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黃明遠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黃明遠有些失魂落魄地離開了後殿,一個人來到殿外的台階上,任憑殿中滿是慌亂與哀哭。
黃明遠隨意地坐在了台階上,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悲痛,「嗚咽」著哭了起來。昭哥你怎麼能死,你死了我以後怎麼說服自己拯救大隋啊。
這些年來,黃明遠明知大隋未來必亂,紛爭也會不斷,黃明遠本人更是為那個即將到來的亂世在不斷地做著準備。但黃明遠可以拍著胸脯向任何人說,他沒有為了加速那個時代的到來做過任何一件有違良知的事情,他雖然也肖想過天子之位,但他從來沒有為了得到天下而故意加速大隋的崩潰。
這里面固然有對天下萬民的不變初心,但也有對楊清兒、楊昭、楊廣三人的感情羈絆。
可後來楊清兒嫁人了,楊廣變得自己越來越不認識,只有楊昭一直以來,給了自己充足的信念。在黃明遠心中,哪怕自己做天子也不會比楊昭做的更好。
可楊昭死了,自己心中最堅固的那根柱子也崩塌了。黃明遠不知道未來該怎麼樣,但是或許大隋真的沒有機會了。
凌晨三點半的洛陽夜色,一片蒼茫。這如水的夜里,也把黃明遠的所有心思都沉到了水底。
黃明遠也不知道自己在此坐了多長時間,有可能是一刻,一個時辰,也有可能是一瞬吧。
此時一個人也坐在黃明遠的身邊,黃明遠沒有抬頭,但知道來的是楊廣。
「昭兒小時候,跟我很親,就跟你和維揚一樣。只是後來他常伴先帝身邊,與我們待的少了。再後來等他長大了,卻變得越發老成,跟我一點都不像,與我和他阿娘也變得沒有那麼親了。
後來,我欲跟大兄爭太子位,昭兒卻反對,私底下勸了我好多次,他心中並沒有覺得我得勝了他就是太子了,反而很同情大兄。我當時覺得這兒子有些不明事理,別人可以不理解我,但你作為我的長子,你怎麼能不理解我呢。我以為他當時畢竟還小,不懂事,時間一長,自然就會變,可他後來卻迂腐的很,簡直不像我的兒子。
再後來,他突然就聲名顯赫了,甚至比他老子還厲害,他成了天子最寵愛的孫子,被封為皇太孫,甚至有可能直接繼承皇位。
那時候我也慌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兒子突然變得這麼強大。可是出乎我的意料,這個兒子還真的迂腐的很,他寧可死也不會跟我爭位置,只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楊廣說著說著,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
「我兒迂腐啊,他不知道為了天子之位,父子反目、兄弟相殘的到底有多少人。只是因為他是我的兒子,他就將唾手可得的位置給丟了。
我登上了皇位,他還是那個樣子,不斷地跟我唱反調,這也不行,那也不可,這里勞民了,那里傷財了,他就不知道我是他的父親,我不希望他跟我唱反調嗎,他就不能說‘阿耶做得好嗎’?我想著既然如此,那你回長安吧,咱倆不見便不相厭,他求我不回去,我不同意。可我就是想讓他認個錯,說聲以後不跟阿耶唱反調了,可為什麼他總不明白。」
楊廣此時也悲痛欲絕,放聲哭了起來。
「昭兒,我的兒啊,你去了阿耶該怎麼辦啊?」第六書吧
此時的楊廣不再是那個執掌乾坤、威震四海的霸主,而只是一個失去愛子的父親。
一旁的黃明遠沒有說話,甚至沒有躲避。至少現在的自己,還是得寵的時候。而且與楊廣在私事上多接觸一番,也能加深雙方的感情羈絆吧。
過了不知多久,楊廣將這股感情宣泄出來,人也輕松了許多。
楊廣畢竟是天子,哪怕再是動情,也不會如凡夫俗子一般喋喋不休。實際上楊廣今日若不是悲痛的狠了,也不會有這般痛哭。
黃明遠其實很願意相信古往今來的君主在對臣子許諾時是真誠的,譬如朱元璋封功臣,當然結果可能跟天子許諾的不一樣,其實不是天子虛偽,而是天子善變。他們可以自由的切換身份,而不會顯得違和。同樣他會愛你時愈愛,恨你時愈恨,甚至不留余地。
很快楊廣就完成了慈父到天子的轉換。
楊廣從黃明遠手上接過手帕,擦了擦臉,說道︰「讓明遠見笑了。」
「聖人多慮了,沒有一個父親不會如聖人這般。而聖人所要承受的卻比明遠承受的多的多。」
楊廣听後無言,也沒有就此再聊下去,而是換了一個話題說道︰「今日明遠說將長子維揚給佶哥做伴讀,為次子請尚公主之事,不是開玩笑嗎?」
黃明遠臉色很是平靜地說道︰「臣已經當著天下人的面如此說了,如何會反悔。」
楊廣看著黃明遠,問道︰「可前年底的時候,明遠還告訴朕不想做第二個高,只願做個純臣,怎麼現在就要把自己綁死在太子一脈的戰車上了呢?」
黃明遠苦笑道︰「聖人,哪里還有太子一脈的戰車啊,昭哥已死,這一切都已經分崩離析。我本來是不應該管的,可我不管可以嗎?我與昭哥這麼多年來情同手足,他這一走,走的痛快了,留下了孤兒寡母怎麼辦,聖人以為,以齊王的秉性和對昭哥的忌恨,若聖人百年之後齊王即位,齊王能容得下昭哥的子嗣?」
「放肆!」
楊廣盯著黃明遠的眼楮,二人對視,黃明遠卻絲毫沒有退步。
到最後竟然是楊廣有些屈服了。
黃明遠起身跪下,對楊廣說道︰「伏願陛下審思,無令錯誤也。若立齊王,則昭哥一脈必不存也;若立佶哥兄弟,雖齊王不會顯赫,但必定世代富貴平安。今佶哥雖幼,但聖人卻是春秋鼎盛,等到聖人到了花甲、古稀,佶哥到時也早就成年。由聖人親自指導,難道還教導不出下一個昭哥嗎?我知齊王,聖人亦知齊王,何必非得用齊王的秉性和能力來賭大隋社稷的安定呢?」
說完黃明遠重重地叩下了頭。
楊廣看著黃明遠,嘆了一口氣,最終什麼也沒說,擺了擺手讓黃明遠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