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黃明遠的話,眾人面上皆是不信。
黃明遠也知道眾人心思,也不爭辯,而是對志操身邊兩個武僧說道︰「和尚,看到亭子外掛著的那個幡了嗎?我且問你,是風吹的幡動,還是幡挾著風動。」
若是換了別的和尚,能給黃明遠扯出個花來,但黃明遠故意選了曇宗和惠瑒兩個武僧,就是防止跟對方陷入辯論的怪圈。
曇宗不搭理黃明遠,而惠瑒則說道︰「是風在動!」
「不對。」黃明遠搖搖頭,看向曇宗說道,「怎麼,曇宗,不敢答嗎?」
這曇宗被擠兌的難堪,便說道︰「既然不是風動,難道是幡動?」
黃明遠又搖搖頭,笑著說道︰「不是風動,不是幡動,而是仁者心動。若離風則幡不曾動,若離幡則不見風動,若離心則不知何為動。」
眾和尚一時皆驚。
彥琮禪師呼了一聲「南無阿彌陀佛」,說道︰「衛公果然有慧根,吾等不如也。」
黃明遠笑道︰「大和尚過獎了,非是黃明遠有慧根,而是諸位身在彀中,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此前佛家之中,諸多污穢之事,諸位難道盡不知否,怕是不盡然吧。」
眼看有人想申辯,黃明遠伸手阻止道︰「我知佛家之中,有修道人不見他人過之說,所以很多修行人對此避而不談,這是對不見他人過的誤解;而修道人不見他人過,是修道人能夠站在對方立場,換象思維,能夠理解對方,而不是見惡而不言。
我知道諸位今日見到寺廟損毀,僧尼還俗異常心痛,可為了佛家之新生,這些損失是值得的。佛家自天竺傳入中原,至今已經六百年。六百年歲月,什麼好的、壞的、香的、臭的都被吸納進佛家,佛家是越來越壯大,可是期間諸人,善惡相雜,良莠不齊,引得人們對佛家聲討,這難道不是事實?如何有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滅佛之事,諸位心中難道真的不明白。若論向佛之虔誠,何如梁武帝者,南朝四百八十寺,可爾等佛家又是如何對待他的?」
彥琮禪師听了也只得嘆道︰「蕭檀越之事,是我佛家之罪過。」梁武帝在侯景之亂中,被一群和尚餓死,乃是佛家無法遮掩的丑聞,每每說道這里,就是絕殺。
佛家之人,都沒法辯解的一件事情。
黃明遠接著說道︰「大和尚,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也無法改變,但現在問題卻沒有解決。今日之環境與當初太武帝滅佛、北周武帝滅佛之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我敢斷言,如果佛家一如今日,就是沒有這一次整治,到了未來也逃不過屠殺。
今天子篤信佛家,故給了爾等一條明路,若是真想禁佛,難道那些屠殺僧尼、毀禁佛經的事情不會發生。天子沒有這麼做,正是愛護佛家的表現。清除了寄生在佛家眾的污穢,到時候佛家便是眾正盈朝,群賢畢至,方能解佛家之危難。
而現在的問題便是,諸位要和天子的正道勢力站到一起,還是和那些邪教、賊人站到一起了。」
若是談論佛經,講什麼功德、因果,黃明遠當然不如這群大和尚,但是講大道理,卻是不遜色他們。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能做到名僧的也不是什麼無名之輩,難道僧侶之間的惡行,他們真的不清楚。其實眾人很清楚歷次滅佛的原因,只是刀割在自己身上,有損的是自己的利益,所以眾人實在肉疼。
大勢不可逆,听到黃明遠的話,所有人都無可奈何。
難道楊廣不信佛嗎?他比所有人都虔誠,但整治佛家,便能獲得真金白銀的人口、土地、糧食‧‧‧‧‧‧這東西是信仰能換得嗎?所以楊廣雖然知道底下人做的很過火,但理由充分,且收獲豐盛,他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而這些和尚難道不懂得大勢嗎?也不是。這一次眾人如同逼宮一般,不過是求得天子和朝廷的底線,同時賺取一波東山再起的憐憫心。錢財乃身外之物,保不住也沒有辦法,但不能斷了傳承。
這時彥琮禪師說道︰「衛公之言,振聾發聵,老和尚慚愧。佛家之弊病,我等也知之,只是此乃日積月累之事,非一時一刻可根治也。我等感懷天子隆恩,普降甘霖,潤我佛家,我等必配合天子整治之事。只是我等苦行僧,其間多有可憐之人,還望朝廷明鑒,勿損了良善之人。」
黃明遠乃說道︰「大和尚放心,這次朝廷的宗旨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萬不會有礙大賢。」
「今佛家亂象,沒個章程,這才讓無數邪魔外道隱藏于佛家之中。我已經稟明天子,明鑒佛家之宗的正道門派,定為正數,以為傳承。至于其它非正派之學說,皆不得傳播、傳承。」
將佛教的門派以行政化的手段定下了,實際上便是斷了其向外創新發展的路子,佛家只得在朝廷劃定了筐子里騰挪轉移。相比未來那些佛家顯宗,怕是不會再出現了。
眾僧聞之,皆是大驚,這可是關乎到宗派傳承的大事,沒看到兩漢時期今文尚書和古文尚書打生打死之事,朝廷稍微偏偏手,就能決定一個門派的傳承。
此時也沒人再願意留在這里跟黃明遠理論了。對于眾人來說,最重要的事是想辦法使門派成為國家所定的名門正派,否則連飯碗都保不住了。
「衛公大智,吾等不及也!」
眾人著急忙慌要走,雙方分別,黃明遠對彥琮禪師說道︰「吾有兩偈,還請大和尚一觀。」說完便當場寫了兩首四句偈語。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彥琮禪師看完身子一頓,過了良久才說道︰「今日是貧僧執念了,貧僧今後當再不問世事。」說完,彥琮帶著眾僧拜別而去。
黃明遠不由得輕聲說道︰「人在江湖中,皆從心所欲,如何能跳開紅塵之外啊,何處是紅塵,何處亦不是紅塵,又有誰能夠將其割裂的開呢?」