有一支雲軍朝金陵城突襲而來,卻未曾知道,如今大夏的局勢,竟然已經嚴重到了如此地步!
宮英縱站在大殿之上,想起這數月來,親自帶隊追殺自己的張儀,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然瘋狂,厲聲喝道︰
「遷都!唯有立刻遷都北方鄴城,舍棄江南之地,以兩淮、黃河地區為屏障,重整旗鼓,方可抵御雲軍!」
我宮英縱,還沒有輸!
一眾朝臣,不知宮英縱此時心中已近癲狂,但還是斷然反對道︰
「可如今陛下、朝中重臣,以及數十萬精銳,尚且還在前線,如何能夠輕易遷都?」
「金陵城乃我大夏經營數百年的京師,天下雄城,哪是那般容易攻克的?」
「對,此時應當速速召集地方郡兵,勤王京師!雲軍率部從後方突襲而來,立足不穩,難以持久,最後必然只能無奈退兵。」
這些朝臣們說的,倒也是有幾分道理。
以金陵城的堅固程度,便是雲軍調集火炮來攻,只怕也得連續轟上個月余,才有可能轟塌城牆。
既然如此,為何要倉皇遷都?
「立足不穩?」
宮英縱冷笑一聲,繼續道︰
「你們以為雲皇養著家的那麼多人,在市井鄉間,到處傳揚他的仁義之名,甚至此前還花費海量金銀安置受難百姓,到底是為了什麼?」
「吳中郡的百姓,對雲國大軍的到來並不抵觸。甚至有人已經將雲國視作天命所歸,主動當起了順民了!」
宮英縱這般絲毫不留情面的話,讓殿中眾臣頓時不滿地皺起了眉。
「陛下尚在前線,我等如何能夠親眼遷都?」
「就是,這個責任,誰來擔?」
宮英縱看著反對的百官,心中不由生起一股暴戾之氣,當即冷聲道︰
「諸位大人,難道還沒有認清現狀嗎!如今江南之地,已盡在雲軍兵鋒之下。死守京城,乃是取死之道!」
說到這里,宮英縱猛地轉過身來,對著龍椅之上的夏國小太子,抱拳道︰
「唯有尊從陛下親征之前留下的詔書,立即請太子繼位,遙尊今上為太上皇。遷都鄴城,重整旗鼓,才是惟一能夠保住大夏江山社稷的法子!」
宮英縱手下的江湖勢力並未損失,根據手下傳來的情報,他對如今天下局勢,可比大殿之上的這些官員知道得更多。
如今的雲軍,勝局已定。只要攻下采石磯大營,金陵城便根本守不住。
而金陵城一丟,這整個長江以南,都將失去控制。夏國朝廷繼續死守于金陵城,只會被雲軍一戰而定!
可縱然宮英縱說得很有些道理,但不顧依舊在前線奮戰的皇帝與將士,讓太子繼位遷都,听起來著實有些不似人臣之言。
有看不過去的大臣,頓時皺眉怒喝道︰
「當初的那封詔書,是若陛下不幸在陣前,發生不忍言之事,方可遵從。但如今,陛在采石磯大營,安然無恙,你又如何篤定,陛下不能反敗為勝,或是突破雲軍重圍?」
「你宮英從,不過一區區繡衣使二品指揮使,不過秩千石,竟然敢在大殿之上大放厥詞!是誰給你的膽子,這背後的事情,
你承擔地起嗎!」
面對眾臣的反對,宮英縱心中越發急躁,壓抑的戾氣不由顯露在臉上,猛地扭頭看向夏國太子,咬牙道︰
「殿下以為如何!」
反倒是這般姿態,更是讓大臣們暴怒。
「大膽宮英縱,你這是在威脅太子殿下?」
「來人,將這個大膽狂徒,盡數壓下去!」
但此時,竟然並沒有禁衛軍領命出現,將宮英縱拿下。
百官們朝殿中望去,這次後知後覺地發現,此時大殿內外侍立的,竟然全都換成了繡衣使者!
在如今,一品繡衣使馮處身在前線,武鄉侯鐘子灌幽禁在府。京中繡衣使,盡以宮英縱為首!
此時的繡衣使,面對著朝臣們的命令充耳不聞,只是默默地看向坐在龍椅旁的太子殿下。
繡衣使們沒有動作,當然不是被宮英縱盡數掌握了。
而是因為夏國繡衣使者,身為天子親兵,只听從皇帝,以及上階繡衣使的調遣。
如今皇帝不在京中,也唯有太子的命令,才能夠調動听從宮英縱調遣的繡衣使們了。
此時,這位資質並不算出眾,年僅十二歲的夏國太子,臉上浮現出擔憂不安之色,戰戰兢兢地道︰
「登基之事,還是莫要再提了!但遷都,孤還是認可的」
宮英縱提前入宮,已經將天下局勢,明稟給這位太子殿下。
身為縱橫家棄徒,宮英縱三言兩語之間,將金陵城描述地無比危險,便已是將這位太子殿下給嚇到了
再加上宮英縱又說了,只有遷都北方,重整旗鼓聚集兵馬,擁有一定的實力,才能夠讓雲軍不敢輕易加害他的父皇。
這些話,夏國太子都听進去了
看到太子同意遷都,反對的朝臣們頓時一急,出言道︰
「殿下,莫要從此人胡言亂語啊!」
「此事,還應該從長計議。」
「請殿下三思啊!」
夏國太子,頓時面露猶豫之色。畢竟以一個十二歲孩童的才能見識,著實難以做出什麼決斷來。
反對的眾臣,見太子猶豫遲疑,沒有決斷,當即調轉方向,對著宮英縱喝問道︰
「宮英縱!你欺殿下年幼,光說遷都北方才可重整兵馬。卻不知,沒有了江南之地的賦稅,你從何處拿銀子籌措兵馬?」
宮英縱立時對著夏國太子,道︰
「臣也已暗中聯絡泰山郡陳友諒。此人當初被迫從賊,如今欲要重歸正途,已然發誓效忠朝廷。不日便帶領大軍前後,听候調遣!有了泰山郡陳友諒,財源、兵力方面,絕對能夠守住兩淮地區!」
眾臣聞言,當即繼續喝道︰
「泰山郡陳友諒,就是那個背棄朝廷的郡兵都尉?」
「如此反復小人,豈可依為支柱!」
面對著不斷找各種理由反對的眾多朝臣臣,宮英縱此時,心中戾氣終于是難以抑制,猛地轉過頭來,對著反對的幾人,猙獰地吼道︰
「爾等執意不願遷都,莫非是想看著雲軍兵臨城下,覆亡我大夏社稷宗廟嗎!爾等,難道是雲國女干細嗎!」
面對著反手扣下一頂帽子的宮英縱,反對的朝臣頓時一陣啞然。
這個時候,亦有其他官員站了出來,道︰
「如今金陵城局勢確實危急!正所謂千金之子,不坐垂堂。勸說遷都北方,也是老成持國之言!」
「若是不同意遷都,不妨也設陪都,請太子北狩,以安社稷!」
「臣附議!」
不是所有朝臣,都是膽子大的,都
不怕雲軍兵臨城下的。
此時出面附議的這些朝臣,剛剛雖然沒有開口,但心中卻是十分願意朝廷遷徙北境的。
太子點頭同意,朝中也有朝臣支持,便是反對之人再不情願,此時也不好再行阻攔。
就這樣,夏國朝廷很快便定下了決策,先于汴州、鄴城兩地設立陪都。朝廷先行遷往汴州,看前線局勢變化,再決定是否繼續北狩。
朝廷決策下達之後,整個金陵城之中的官宦權貴人家,頓時亂做一片,倉皇地收拾家當準備離去。
如此一來,朝廷遷往北方的消息,更是瞞不住了。原本還能穩住的金陵城之中,頓時陷入了一片驚恐之中。百姓未避戰事,倉皇逃離城中。昔日繁華無比,為當之無愧天下第一城的金陵城,以極快的速度凋敝下去——
夏國京畿,雲陽城。
當坐鎮城中的楊大眼,收到粘桿處緊急傳遞來的情報之時,已經是兩天之後了。
知道了夏國小太子準備帶著百官遷往北方,楊大眼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來,大聲道︰
「媽的,竟然想跑?」
「來人!」
門外的親兵听到動靜,連忙快步走入,抱拳行禮道︰
「大帥!」
「傳本帥軍令,抽調軍中精銳,速速支援樂毅將軍。另外,派人給樂毅帶句話!」
「不惜一切代價,盡快趕到金陵城,萬萬不可放夏國朝廷走月兌!」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