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此時是心膽俱碎,望著愛子的尸體,不能自己。
楊廣為帝十幾載,到現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如何會落得這般結局。
眼看馬文舉的刀對準了自己,楊廣知道難以幸免,于是便說道︰「罷了罷了,朕到頭來,還不如一女子看得明白。人有一死,天子又何能例外。昔日朕曾夢到二豎子歌曰‘去亦死,往亦死,未若乘船渡江水’,今日方知其義。」
楊廣環視眾人,又露出了昔日的威嚴。
「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鋒刃!爾等取鴆酒來!」
楊廣其實早就對未來有預測,也想到有一日會死于非命,因此經常用罌裝毒酒帶在身邊,對寵幸的各位美女說道︰「如果賊人到了,你們要先喝,然後朕喝。」
楊廣要鴆酒,馬文舉並不阻止。對于他來說只是殺楊廣,至于怎麼殺則是無所謂。
殿中僅存的幾個內侍慌慌張張的去找鴆酒,可是宮中混亂一日,之前那些美女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鴆酒又如何能找到。
幾個內侍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馬文舉等得都不耐煩了。于是馬文舉便說道︰「鴆酒不如鋒刃之速,如此時刻,何處找鴆酒,我看聖人是想拖延時間吧。」
楊廣看向馬文舉,不屑地說道︰「朕要死,還沒有用如此伎倆求活的。」
不過楊廣也知道鴆酒不可得,于是解上一條白色的練巾,交給馬文舉。
楊廣整整自己的儀容,又說道︰「昔日前秦苻堅死于新平,便是死于縊殺。後秦姚萇,不過是一羌族胡酋,西陲蠻夷,尚知曉以禮對待舊主苻堅,不動刀兵。爾等身為朕的舊臣,不會不如一群蠻夷吧。」
馬文舉接過練巾,便說道︰「聖人有意,臣等何敢不從。」
于是馬文舉便讓他給白練打了一個結,然後套在楊廣的脖頸處。
「讓朕言最後一件事。」
楊廣一揮手,對著眾人說道︰「朕今日雖死,但還是大隋天子,萬民之主。朕死之後,天子諸子孫無能為繼者,故天子之位傳衛公黃明遠承襲,諸臣當不得違逆。至于朕的功過留于後人評說!」
「聖人!」
馬文舉听了大笑道︰「聖人,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以為自己說得算嗎?還是你還指望衛公來救你?」
馬文舉尚不清楚楊廣的話的威力,還以為楊廣為了活命,說起了胡話。只有屋外的封德彝听到此言,心中大震。
听說衛公已經平定河北匪亂,帶兵十余萬,若是再有聖人這道聖旨,取天下易如反掌。宇文兄弟,恐不能及。
而裴虔通、元禮、司馬德戡也各自心頭大震,只是不言語。眾人算來算去,突然發現他們好似忽略了什麼。
天子一死,誰能約束的了衛公,若是天下為衛公所得,他們將會面臨什麼樣的下場。
眾人不禁搖搖頭,不可能,絕不可能。
而楊廣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以宇文化及兄弟手段的毒辣,江都楊氏恐難以幸存。到時候天下只剩下一個越王楊侗,不過是個未成年的孩子,如何能拯救這風雨飄搖的大隋江山。
若是強要越王登基,不過又是一個傀儡天子,最後還會被人所殺。
若說楊廣非得把江山交給外姓中的一人,那也只有黃明遠了。只有交給黃明遠,楊侗才能有活路,而他死後才能有人祭奠。
他楊廣才不是亡國之君。
今日他的這番話,在場這麼多人,只要傳揚出去,便會產生巨大威力。
而他,能為大隋,為黃明遠,為他自己,能做的只有這些了。但願黃明遠不會讓他失望。
楊廣說完,已經沒什麼心願,只見他微閉著眼楮,輕聲地念著「洋溢清江畔,瓊花落未稀。斜陽欲落去,一望黯銷魂。」
好像回到當初的時光啊。
隨著馬文舉用力拉緊了白練,楊廣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直到沒了聲音。
大業十二年五月七日,一代雄材偉略又可悲可嘆的天子楊廣,被麾下驍果禁軍縊殺于江都宮,時年四十八歲。
‧‧‧‧‧‧
隨著楊廣的駕崩,一個時代落幕了。
從沒有任何一個天子像楊廣一般褒貶達到極端,爭議達到極端。有人把他稱為「最偉大的改革家」,「功在千秋」,「共禹論功不較多」,也有人把他稱為「最昏庸的暴君」,「罄竹難書」,「百死而不能贖其罪」‧‧‧‧‧可謂是眾說紛紜,褒貶不一。楊廣到底是昏是明,直到今天,仍沒有定論。可不得不承認的是,他深深地改變了一個時代,並影響深遠,直到後世。
或許真的像那句話說得那般,「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楊廣死後,眾人也皆是意興闌珊,各自散去。總不能砍了楊廣的腦袋去獻首,因此也沒人再過問楊廣的尸體了。
哀慟萬分的蕭後和侍女最後不得不撤下漆床板,做成了幾副小棺材,把楊廣和趙王楊杲、朱貴兒、蕭嬪四人的尸體一起停柩在西院流珠堂。
可憐楊廣生前顯赫,死後連一棺材亦難得。
楊廣的靈堂之上,既沒有靈棚、祭禮,也沒有祭品、百官,寥寥草草,還不如當初蔡王楊智積葬禮上的樣子。
一飲一啄,莫非天定。
楊廣死前,朱貴兒和蕭嬪已經為天子而死。楊廣死後,其駕崩的消息傳出,也有一些後宮之人為其殉葬。
楊廣這個人,雖然有各種各樣的確定,但對待宮人,還算不錯。
不過後宮之中,唯有蕭後,雖然哀傷,但卻始終未曾言死。
時人不解其意,皆言蕭後貪生怕死。蕭後卻對左右言,非得見宇文二賊受戮,才敢去見先帝。
誠以為歷史上的蕭後到最後也沒有殉節,恐怕是為了撫養楊政道,為楊廣留一絲血脈。至于什麼得六位天子恩寵,則不過一笑話。昔楊廣隕命江都,蕭後已經五十二歲,復歸中原,已經六十四歲,安得有香艷之事。
不過此時,也沒人為蕭後說話。
五十歲的人了,在這個時代也算老年。可人到老年,卻親人俱失,顛沛流離,三十年的老年歲月,怕是也痛苦不堪吧,何如同義成公主一般,隨最後的大隋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