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或許是很長時間都沒有跟人聊天了，不知不覺就把很多不能與人說的話給說出來。
黃明遠听得很仔細，這些東西都是書本上學不到的。更不是自己身為一個後來人就能夠掌握的。帝王之道，非人臣可以揣摩。可帝王之道，又是人道，行大事者，人道不通，又如何成大事。
不過對于高的哀嘆，黃明遠沒有說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高的話，畢竟未來楊廣的確是一個用著各種手段把一副好牌打沒了的人。
或許所有人都認為高阻止楊廣上位只是因為高家和太子捆綁的太深，已經無法月兌身。誠然的確有這個原因，但是對于高這樣歷史上少有的政治家、戰略家，又有誰能說他不是害怕自己多年來的心血會被楊廣給毀于一旦呢？
楊廣太急功近利了，高怕啊。
看黃明遠有些沉默，高知道黃明遠不方便評價晉王楊廣，也沒有再多說。其實他今天講這些是在陟罰臧否楊廣的行為，也是希望黃明遠以後能夠引以為戒。
從當年在大同和黃明遠細聊，他就知道這個年輕人雖然年少，但並不同于常人。氣概風雲，英雋異才。他當時想著能夠將黃明遠引入太子麾下，則大隋又多一賀若弼、韓擒虎也。只是沒想到世事無常，現在黃明遠較之賀、韓亦不在其下，而太子已逝世，自己也齷齪如此。
「明遠謹遵高公教導。明遠十三歲出仕，雖然幾經干戈，但所思所想，唯不敢忘者，天下百姓者。」
高听到這話撫掌大笑。黃明遠沒有說家族，沒有說君主，而是說得百姓，有同志者，怎能不讓他開懷。
高又說道︰「明遠記住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但願你不要被功名迷了失了初心。」
黃明遠站起來，長揖到地，給高重重行了一禮。到了這個身份地位，還有人能給自己警醒的，已經不多了。
高這次坦然受之，二人雖無師徒之名，志向卻相同，受他這一禮，當得。
或許是談論的話題說開了，高也越來越有精神。
黃明遠陪在高身邊，听他講一些治國經驗，這些東西都是親身體會，書本上是學不到的，從高這個偉大的政治家口中說出，是字字珠璣。黃明遠此時都忘了自己來做什麼的。
「不知明遠可曾志于學，老夫才薄，雖徒長這花甲之齡，倒也不會誤人子弟。」
高希望能夠將自己的遺志訴諸于黃明遠身上，自己三子皆是難堪大用，所存衣缽，唯黃明遠可寄托。
黃明遠猶豫了，雖然自己跟高合得來，但這跟與關東世家的交易不一樣，高其實比他們更危險。雖然從高這里獲得他的認可、傳承都讓人心動不已，可關鍵是楊廣會怎麼看。如果楊廣發怒，自己能不能承受。
而且高這個人，看似平和，實則倔強的很，一旦他和楊廣發生矛盾，自己以後在中間會很難受。
成年人不講對錯，只講利弊。對黃明遠來說，拜高為師，至少十年內弊大于利，可十年後高的影響力還有多少，誰會知道。
這個師，拜不得。
可是黃明遠看著高懇求的目光，他開不了這個口。頭一次，黃明遠不知道該怎麼拒絕這位可憐的老人，看著他殷殷期盼，真心覺得自己是在用刀子剜人心。
看兄長有些猶豫不決，黃明襄立刻就明白了兄長的為難。
兄長作為當朝大將，太子嫡系，要顧忌的太多，拜高為師太礙人眼。兄長為難，可他不為難，至少他並沒有想過取得太子的喜愛，從太子一朝獲取高位。太子的信任要獲得，可高的政治資源也要獲得。
黃明襄「撲騰」一聲跪在地上，向高和黃明遠說道︰「高公，大兄，大兄常年在外，無暇顧及文事，明襄卻是從小志于學，雖然德量淺薄，未曾拜師，但希望能夠得到高公認可，拜于門下。」
黃明遠一驚，神色有些復雜地看向弟弟，這樣做是在冒險啊。
高沒想到會是黃明襄站出來拜師，其實他也知道黃明遠的難處，提議收黃明遠為徒不過是一時心起，本來並沒有指望黃明遠會同意，只不過是心存一絲僥幸而已。
黃明襄雖然不如黃明遠，但其實在長安聲名也不小。黃明襄小小年紀，剛過孩童之年便是魏王楊昭的絕對心月復，幫著楊昭力挽狂瀾，整頓危局，又獻計水淹突厥大軍，絕對是個厲害人物。
雖然不知道品性如何，但有黃明遠珠玉在前，也未必會差。
「明遠，這就是你家那位水淹七軍的千里駒吧。孩子，你可想好了，一旦拜我為師，從我這里未必會獲得什麼好處，反而不知道什麼時候便會牽連到你的身上。」
黃明襄卻是一臉堅定。
「高公，明襄雖然見識淺薄，但也知道大丈夫肩擔道義，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高點點頭，他也覺得黃明襄至少天資上很合適，便說道︰「既然你有志于從我學，高也樂得教書育人，以後你就跟著我讀書吧。」
二人就這麼把師徒關系定了，雖然還沒有正兒八經的拜師，但這份師徒關系卻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了。
黃明遠眼看著二人三言兩語就把這個師徒關系坐定，沒有阻止，弟弟大了，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不可能時時刻刻干涉他的選擇。
眼看時間不早，黃明遠便說明了自己的來意，希望邀請高去參加自己的加冠禮。高沒想到黃明遠還有這個請求，黃明遠倒是不避嫌疑，是個真君子也。他笑著說道︰「明遠放心，沒想到還有人沒忘了老夫，老夫一定去。」
這時候一側的高弘德勸阻道︰「父親這些日子身體不適，已經大半年沒出過府門了，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高擺手道︰「老夫沒事，今日和明遠暢談一番，又收了個好徒弟，老夫的心思是放下了一大半。的確好久沒有見一見老朋友了，是該出出門了。」
政治人物最怕郁結于心，看到高如此豁達，黃明遠也算放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