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是那麼沉重。
打著白旗出來的高句麗使者出現在隋軍陣前,向隋軍遞交了降書。此時進攻王宮的周法尚部,眼看對方投降,第一反應便是對方又在詐降。
主要是高句麗在遼東戰場投降太多次了,周法尚經歷過高句麗的詐降,每一次都是以投降的名義來爭取時間。在隋軍面前,高句麗連一點可信度都沒有。
周法尚忙招來黃明離,雖然黃明遠以其為主將,但黃明離畢竟地位特殊。若是高句麗人真的投降,黃明離作為黃明遠的弟弟,必然是要主導這次受降的,三軍之中,也唯有他有資格代表黃明遠接受高元的投降。
對于周法尚的擔憂,黃明離也感同身受,他也不敢確定此事的爭位。
但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高句麗王宮堅固高大,一時之間,若是攻城,還要費些事,若是真能不戰而驅人之兵,倒是真能省不少功夫。
因此二人商量,可以接受高句麗的投降,但必須由高元親自開門投降,否則隋軍的攻擊將不會停止。
使者得到隋軍的回道,幾乎沒敢爭執,便被送回城去。
投降,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
按照禮法來說,投降儀式也是一個很繁瑣的儀式。雙方按照流程怎麼做、怎麼說都有一個固定的標準。但前提是你不是像陳叔寶那樣被人家從井里提上來。
高元也想按照隋人的禮法來投降,倒不是他崇拜那些漢人的文化,或者是喜歡那些繁文縟節,而是他希望通過禮法使得自己不那麼狼狽。
但作為亡國之君,已經是最大的狼狽了,一切掙扎,不過是為了最後那點可憐的自尊。就這,也得踫到一個好的敵國統帥。若對方是鄧艾、韓擒虎那樣的,也能給亡國之君一點體面,但若是對方是李世民、粘罕那樣的,只剩下屈辱了。
高元想維持最後一點尊嚴,但平壤城等不起。
眾人紛紛勸高元立刻向隋軍投降,否則真等到隋軍攻破皇宮,那下場就不好說了。即使被直接殺死也有可能。
最後高元無奈地令人打開了宮門,穿著一件麻布小衣,反綁著手,把棺材裝在車上,帶著宗室、大臣六十余人,跪迎天軍,獻上了高句麗傳承六百年的印璽。
高元跪在地上,悲哀地說道︰「下國之君高元,背恩致討,遠煩汗馬舟車之勞;請命求哀,敢廢面縛輿櫬之禮。仰祈蠲貸,俯切凌兢,誠惶誠懼,頓首頓首。」
高元一句「頓首」說話,宮門內外殘存的高句麗士兵,無不跪在地上,痛哭起來。更有一些老臣,跪在地上,悲戚地哀鳴,以至于氣絕身亡。
滿城內外也知道國王在向隋軍投降,無不面向皇宮,痛哭流涕,整個平壤城陷入一片哭聲之中。
高元也為場面所刺痛,眼淚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接受高句麗投降的是黃明離。
其實怎麼對待高元,黃明離之前也沒想好。不過在出發之前,兄長曾告訴他,要保證平壤城的穩定,確保其完全處于隋軍手中,不會出現大的動蕩,這是底線。
因此面對高元的投降,黃明離看著跪了一地的高句麗人,乃翻身下馬,不說一句話,徑向高元走去。
高元眼看對方主將向其走來,心中七上八下。他不知道隋人會怎麼處置他,甚至有沒有可能直接將他殺死。
黃明離走到高元身邊,雙手接過高句麗人獻上的印璽,遞給一旁的親衛,然後順手將高元扶了起來,解開了高元手上的繩索。又解下大氅,給高元披上。
「遼東郡公不必如此!」
黃明離看著今日這般場面,也是很吃驚。他看得出高句麗六百年社稷,雖然將要斷絕,可心向高句麗者不知道有多少。兄長說過,大隋攻滅高句麗,不是為了擄掠一場便走的,而是為了徹底地佔領這里,使之變為漢家之領土,因此他們便需要維持各地的安定,甚至是和高句麗人爭取人心。
黃明離如此禮遇高元,就是為了安高句麗人之心。一聲遼東郡公,至少讓高元感受到大隋的誠意。
這人啊,不逼得狠了,便不敢去改變,便會適應現在的情況,最終接受目前的處境。黃明離知道大隋要做的,便是讓對方適應現在大隋的統治。
高元本以為對方會欺辱于自己,甚至做好了受辱的準備,但黃明離將他扶起來,算是給足了他禮遇。
高元就像沙漠中將要渴死的人得到一瓶水的饋贈,兩眼微紅。
「多謝將軍!」
黃明離乃說道︰「遼東郡公,你我俱是天子的臣子,自當忠心竭力。你說你如突厥可汗一般不好嗎?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高元惶恐地說道︰「是下臣有罪!」
黃明離乃說道︰「天子仁德,只要心真心悔改,天子必會寬恕你的罪過!」
高元乃躬著身子說道︰「伏惟皇帝陛下誕膺駿命,紹履鴻圖,不殺之仁既追蹤于湯、武,好生之德終儷美于唐、虞,所望惠顧大聖肇造之恩,庶以保全弊國不絕之緒,雖死猶幸。」
黃明離讓人將高元攜帶的棺材當場焚燒,又讓高元與他同乘一車入城。
這番受降,算是讓雙方都滿意。至少隋軍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不會對高句麗進行屠戮。而高句麗也在較為圓滿的受降儀式中落下了帷幕。
黃明離乃命令大隊騎兵進入皇宮,接管皇宮各處要地和高句麗王室六百年的積蓄。
當隋軍大股騎兵踏破平壤城的皇宮,這個六百年的海東盛國就此滅亡。
黃明離對于高元很是禮遇,但並沒有喪失認知。高元雖然投降,但肯定不可以留在平壤城。他因此乃命令將高元一家和王族、大臣等人,全部帶到船上,運往遼東。
至于高元本人,似乎也早就知道自己將會面對的命運,因此沒有也不敢有絲毫的反抗,便被送往隋人的戰船之上。
站在甲板上,高元再回望一眼平壤城,淚水沾眶,他知道他本人這一生是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