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日,大朝會。
自翻過年後,楊廣已經很久不上朝了,就連朔望的大朝會都幾乎不參加,大小政務悉由虞世基決之。虞世基也趁機親黨憑之,蠰官賣獄,賄賂公行,其門如市。
連小心翼翼的虞世基,膽子都大了。
群臣的表奏有偏離違背皇帝旨意的,他都屏棄不報;鞫獄用法,大多引用嚴峻苛細的條文,刻意詆毀;凡是論功行賞,則極力抑制貶低。
于是朝堂之上,皆是敢怒不敢言。
眾人以為楊廣這次上朝,只是興致來了,可沒想到楊廣一上來就給眾人放了一顆衛星。
遷都丹陽。
丹陽,也就是南朝都城建康,其郡為丹陽郡。名建康城者,如同河南郡下的洛陽城,京兆郡下的大興城一般。
不過陳朝滅亡後,隋文帝楊堅欲斷絕江南王氣,便下令將建康城夷為平地,摧毀六朝宮苑,在石頭城置蔣州。大業三年州改郡時,蔣州改名丹陽郡。
听聞此議,眾人皆是嘩然。原本天子長期待在江都,但至少都城還在長安和洛陽,所有人都還想著有一天天子想明白了,便會返回關中。今天子欲遷都丹陽,偏安江東,眾人連最後的希望都沒有了。
不過這麼重大的事,卻沒人說話。
滿朝的文武,也知道楊廣的德性,這兩年進諫的,有幾個有好下場,因此多數皆是沉默不說話。
倒是虞世基站了出來,稱頌道︰「天子聖明,遷都之舉,實乃恢宏大禹之功績,百姓會勒石建碑以歌頌聖人!」
這大隋遷都丹陽,往後就是江南的大隋了。
其余有不少人,多是虞世基的黨羽,因此跟在虞世基身後,紛紛出言,倒顯得遷都一事,眾望所歸了一般。
這時左侯衛大將軍趙才,實在按捺不住心中怒氣,站出來說道︰「大事皆壞在汝等身上,當前百姓窮困,府庫空虛,盜賊蜂起,禁令不行,國家已經到了危亡之機。爾等身為朝中重臣,不進諫天子,掃除奸凶,反而一再蒙蔽天子,滿足私欲,致使國事一再敗壞,爾等可還有良心?」
此時趙才又看向楊廣,帶著顫抖的聲音說道︰「聖人,自古以來,得中原者得天下,丹陽乃是偏安,關中方為正統。煌煌漢祚,哪有遷都江南而興盛的。大隋不能遷都,否則就失了正統,社稷難存啊。」
趙才已經年過七十,須發皆白,在朝堂之上,高聲斥罵虞世基一眾,又苦勸天子,讓人為之淚流。
對于趙才這種忠于天子之人,遷都之事,才是真的心痛。
換了一年前的楊廣,對于今日的趙才,可能貶黜,最不濟也得攆出去。但經過一年醉生夢死的日子,楊廣已經不是當初的楊廣。
所以面對趙才的忠良之言,楊廣知道他是對的,又改不了,只得沉默應對。
眼看楊廣不答話,趙才嘆息一聲,竟然下殿離去。
四周也沒人為趙才說話,這時門下錄事李桐客實在看不過去了,便說道︰「江東地勢低窪,氣候潮濕,環境惡劣,地域狹小,對內要奉養朝廷,對外要供奉三軍,民不堪命,恐亦將散亂耳。」
趙才地位高,影響力大,連天子都敬三分,虞世基也不好攻訐,但一個小小的門下錄事,虞世基就無需放在眼中。
于是立刻便有虞世基的黨羽站出來攻訐李桐客「誹謗朝廷」。
楊廣也想快刀斬亂麻,于是命人將李桐客處置。可憐李桐客一番竭誠之心、坦蕩之言,最後卻落得差點丟命的下場。
沒了趙才和李桐客,朝堂之上,再無反對的聲音。
于是虞世基領頭,稱頌天子道「江東之民望幸已久,陛下過江,撫而臨之,此大禹之事也。」
至此遷都之事,遂成定論。
楊廣乃下令修建丹陽宮,準備遷都之事。
其實楊廣想著遷都丹陽,到不僅僅是只圖享樂,而是為了身後事。一方面他對現在的局勢徹底悲觀了,不認為可以平定天下的動亂。現在唯有江南安定,既然關中、河東等地皆喪,東都洛陽也要不保,那退保江南,還能保住半壁江山。
君不見當初西晉「永嘉之亂」,南渡者得活,而留下來的,大多皆喪。
另一方面,楊廣底牌盡失,此時能依靠的,也就只有江南世家了,否則也不會將大權都交給虞世基。遷都江南,也是為了更好地獲得江南世家的支持。
不過遷都之事一出,整個江都,立刻嘩然起來。
人心動蕩,軍心紊亂。
朝野內外,議論紛紛,不少人更是揚言面諫天子。當然,大部分也只是說說,沒人敢觸這個眉頭。
這時以趙才等為首的關隴一脈的天子嫡系,仍不罷休,還想盡最後一份力。于是眾人商議,既然改變不了天子的決心,那就彈劾虞世基,使之自亂陣腳。
眾人還對天子有最後一份信心,只要將虞世基的罪證擺在天子面前,天子會看明白的。
于是治書侍御史劉子翊上書彈劾道︰「虞世基及御史大夫裴蘊職典樞要,維持內外,四方告變,不為奏聞。賊數實多,裁減言少,陛下既聞賊少,發兵不多,眾寡懸殊,往皆不克,故使官軍失利,賊黨日滋。請付有司結正其罪。」
其實還是說虞世基蒙蔽天子,隔絕內外。眾人準備了良久,最後又來了一個老生常談的話。
不得不說,忠臣的手段往往比較少,你就是告虞世基一個造反也可以啊,先把水給攪和混了再說。說什麼「蒙蔽天子」,那是天子不想醒啊。
于是都不用虞世基出手。
大理卿鄭善果奏道︰「劉子翊詆訾名臣,所言不實,非毀朝政,妄作威權。」直接給劉子翊扣了一個「誹謗、擅權」的大帽子。
人家虞世基有天子撐腰,不怕彈劾,這劉子翊就不成了。
于是虞世基一黨群起而攻之,楊廣也趁機將劉子翊貶出朝去,擔任丹陽郡太守,去給天子修丹陽宮去了。
經此一役,以趙才為首的關隴系保皇黨大敗虧輸,趙才也不得不稱病不起。
而隨之而來的,再無人敢對虞世基置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