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尖易覺愁。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
道不盡的嫵媚嬌柔,說不盡的纏綿繾綣。揚州(江都)仿佛是夢里的城市,一舉一動,都讓你陷入煙雨蒙蒙的阡陌小巷、春柳長堤里。
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那一顰一笑,一風一情,都讓揚州媚在了骨子里。
自大業十一年之後,天子率朝廷南巡,江都城內一下子涌入十幾萬人。車水馬龍,人流如織,此時的江都城雖然多了一分擁擠和嘈雜,但絲毫不減那份典雅與精致。
天子行宮在江都城的西北面,由原來的晉王宮擴建而成,這里也是揚州最繁華鼎盛之地,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而在這寸土寸金之地,除了天子行宮,佔據最形勝之勢的便是衛公黃明遠的府邸和莊園。
黃明遠的宅子靠近運河,連著一個人工湖。平日里簫鼓聲聲,有遠處樓台亭閣掩映,與近處綠樹成蔭相和,儼然一幅天然秀美的國畫長卷。
也是這里建設的早,後來人想建都沒地方。
初夏時節,小雨霏霏,此時天尚未熱起來。到了休憩之日,黃維揚便和弟弟黃維烈一同乘船游湖。
自進入大業十二年後,江都的局勢越發緊張。軍心混亂,人心思歸,而天子卻越發恣睢奢靡,心思不定。在動蕩與混亂之中,整個江都陷入一片壓抑的沉默中。
也不知道楊廣到底是怎麼了,簡直如之前完全變了一個人一般。
此時朝中政事,完全為內史侍郎虞世基掌握,虞世基因為楊廣厭惡听到賊盜的情況,所以諸將及各地郡縣告敗求救的表奏,皆抑損表狀,不以實聞,還告訴天子︰「鼠竊狗盜之徒,郡縣官吏搜捕追逐,快要被徹底消滅了。希望聖人不要放在心上!」
而楊廣對于虞世基甚至到了言听計從的地步,對此很以為然,有時還用杖責打據實報告的使者,以為說的都是謊話。
此時北方匪亂稍定,而李密也逐漸掌握河南的局勢。唯有淮南、淮北之地,盜賊遍布,四面劫掠,攻陷郡縣,而楊廣根本不知道。
大將楊義臣當初從河北南下,一路前往淮北剿匪,收服淮北盜匪十多萬人,淮北之地稍安。
然而楊廣見到楊義臣的奏表反而感嘆道︰「我原來沒听說盜賊到如此地步,楊義臣降服的賊怎麼這樣多?」
虞世基回答道︰「小竊雖多,未足為慮,義臣克之,擁兵不少,久在閫外,此最非宜。」
楊廣深以為然,于是派人追回楊義臣,遣散他的士兵,于是淮北盜賊因此又重新強盛起來。
可以說此時的楊廣已經完全沒有天子的樣子,整個頭腦也完全廢了。而他個人威望,也在這無盡的匪亂和三軍將士的思歸中,逐漸降到冰點。
江都城內外,暗流涌動,作為天子近臣的黃維揚兩兄弟,也越發小心翼翼。
二人久在天子身邊,可謂是身處暴風眼,雖然身份特殊,但越是謹慎,唯恐一不小心便卷入風波之中。
只是這樣的局勢,越發讓人心中煩悶,不知所措。兄弟二人這才尋個空檔,前來游湖。
細密的雨絲無聲地灑落在湖面上,而兄弟二人恣意地徜徉在瘦西湖畔,有種如痴如醉的感覺。
兄弟二人都坐在甲板的胡凳上,感受著微風拂面的愜意,誰也沒有說話。
「大兄,我有些想爹娘了,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兄弟二人跟隨天子南下,已經有年余的時間了,雖然身處高位,且早就獨立,但本質上仍是十幾歲的孩子。
黃維揚手捧著一支釣竿,看著湖面上被小雨點出的一圈一圈的漣漪,輕聲說道︰「快了,咱們也快回家了。天子來江都已經一年了,江都的糧食快要用盡了,到時候是走是留,想來會有個結果。」
淮南之地,自南北朝後,已經漸漸成為天下最大的糧食產地,包括關中、洛陽等地的糧食,都是從淮南運過去的,否則楊廣也不會大費周章修建運河了。
可是作為天下最繁華富饒的江都,竟然也會陷入缺糧的境地,真是讓人喟嘆啊。
其實現在的江都已經成了一座孤島。
北面淮北諸郡動亂,而河南諸郡,自李密佔據洛口倉稱制之後,淮陽郡太守趙佗、梁郡太守楊汪先後向李密投降,賊帥房憲伯又陷汝陰郡,朝廷與東都洛陽的聯系基本完全斷絕。
而西面淮南諸郡動亂,南面的黃明襄更是命人隔絕長江,不使江都只言片語入江南。
這樣的江都,怎麼會有糧食補充,只得消耗積蓄。可天子一行數十萬人,人吃馬嚼,坐吃山空,把個好端端的江都城也快吃垮了。
黃維烈听得兄長的話,過了一會又問道︰「大兄,大隋是不是真的要亡了?」
黃維揚手中的釣竿一頓,沒有轉頭,卻是說道︰「這是你自己認為的,還是旁人說的?」
黃維烈苦笑道︰「大兄,我又不傻,亂世之局,難道還看不出嗎?」
兄弟二人坐在船上,周圍並無旁人,所以才能隨心所欲地交流。
黃維揚比弟弟大兩歲,對時事了解的也多一些,黃明遠告訴他的也多一些。此時遠隔千里,從河北到江都的信,從未斷過。甚至他還和在江南的叔父黃明襄、叔祖淮南郡太守黃蒙等人聯系密切。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黃維烈一愣,又說道︰「兄長,那我們該怎麼辦?」
「父親自有安排。」說到這,黃維揚看了一下弟弟又說道,「我知你和公主少年夫妻,青梅竹馬,伉儷情深。但公主畢竟姓楊,雖嫁到黃家,還是大隋公主,所以你萬事當多留一個心眼。若是真到了不得不做出決斷的時候,你當以大事為重。」
黃維烈看著兄長,神色有些復雜。
「何至于此?」
「懸崖之上,如履薄冰,一步走錯,便是萬劫不復。」
二人皆是無言,這時從岸邊有一船向他們靠近,站在船頭的來人正是黃維揚的伴當黃筆。
兩船靠近,黃筆登上船頭稟報道︰「郎君,蔡王去世了。」
黃維揚手中的釣竿輕輕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